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朱砂投笔墨

　　次日的太学学习结束，叶蓁就想立刻到东市去买东西。就在她急匆匆地拉着丹吉要走的时候，元笃之博士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对着叶蓁说道：“稍后就去我的官房，今日是小论批阅之日。”

　　叶蓁心里一叠连声地叫苦，可是那又能怎么办，总不能把这位天天黑着脸的老先生得罪了。想了想，叶蓁只好将要买的东西匆匆列了张单子给了丹吉，让他一样一样帮自己买来。

　　丹吉拿过单子一看，心里不禁比叶蓁还苦。这都写了些什么啊？胭脂？螺黛？妆粉？口脂？朱钗？绢花？耳坠？假发？更让他头疼的是单子最后面写着的：好看的女式襦袍一件！

　　白央公主这是要做什么？攒嫁妆吗？此刻的丹吉宁愿批阅小论的是自己。

　　可还没等丹吉抱怨出口，叶蓁就已经一阵风似的跑没了影了。

　　元笃之博士的官房在北院的最深处，当叶蓁连着问了三个人才找到正确的房间时，元博士的脸已经快要拉到脚面上了。

　　“何事耽搁了这许久？”老先生的声音里带着强烈的不满。

　　“呃……我……迷路了。”

　　老先生愕然，继而瞪了她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地指了指旁边的小几。

　　叶蓁定睛一看，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摞纸卷，纸卷旁边的笔架上还放着一支毛笔。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走过去，坐在了蒲团之上。

　　叶蓁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堆鬼画符一样的狂草，谁料入目却都是整整齐齐的蝇头小楷，虽然每个人的笔体皆有不同，但都是端庄秀丽，筋骨盎然。

　　叶蓁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拿起毛笔细细沾好了红色的朱砂墨，准备批阅。

　　这些太学里的学生，无论是遣虞使也好，还是官宦子弟也罢，其实都是极聪明的。叶蓁和他们的区别只在于她是个现代人，看事情和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并不是叶蓁真的比他们聪明。

　　所以，叶蓁也没觉得自己有资格给他们批阅小论，她只想从自己的角度给他们一些不一样的提示，如果能因此拓宽他们的思路，那也算达到目的了。

　　叶蓁刚刚批阅了两份，元笃之就有点坐不住了。别看老先生表面上像老古董一样一板一眼的，可他是一个治学非常严谨的人，另一方面他也十分爱惜人才。

　　那天叶蓁的一番辩论之词是元笃之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过的言论，乍一听似乎是胡言乱语，但细细想来的确更符合圣人的初衷。

　　也许是千百年来人们的思维都太过囿于字面意思的解读，而忽略了那些文字背后的、来源于天地与自然的真义。

　　元博士觉得，也许让叶蓁来帮助他批阅小论，或许可以帮助其他太学生们在治学上另辟蹊径，豁然开朗。

　　但决定了之后他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草率了，毕竟叶蓁是一个刚刚摸到太学门槛的部落学子，说不定那天的辩论内容纯属是一个巧合呢？

　　所以老先生虽然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但其实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时刻注意着叶蓁。只见她先是眉头紧锁，接着又是展颜一笑，然后就埋头认真写着，看样子还真有几分意思。

　　见叶蓁已经批阅完了两份，元笃之忙俯过身去拿了起来，认真地看着。

　　细细地看完了手里的两份小论，元笃之连连点头，然后又连连摇头。正在此时，曾如识曾主簿走了进来，见元笃之如此，笑道：“元博士，何事啊？”

　　元笃之招手让曾主簿近前，把小论上的批阅指给他看：“曾主簿，你且看学子叶蓁的批阅。可以说是一针见血，言之有物，远超老朽的见识。可是——”他苦笑着，“他这字也写得实在是太丑了，莫说是太学的学子，只怕大虞七岁的孩童也比他写得好看些。”

　　曾主簿边看边呵呵地笑着，叶蓁在旁边听了个大红脸。呃，她自己也承认，她这字和小论上那漂亮的小楷相比，的确是惨不忍睹。本来好好的小论，被她批完了之后看上去红呼呼一大片，也无怪乎元笃之如此评价于她。

　　叶蓁现在真后悔小时候没有练练毛笔字，否则今日也不会如此丢人。但她觉得自己的钢笔字其实写得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嘛——只不过就是工具不对。

　　忽然，叶蓁念头一动，她把手伸进衣襟，默念了一句，果然从锦囊里取出了一根比手指头稍微长一点的圆珠笔来。

　　没办法，锦囊太小了，变不出长一些的笔，不过也凑合能用，总比那毛笔顺手多了。

　　她试着用圆珠笔在纸上写了一下，虽然感觉纸的质地有些太过松软，但好歹能用。于是她便奋笔疾书起来。

　　一旁的元笃之和曾如识正说笑着，忽然发现了叶蓁的异样。曾如识忙走过来，好奇地问道：“叶学子，这——你手中所持为何物呀？”

　　叶蓁连忙站起来给曾如识施礼：“回禀主簿，这是油笔，呃，是我从家乡象雄带过来的。”

　　曾如识大感意外，举着那支圆珠笔看了半天，又满脸诧异地递给元笃之。元笃之用和曾如识一样的姿势也举着看了半天，口中喃喃道：“老朽怎么不曾看出来‘油’在何处？”

　　曾如识又拿起叶蓁刚刚用圆珠笔批阅的那份小论来看，半晌才对元笃之说道：“元博士，这油笔虽然笔锋过于纤细了一些，但叶学子用它写出来的字倒有几分意思了。”

　　元笃之也接过小论看了半天，连连点头：“的确如此，看来叶学子并非字丑，只是象雄与我大虞所用之笔不同！”

　　当下元笃之对叶蓁再没有什么犹疑，就此放心地把批阅小论的工作全权交给了叶蓁。

　　曾如识又和元笃之聊了一会儿就告辞了。他本来来找元笃之就是要说叶蓁的事，可结果一直到他出得门去，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说，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原来那日太子元乾来到国子监找陪读，曾如识和监丞向玄一起为太子推荐了三个人选，但几天过去，太子那边又着人捎话来说，还是想让太学一位叫叶蓁的学子前去陪读。

　　曾如识对叶蓁全无印象，在学子中打听了一番后得知了那日辩论之事，但他的顾虑和元笃之是一样的，若是选择一个不合适的陪读过去，被虞太宗知道了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他决定再过来和元笃之商议一下，可谁知就在这里碰到了叶蓁，还亲眼见识到了叶蓁批阅小论的不俗观点。这下曾如识放下心来，不再担心叶蓁的能力了。

　　这曾如识和元笃之一样，都是爱才之人。他转念一想，叶蓁刚刚才成为元笃之的得力助手，也算是太学的栋梁之才，倘若就这样做了太子的陪读，对于太学来说虽然可以算得上是荣耀，但也是一种损失。

　　更何况，太子太师可是个惹不起的人。

　　当下曾如识决定，自己索性装作不知，一切还是让祭酒大人和太子太师卫澄大人去定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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