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行宫边缘的山寨中,赤赭猎旌飞舞。
一处铺着紫貂地毯的宽敞寝屋内,曾岚正赤足散发坐在椅上,头靠在椅背藤枕下颌高昂,满不在乎地享受身后男奴战战兢兢替他按肩锤背。
乐坊的人正在不远处吹着葫芦萧载歌载舞地唱,他的身旁前后或跪或站了三四个前来侍奉的奴隶,或作弄点心茶水,或按摩疏通经脉,另外还有手持蒲扇远远站着扇风解热的宫侍。
他每次猎巡归来,大抵都要来上这么一遭。
曾岚听着面前丝竹欢快飞扬,脸色却愈来愈黑。曲儿吹到一个急急的高调时,葫芦萧音颤如稚鸟受伤哀啼,他膝前正在跪着揉膝的奴隶听得心下一惊,手下摁揉动作顿时重了些,被他猛地一脚踢开。
“滚,都给我滚!”
他恼喝一声从椅上起身,丝竹奏乐声骤停,一众服侍的奴隶顿时吓得跌跪在地,齐齐在他眼底伏着不敢吭声。
方才被他踹翻在地的奴隶正仓惶失措地手脚并用爬起来,刚想要伏好告罪,却又被尚还不解气的赤服少年又踢翻在地,对准小腹猛踩了几脚。
一旁的管事宫侍见少主发怒,顿时也低着头不敢上来劝他。
他知是少主昨日林中游猎毫无收获,又折了不少护卫奴仆心里恼火,借由撒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动作。
他踏得那男奴连哀叫的力气都没了,死肉般缩在地上身子一抖一抖,无奈暼过眼不再去看。
谁能料到往日进林时都没有碰上的山鬼作祟,偏偏在昨日遇着了。
管事宫侍听得面前的少年怒喘声渐止后,在心底叹了口气后连忙急急斥道,“还愣着干什么,都赶紧的滚哪!”
地下跪着的奴仆立刻匆忙四下散退,他示意两旁护卫把那名男奴拖走后,见主子仍旧单手撑在扶手上圆眸怒睁站在原地,连忙赔笑安抚起来。
“少主息怒,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他说罢,便见端着茶盏小点的女奴很识相地娉娉袅袅走来。
面上纹蛇的女奴细眼冷魅,身子刻意一歪便不出声息地跪倒在椅旁,双手举着托盘奉在刚黑着脸色重新坐回椅上的曾岚膝上,细眸生媚。
“主子,这是后厨刚做来的鲜花小点,您尝尝可还合口?”
曾岚听得她这么问着,目光冷冷地下瞥望去,见着这张脸甚是眼生,横眉一竖斥声问。
“你不是在此处服侍的女奴,你是何人?”
“小奴原是在后厨茶室做些粗活的,屋内伺候少主茶水的姐姐这几日病得厉害,便托小奴顶替她几日。”
她自从昨日见了贺宥容无故晚归后,便有心在灵戈部诸位大人面前告他一状,以报昔日苦隶庭中被他卸臂毒打之仇。
是以昨日寻了个机会将原先奉茶的女奴从背后打晕后喂了找来的毒草,另替她来了这里。
她说罢,见面前的男子仍旧黑着脸色,当即故作顺从地哀声讨饶,“主子可万万不要怪罪姐姐误事,主子要怪便怪罪贱奴好了,贱奴生得皮糙肉厚,耐得住主子责罚。”
说罢,还故作哀求地往曾岚腿边凑了凑,冷魅细眸之中水态骤生。
曾岚并未接她的话头,只是看了一眼膝上的小点茶水后将目光盯在对方脸上。
“面上纹蛇…你不是我族中人。”
他问,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冷哼,“你是苦隶庭的战俘?”
“小奴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军中卒子罢了,如今已是亲友具丧身无可依,只赖着陛下善恩,在庭中捡回一条命罢了。”
她见对方带着些兴趣望向自己,言语之间刻意说得更为悲切,将自己率领部族屠戮的事都掩了去,只捡着眼下凄惨之处来说。
“我历代夜云国君赐你们恩典性命,那是谛听云巫之神所言。我可不会管那么多规矩,垂怜于你们。”
曾岚不为所动地俯身,一把扯住她的衣领,脸上带着愤恨高傲不屑道。
“知道吗,三年前陛下南伐,我灵戈部深入敌营的八百精锐军士,悉数被你们这些山岭小族斩杀。
就连前任家主,我的阿娘也在山中中了圈套,被你们这些小国部族设计中箭而死。”
他瞧着身旁女奴略带愕然的眼神哼了一声,又启唇,“明白我为什么要把你们从庭里调出来吗?”
战俘女子被揪着衣领,细眸望着他不语,似是怔了一般摇摇头。
“因为,我要将你们这些本该祭神被杀的家伙亲手折磨而死。”
曾岚的圆眸中因着恨意泛起点点通红,他记起阿娘被乱箭射死的那幕,语气带着颤音朝她狠狠低语,“犯我国土,杀我寨民之人,不论是谁,都一样可恨。”
他说罢,一掀托盘将茶盏和小点悉数摔在貂皮地毯上,烫得厉害的茶水一下子飞溅在战俘女子身上。
她眸中一闪眼见机会流失,顾不得擦拭,连忙跪爬到抬步欲走的少年身边,抱住他的大腿凄然低泣了起来。
“你哭什么?”
曾岚出身北山猎户一族,寨中女子以健谈坚毅为美,就算是阿娘被杀时也从未显出如此脆弱之感,当即又费解又茫然地低头,皱了皱眉不悦起来。
战俘女子抬眸一笑,那张脸上衬着蛇纹,竟显点出冷艳动魄之感,凄然开口。
“主子对小奴有恩,说自己恨得紧,想要责罚小奴尽管责罚,不必委屈自责自己。”
“我对你有恩?”曾岚这回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挪开小腿问,“什么恩。”
“是主子一句话,把小奴从苦隶庭那暗无天日的可怖地方带出来的。”
她脸上布满泪痕灿灿笑着,乍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满心感激似的。
“主子恨侵犯之人恨得要死,小奴其实又何尝不恨…那北边恶鬼一般的外族人,一夜之间竟将小奴族人屠了个干干净净!
小奴饥寒交迫,被迫加入残留部族东躲西藏,在山中苟延残喘度日。谁知不久便被抓进苦隶庭中,整日欺凌挨打痛不欲生,真真不如死了才好。
如今主子将小奴从那里带出来,自然是对小奴有再造之恩,小奴又怎能不感激呢?”
曾岚听到北边外族后立刻低头看着她,实在在她脸上看不出编造的念头,于是干脆冷声问。
“你说被北方外族所屠,你又是哪支部族?”
“小奴生于南疆水余州湘部,单名一个蝎儿。”
蝎儿见对方上钩心底一喜,按耐住情绪继续哀声叹,“小奴全族几乎悉数被南华所灭…便是那中原男子领的那支。”
“呵,贺宥容。”曾岚听得这话后忍不住阴沉脸色,啄着这三个字喉头滚动。
“只可惜此人就算被俘也是个软硬不吃的东西,我专程挑他一路折辱,也没见他多吭半句。”
“对对,是这个名字。”
蝎儿匆匆点头应道,她擦干了泪脸上似疑非疑,语气恨意中夹杂着不满,刻意着重语气朝曾岚道,“小奴昨日起夜时才看到他偷偷摸摸从寨外回来呢,也不知这人夜不归寨暗地里安的什么好心,可别损害了主子的名望。”
“昨日夜里你见到他了?”曾岚忽的打断她哀叹的话语发问。
他见蝎儿言之凿凿地点头,眸色一沉喃喃低语起来。
“他竟然没死在那林中…”曾岚说完,又扭头直直看着身后的管事宫侍喝问,“贺宥容现在人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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