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皇谋 中
晨阳是个怎样的人?在董骏钦的印象里他是一个会扛着三四岁娃娃漫山遍野打滚的顽皮哥哥,也是青陨长老时不时可惜没上天青的天资之人,又是会在书堂发一早上呆可一见董骏钦就来劲的皇子,也是曾经为他跪在宣宁宫前几天几夜的太子。
自从那次砍手事件后,董骏钦与晨阳碰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少到他现在才发觉晨阳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是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皇帝。此时的晨阳非常冷静,冷静到有些无情。
御梦和夏侯淮各自被困,他们以为困住自己的结界是董骏钦搞的鬼。可接连不断的咒骂声却不能让董骏钦把投在晨阳脸上的眼神挪开。
他的天眼看见晨阳体内有着和穆擒风极其相似的灵力结构,但是他体内的灵力比穆擒风融合的更好,若不是董骏钦眼尖根本不能发现这股灵力里有一部分是魔气。
董骏钦知道晨阳多少有些修为,特别是这些年长生台驻扎在宫中,必然也会提升他的修为。但是董骏钦不曾想过晨阳和穆擒风一样,是甯曦借腹重生试验的成功品。
如果是这样,这不就意味着所有的事,晨阳可能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甚至……
“陛下!”御梦和夏侯淮迟迟得不到董骏钦的反应,转而去求晨阳。不知为何,董骏钦见此情景,心中竟生出一丝快意。
御梦:“陛下!救救我们的孩子!”
晨阳把玩着剑不理御梦,随后他当着三人的面在剑上施法,封住了躁动不已的剑。
果然,晨阳什么都知道。
这个封印并不厉害,但是对于头一次见晨阳施法的二人来说还是震人眼球。
夏侯淮摇晃起身,指着晨阳:“你不是陛下!”
董骏钦心里冷笑,而晨阳却转过身明着嘲笑夏侯淮:“丞相大人何出此言?”
夏侯淮满腹疑论,可舌头却像是打结一般,半响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御梦震惊片刻之后立刻回神,她爬向晨阳,跪伏在他脚前:“那个孩子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陛下的孩子!不管您对我有什么意见,就算您杀了我,也不能对自己的孩子如此不管不顾。孩子是无辜的,不能放在董骏钦手里啊!他会害死您的孩子的!”
晨阳瞧御梦满脸泪痕,身下血迹,他露出心疼的表情。董骏钦记得晨阳往日对这个玉嫔娘娘一直很好,虽然不算盛宠,但也非常尊重依赖。可现在再看,董骏钦只觉得可怕。
这不,晨阳的手穿过结界,替御梦捋了捋脸庞凌乱的发丝:“玉嫔啊,那不是我的孩子。”
御梦没明白晨阳的意思,她以为晨阳还想着甯曦占据那具身体的事:“陛下,不管这孩子继承了什么样的力量,他都是您的血脉。虎毒尚且不食子,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生命葬送恶人之手。您不是如此无情之人。”
晨阳收回手,眼里没有一丝波澜:“御梦啊,你怕是忘了,我那几个失心疯的兄弟姐妹可都是父皇和我亲手了结的。你和我讲情,是不是想太多了?”
御梦和夏侯淮听言纷纷愣住。
晨阳:“亲手足尚且如此,如今这个非我血脉的异类,又有什么可疼惜的?”
御梦与夏侯淮面面相觑。弑杀手足这事,董骏钦是知道的。当时宫里的说辞是他们犯了重罪,残害无辜,故而被皇帝和太子陆续下狱处死。可是董骏钦也记得事后,晨阳大病一场,日夜梦魇,最后宣宁还是请了他去东宫看护几天才好转。
董骏钦那时觉得,能真的做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件好事,他那般过不去实在是懦弱。可如今想来他大约不是懦弱,可能是无奈恐惧,甚至是良心在自责。
晨阳见二人还未反应,继续道:“实不相瞒,我根本不能生育,谈何血脉?谈何亲生?”
不能生育?!那现在的两位皇子三位公主又是哪里来的?总不会那些宫嫔全部红杏出墙吧?
“怎么可能?!”御梦不可置信,“你……你……”
晨阳戏谑一笑,问她:“你是想问我怎么可能无法生育?御梦,你还记得我的太子妃梁氏吗?”
梁氏?这个人董骏钦也知道,她是晨阳封太子第二年宣宁替他选的太子妃。他依稀记得是个温柔贤淑的官宦之女。可惜后来难产而亡。晨阳忽然提起她,莫非当年的难产也另有隐情?
这时夏侯淮动了动嘴皮道:“她的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有邪魔之兆,不能活!”
晨阳:“丞相大人,这件事你核实过吗?没有吧?你只是听说她的身体出现异样。你单凭这点推测就让人暗中改了她的药方,最后母子俱损。”
夏侯淮站起身:“陛下就因为这个心有怨恨?老臣是为了陛下啊!”
晨阳露出一丝苦笑:“其实太子妃当时并无异常,正真出现异常的是我。拜甯曦所赐,他的那股魔气在我身体里藏了十几年才发作。父皇圈禁了我,又担心夏侯府趁机杀了我再安排自己的人入主东宫,所以便派人暗中散播谣言。可怜那傻姑娘,明明知道,却因为我是她丈夫就替我隐瞒最后死在床榻上。她生产当夜何其痛苦,比之御梦方才更甚。这皇宫里已经流了太多的血,死过太多的人。每夜躺在床上我都能听到那些冤魂的嘶吼。所以我便让瑟枭废了我的血脉,让这宫里再也没有可能让一个藏着甯曦魔气的孩子能降生。”
三人听言震惊不已。断自己血脉,废自己生育,别说是皇帝了,就算是最低贱的奴隶都下不了这种手。
“当然,我也不是那么狠绝,不会真的让姒族绝后。我给那些干净的妃嫔挑选了同样没有魔气的皇族子弟,现在那几位皇子公主才是与我同脉同族的孩子。”晨阳说到这些的时候,忍不住露出得意的表情,像是孩子等待爹娘奖赏似的,真挚地看着他们。
可董骏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按晨阳方才的意思,甯曦也好,夏侯也好,还有他们明里暗里做的事,他都知道。不仅他知道,先帝宣宁也知道。不仅知道……不仅知道……他们……也在谋划……
夏侯淮和御梦终于反应过来,当他们算计着别人时,对方也在算计他们。这场对弈中,他们毫不在意的棋子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
夏侯淮和御梦慢慢站起来,他们不再是苦口婆心的面孔,也不是深情恳求的态度。
御梦为了这个容器废掉不少灵力,但她还是化出剑,想要和晨阳拼上一拼。
晨阳早就料到会有这最后一博,他直接拔出那把剑挡住御梦的攻击。两相交割,发出凄厉的哭喊,喊的人头皮发怵。
御梦敌不过晨阳便对夏侯淮大喊:“快去把孩子抢回来!”
夏侯淮转身去抢董骏钦怀里的孩子,然而他一个凡夫俗子岂是对手。董骏钦即便不行法术不调灵力也能将他撂倒。
可是撂倒后,董骏钦却主动把孩子丢给夏侯淮。
夏侯淮接到孩子后立刻回到御梦身旁。
可是御梦刚得空接手,一触才发现这个孩子早就死了,真真切切地死了,现在她怀里的只是一个有皮肉的石头而已。
御梦愤恨地瞪向董骏钦,可董骏钦清楚,之前晨阳把孩子丢给他时已是如此。
夏侯淮似乎看到了董骏钦的心思,他勃然大怒,推开御梦直接冲向晨阳。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是要掐死晨阳。可如今他才是那个手无寸铁的人。
晨阳毫不犹豫地一剑贯穿他的左胸。夏侯淮扭曲着脸,眼里布满血丝,似乎是在宣泄自己的不满和怨恨。最后,他不再看晨阳,他伸手握紧铁剑,以为这样甯曦就会从铁剑里出来,附在他身体里,助他重生,助他再立巅峰。
晨阳见状,慢慢松开手,由着夏侯淮。御梦却一步上前拔剑,她对疯魔的夏侯淮道:“放开!主上就算永远被封也不会选你!”
夏侯淮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解,而后化为委屈。这是晨阳和董骏钦第一次见到丞相如此脆弱的样子。
但是悲到极致便生恨,夏侯淮再次往剑上撞,御梦反手一挥抹他脖子。鲜血喷了她一脸,可待她喘了两口气后却发现自己的后颈有异样。
御梦睁大眼睛摸上自己的脖子,摸到一根长笈直直插进自己的脖颈,从她喉咙穿出。
夏侯淮黑白相间的头发散了一地,而御梦也倒在一旁抽搐。她和瑟枭一样,这些年早就不剩多少神力。就算今夜不死,也会是明日。
晨阳上前捡起那把暂时安分的剑,像是自言自语般道:“甯曦还真是饥不择食。方才后殿里那么多人他不选,偏偏选萧大人。他难道忘了瑟枭是个没有感情的阴阳神灵?附身于此,他怕是没这么容易控制自己了。”
而后他蹲下身默默的帮夏侯淮合上眼睛。
董骏钦站在这里,看着满室狼藉,想到方才夏侯淮的样子,再看晨阳,低声道:“欲念太重,连魔都不愿靠近。陛下帮他瞑目又有什么必要呢?”
晨阳站起身,眼里是今夜不曾出现过的哀伤:“我不是帮他,是帮我自己。”
“陛下,如今你成了最大的赢家,又怎会死不瞑目?”董骏钦今生从未说过这么不合礼数甚至有些侮辱人的话。
但晨阳没有责怪之意,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坐下。
董骏钦没得到他想要的回应,颤抖着生问道:“为什么!”
晨阳望着禁紧闭的大门,不看他的眼睛,似乎在思考。半响才道:“那天五皇叔的长子进宫,他在我宫里时突然发狂,提着刀就要杀我。接着父皇来了,夏侯淮也来了,许多人都来了,最后我的寝殿就成了这副样子。后来父皇要砍你的手指就是因为想起这件事。可是我看见他藏在刑房后头观看你受苦时的样子就和五皇叔儿子当时的表情一模一样。那时候我就想,父皇装疯卖傻这些年,最后还是没逃过他们的逼迫。
我是真的不想当太子当皇帝,我对所有人都这么说。可谁知我的不愿却是甯曦最看重的。我反抗过,可是父皇说我比他坚强的多,如果是我,铲除甯曦的事情说不定可以成功,到时候我的朋友,我的子嗣就能过上太平日子。”
董骏钦:“既然先帝一早就知道甯曦,也一早救想铲除他,为何不早行动?他都有瑟枭了,他为何要等你?”
晨阳:“阿骏,我们对甯曦所知并不比你多。我们只知道他藏的很深,他的眼线众多。可是究竟谁才是甯曦,谁又是甯曦的眼线,还有谁可能只是被利用其实并非恶徒,我们都不知道。
即便当年父亲游说瑟枭背叛甯曦,留下霁月这个证据,我们也只是知道消除感情甯曦就不能利用。可如何彻底铲除他,依然不得而知,瑟枭也不知道。直到你出现。”
董骏钦:“直到我?”
晨阳:“阿骏,我原本并不打算把董家牵扯进来。毕竟你爷爷,你哥哥甚至你母亲都是因此事而亡。但是从你去驼山的表现来看,如果是你,你那种刨根问底的性子,说不定能帮我找到答案。”
董骏钦:“如果你真的需要我替你做事,为何不明白告诉我?晨阳,这不是帮,这只是利用。”
董骏钦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是晨阳还是那般淡然,甚至又些许委屈:“如果只是利用,董家又怎能屡次逃过?这件事中除了赵叔、张叔,你们家可还损过一个人?”
董骏钦:“这还不够吗?难道要像宋府那样?”
晨阳:“宋家就是因为父皇的直接指派才会被甯曦灭了满门!多一个人知道就会多一丝马脚。况且我也想过和你明说,但是阿骏你太仁慈!只要给你一点点理由,即便不那么确定不那么充分,你都会保人活命。
鹿林就是为了试探你。那徐老爷一己私欲草菅人命,你查到了,你除了魔气,然后你救了他!我知道,你是看在他爱女心切而且年事已高的份上,觉得他大约也没有能力再做恶。可是方才,夏侯昀你也看到了,心存恶念,即便只剩最后一口气他也能害人。如果那个徐老爷他恶念未除魔气再次侵染,又或者他的女儿女婿甚至没有血缘的外孙受他影响,你想过吗?
罪有应得之人你都如此,那铲除甯曦必然伤及无辜,你又如何下得了手?”
这是继阿律之后,董骏钦再一次被人彻底否定。他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若这样想,那干脆杀光天下人。杀光天下人,不管善恶对错,只管为自己报仇。”
晨阳:“这不是善恶对错的问题,更不是要替谁报仇。”
董骏钦:“那你谋划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晨阳:“制衡。”
“制衡?”董骏钦气笑:“我忘了。你是皇帝,皇帝谋的当然不是这些。好,如果这就是你的帝王之道,那我区区草民无话可说!”
董骏钦终于不再说话,可他心里却是很想晨阳能看他一眼。一眼就好,看看他是否心有愧疚,又或者毫无触动。可是晨阳只是看着大门。
董骏钦:“我家人在哪里?”
听见董骏钦不再质问,晨阳才起身,手腕一转,打开殿门。
门外一排重甲蒙面兵护着董父、李叔、宋霁月还有阿香四人。
时隔这么久终于见面,董骏钦立刻冲出后殿,回到他的亲人身边。
晨阳独身一人真在后方看着他们激动的拥抱哭喊关怀,这副难得的阖家团圆之景,让他不自觉微微扬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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