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贺宥容被灵戈部护卫带至寨中堂屋时,尚还在井边和阿芦与一众奴仆提水。
他扫见来人后虽是不解,但见对方皆身佩弯刀便没有反抗,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了器具,任由对方带走。
一路上时不时有顶着藤壶的平民停下步子看他,贺宥容穿过一片竹林,被手持弯刀找来的护卫押在一间外屋的石阶处跪下,狠狠喝道。
“老实点,我们少主亲自问你话呢。”
他沉了神色低头,看到覆着青苔的石阶湿漉漉沾着水珠,渗得他膝上一片凉意。
灵戈部尚勇武风气,寨中护卫受此影响多是性情冲动之人,平日里责罚奴隶并不是新鲜事,只是寨中少主亲自提人来问,倒是稀少难见。
他跪下时,只觉得周围顶着编织竹帽的寨中女子都悄悄地躲在不远处往这边看,赭玄双色的裙摆在吊脚楼下的阴影里闪动,神情惊疑好奇皆有。
贺宥容对眼前处境难以揣测出个大概,于是收拢心思没有再看,听得屋内一道少年音压着愠怒冷冷开口,“不愧是能与我夜云纠缠几年的手下败将,竟然真的能从那地方回来。”
少年说话时刻意重了手下败将几个字,他闻言沉默抬眸,只见屋内铺着狸皮的檀木椅上坐着一位身着赤服玄领,头戴方巾靠在椅背上的圆眸男子,正脸色不屑地打量着他。
竹寨高堂中,赤衣的少年郎眉间爽朗之气晕绕,一双圆眸朴纯腰间配着弯刀,满身意气风发。
与阶下踉跄而跪,衣衫破旧漠然森冷的外族男子如同云泥之差。
这便是之后要嫁与云伊儿的男子人选么。
贺宥容望着,没由来地忽生出这个想法,但想罢也只是掩下眸子不动声色地垂首,“回禀少主,只是碰巧而已。”
“碰巧,那你运气可真是好。”
曾岚高傲地仰头看他,又朝一旁的护卫招手喝道,“来人,把他带上来。”
两旁的护卫听后,当即提着他的小臂意图将他拽起押到堂下。贺宥容冷淡侧眸扫了她们一眼,径直站起走进屋内。
他刚一踏入堂下,立刻被两名内屋护卫挡在身前。
“唰——”
两名面纹褐鸟的护卫见他逼近,顿时拔出弯刀架在他脖颈上,怒声喝问。
“大胆贱奴,你想要做什么?”
贺宥容垂眸看了一眼架在自己脖颈上的惨亮弯刀,默不作声停下脚步,抬眸望向上方。
他身后立刻挨了两棍,被狠狠推搡压下。
先前押送的护卫见他毫不客气地抬着那双墨眸死盯着上方去看,挺直的身子要比还在抽条长个的曾岚高上不少,立刻冲上前来摁弯贺宥容的腰身,惶恐朝堂上拜道。
“属下无能,没能管好这不听话的东西,还请少主责罚!”
屋外的视线仍旧如影随形般投来,椅上少年饶有趣味地看了几眼他这副隐忍不言的模样,无谓地摆了摆手后翘腿搭在膝上,朝面无表情弯腰垂眸的贺宥容发问。
“昨夜子时,你在何处?”
贺宥容低着头,眼前散下的几缕碎发来回晃动。
他听见此话后心底一震,掩在眉廓阴影下的眸色一动,很快按耐下去,再抬起头时脸上没生出半点波动。
昨夜他前往文书阁前做足了准备,按照道理应当不会被人发现踪迹。
自己昨日歇息的那处竹栏木堆并未有奴隶来抢占,但如今看面前少主一副言之凿凿将自己带到此地押问的模样,只怕是手里已经攥了什么证据。
他在一众奴隶中向来是个恶贯满盈的名声,平日里想借势惩处,暗地里盯着他的人数不胜数。
贺宥容想罢,沉眸抬头望着堂上少年,余光环视周围后心思骤深。
只怕是昨日护卫奴队大损后,有心怀愤恨者见自己深夜从林中活着返回,动了心思上报于曾岚。
他正沉默想着,身后又猝不及防挨了一下,一道护卫斥喝传至耳边,“愣着干什么,少主问你话,为何还不回答?”
那人应当是如今就在围观的一众人中看着。
贺宥容忍着背上痛麻,抿唇再度回忆确认了一番后,眸子忽然定定落在堂上角落的茶案附近。
他目力极好,是以很快便分辨出来,角落中托盘上敞开壶盖的陶壶水汽萦绕,身穿灰裙的细眸女子正背对侧身于堂下,似是在认真调弄壶中茶沫。
她大半个身子正隐没在阴影中,唯有面上一条黛青小蛇活灵活现地盘在她似笑非笑的侧脸,随着指尖掩发侧头的动作若隐若现。
贺宥容见了她眸中骤狠,面上难得阴沉下去,几乎要扑上前去。
是那名在苦隶庭与他作对的南疆女子,她竟也被带来了这里。
新仇旧恨翻涌,他生生压下恨意站在原地,深吸口气后当即弃了编造的念头。
堂下只听得砰地一声,贺宥容直直跪地抬眸直视曾岚,做出副坦然模样朗声。
“回少主,奴昨夜深夜方才从林中逃脱,见已是宵禁担心受罚,便私下从寨墙附近混进。
奴如今自知不该私下隐瞒,坏了寨里规矩,还请少主责罚。”
挨一顿罚与暴露自己眼线身份相比,他宁愿多被抽几下鞭子。
他说罢面无表情将额头磕在堂下木阶,一双眸子在阴影中冷冷睁着,没半点温度。
贺宥容嘴上说得是讨罚的话,但衬上那张神情不动时像是寡情无义,动时又颇带着森然的脸,着实是毫无说服力。
曾岚看着他这样脸色骤黑,轻哈一声,“好啊,你倒是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贺宥容抬起身,他这次干脆没了话,权当对方是在愤懑自语。
曾岚见对方又成了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想起一路上对他的刻意折磨都见了空后,当即又狠瞪一眼,靠在披了狸皮的椅背上。
他接过蝎儿悄然奉来的茶,饮了一口后爽快笑起来,重新轻蔑望向堂下被押的男子,朝蝎儿重声道。
“你倒是说得不错,昨夜却是有人坏了寨子里的规矩。”
“可主子,此人可不单单坏了这一点规矩呢。”
——
此话一出,满室人的目光悉数集中在蝎儿身上。
蝎儿见状,扬唇替曾岚捧来了一枚云酥小点,放至他手心后轻扫了一眼堂下冷冷注视着自己的贺宥容,冷冷一笑。
她朝着还未明白过来的曾岚俯身,细眸弯弯落在堂下,低语提点着。
女子的发哑的嗓音虽不大,但足以让堂内的人都听得明白。
“主子,若是单单午夜不归也就罢了,昨日您派去林中的奴队里足足有几十人,当时同您一同逃出的仅有不过十人。
小奴听说,这山鬼发怒着实吓人得很,只要在林中着了魔,短短半柱香时间便会暴毙身亡,根本来不及救治。
可唯独一个他,在林子里的那处地方呆到了深夜方才出来,且如今看着可是毫发无损,根本不似其他奴隶那般垂死模样。”
她一边说,一边眼瞧着坐在椅上的曾岚脸色愈来愈黑,眸底闪过一丝得逞笑意继续道。
“他是近来才进入游猎奴队的,那山鬼动怒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挑他在的几日来。
我听说主子早就怀疑昨日之事,乃是有人刻意冒充鬼神之名伤我寨中子民性命…您想,贺宥容一个之前从未来过南疆深处的外族人,就算再武艺高强,又怎会逃过鬼神眼目呢?
只怕啊,是早有预谋贼心不死,想趁此机会再伤我南疆众人罢了。”
她如此一说,别说是曾岚,就连站在堂上剩余的灵戈部护卫和宫侍奴仆,也都悉数齐齐盯向了跪在堂下的贺宥容,眼中无不迸发出丝丝恨意怨笃。
更有甚者暗中交耳,窃窃私语起来。
“区区一个南华异族,竟能逃脱鬼神掌控…哼,果然是再在我夜云国留着性命苟活,也是非我南疆族人。”
“要我看,根本就是像那女奴说得那样,是他兵败被送来后还没咽下那口气,还想着害我们呢!”
“…真是难为我们陛下可怜他,留了他一条性命,还给他吃喝。我早就说过这人啊,连他们南华国的人都不肯要他,必定是品性残忍。
现在看着,还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贺宥容。”
曾岚冷哼一声抱臂,压下周围的窃窃私语后,怒气睁眸看向堂下垂着头跪立的黑衣男子,斥喝问道。
“她说你冒充鬼神之名害我寨民,此话当真?”
他这话说得极其大声,一瞬间堂内外众人的目光悉数集中在贺宥容的身上。
贺宥容被看得刺眼,唇角抿了抿似是要说什么,最后只是摇头。
“好,既然不是。”
曾岚见他面色沉晦地摇头,怒火更甚再度喝问,“那你就来解释一下,自己究竟是如何毫发无损逃离山鬼眼目的。”
贺宥容抬起头。
他的目光率先在周围盯着自己的众人身上环顾一圈,最后落在了堂中少年的身上。
男子直直看着,忽的垂眸嗤笑出声,再抬起时脸上收了那副顺从卑微的模样,漠然抬起下颌。
“我若是说那不是山鬼,在场的人有人会信我么?”
他话音落毕,只见周围一片安静寂然。
悠悠风声中,满堂众人从护卫到奴仆竟是无一人应答,只是带着怨愤看着,眼神如刀。
贺宥容见了,眼中顿时轻蔑之情闪过。他不再辩驳再度沉沉垂眸,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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