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封豨
一击之下,善无畏便被李旭击飞,场面上自然是显得有些难看。吐蕃军原本的欢呼也便停了下来。
虽然丢了面子,善无畏里子却没有什么影响,他曾在那烂陀寺修行“瑜伽师地论”,所擅长的乃是自天竺兴起的观想法门,刚才的匆匆交手,皇帝的赤地真气虽然刚猛霸烈,然而善无畏却也能忍受。
更何况借着刚才的交手,善无畏也算是摸清了皇帝的招法脉络,算是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李旭也立刻认识到眼前之人不可等闲视之,此等场景,胯下的战马不过一个凡物,反而成了累赘,于是索性勒住战马,下马步行。
皇帝身后的神策军骑士一看眼前的场景,也别无二话,翻身下马组成了密集队形。
他们原本便仰仗皇帝的威势冲阵破敌,眼下皇帝为敌所阻挠,他们这些人不能接着狐假虎威,也就只好改为下马步战。
至于说驰马跑路,且不说皇帝没有命令,大家谁也不敢走,就是真的跑,两翼的吐蕃精骑会放走大家么?
神策军下马步战,结成紧密阵型,依然可以倚靠皇帝作为前锋的威力。
“你是何人?”皇帝高声大吼,真气鼓荡之下,声音滚滚如雷,震得面前的吐蕃军胆战心惊,他们也有意停止搏杀,让开一块区域,由着皇帝和善无畏分出一个胜负。
“善无畏见过大虞天子。”被皇帝击飞的红袍僧人从地上爬起,抖了抖身上沾着的泥土,向着皇帝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善无畏的声音不高,但还是传到了第一线的吐蕃军士耳中,还是引起了一阵喧哗。
眼前之人竟然就是虞国天子,这样的消息对于前线的军士们而言实在是太过具有震撼性。所有人都知道若能活捉或者斩杀虞国天子便能获得财富和权势,然而那毕竟是虞国天子,要杀掉他又谈何容易?
吐蕃的社会风气颇为迷信,全族上下都把赞普当成天神的血脉苗裔,而各部的酋长贵族,也都是天生就有神明血统的贵人。
由此推来,一方水土养一方神,想必虞朝的天子应当也是虞国神明的血脉才对。
一时之间吐蕃军队的军心起了奇妙的变化,这个变化也是善无畏和李旭都想不到的。
“既知我是天子,尚东赞又在何处?”李旭哈哈大笑。
李旭准备用兵西北,自然对吐蕃人物了然于胸。
吐蕃大相尚东赞地位一向独立,并未严格执行灭佛的活动,其帐下有三位金刚乘的高手襄助,金刚智、善无畏、不空三人各有擅场。
眼前此人作密宗僧侣打扮,自称善无畏,便应当是这三人之一,只是不知道剩下二人现在何处。
适才交手,这个善无畏果然有独到之处,他手上的那根金色小棍递过来的劲道竟然令自己胳膊有些发麻,仿佛电击一样。
“大相便在后面,等着与陛下一叙。”
嘴上说着客套,手上却不能停。善无畏沉心藏念,全身心观想忿怒明王本尊,将刚刚侵入体内的赤地真气压下。
善无畏身形再动,再次和皇帝交手到了一起。
天竺武学的特点便是极为灵活善变,善无畏的臂膀变化之下,忽长忽短,长短连续变化,左右上下好像一面大网一样盖了下来。
一时之间,李旭只觉得四面八方尽是善无畏的雷霆电劲,带着风雷之气的掌风幻影自四面八方袭来,只觉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一时不察之下,胸口,后背,腰间等要害都被善无畏的肉掌击中,独特的雷霆电劲沿着肌肉内渗,然而幸好被护身的赤地真气侵蚀消耗,并未渗入到要害之处。
李旭一面运起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的护身功夫,赤地真气灌注在手中兵器之上立刻反击。
进入凝功化神之境后,李旭的五感和速度都跃升至了非人的地步,善无畏的周天围击在皇帝的“波动自在法”之中并非无迹可寻。
然而李旭手中的大斧铁鞭寻机反击,却往往不能命中目标。
善无畏的肉掌无论是以波动感应还是以视力去判断,李旭都能确定其位置,然而挥动大斧去砍,却只能砍中空气。
李旭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奥妙,于是立刻改变战术,将赤地真气运转于周身,一旦善无畏击中自己,便引动赤地真气侵蚀反击。
旁人看着善无畏与李旭在那里交手,皇帝周围一团绯红雾气,大斧铁鞭运使如飞好不吓人,善无畏举手之间挥出漫天掌影,空中隐隐有风雷之音,端的是神仙打架,好看得不行。
懂门道的尚东赞却是暗暗点头,虽然他也看着皇帝的大斧铁鞭已经击中了善无畏,不过从结果观察善无畏倒是毫发无损,反而掌掌都能摁在皇帝的要害之处。
其实真实的情况只有善无畏与李旭两人清楚。
善无畏是得势不得分,虽然打得红火热闹,不过击中皇帝的时候就要承受越来越强的赤地真气反击之力,掌中蕴化的雷霆电劲并不能渗入虞国皇帝的五脏要害,伤其根本。
李旭这边一直被动挨打,虽然用了个“反甲”的战法硬扛,但却摸不清善无畏掌法中的奥妙,一时之间双方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眼下的战场之上,到颇有些华夏春秋时“致师”的意思,双方的核心人物先在两军阵前决出个胜负高低,两边的大队人马都在那里看着。
不过其实却有些不同,神策军那边下马固守,而尚东赞则缓缓布置,身后的掌旗官将战旗依次晃动,周围的兵马将李旭统带的神策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尚东赞的本意,乃是等到善无畏与李旭之间的战局出现变化,便全军围上,将这三百余骑兵彻底剿灭干净。
李旭若是败亡,这三百人不过是嘴边的肥肉,张张嘴就能吃进肚里。
皇帝若是能够击败善无畏,也能利用这三百多名虞国骑士给他当累赘,若是这三百人死个干净,没了记挂的虞国天子只怕是要将自己给生吞活剥了。
行船走马三分险,更何况是战阵之上的搏杀?吐蕃大相当然是要多个心眼才是。
李旭却不知道善无畏的这一路武功路数,乃是天竺高手龙树所创的释教妙招“不空如来藏”,这路招法与道门所谓“大衍之数五十,其数之用四十九。”颇有相似之处。
这套武功路数,不拘泥于任何一种招法形式,但凡刀剑枪斧、拳掌爪指尽可化用。
其奥妙正在取“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之意,招法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当年释圣百丈怀海曾在那烂陀寺见过此招之后,称之为“直指涅槃之无上妙法”。
譬如现在便是掌在,肉不在,劲在,型不在。
肉眼与波动所能确定的位置上,并没有善无畏的肉掌可给李旭的大斧和铁鞭去反击,然而李旭却能在善无畏肉掌击中自己的时候发动反击,以赤地真气反伤善无畏,这其实是善无畏修行未到的缘故。
龙树的“不空如来藏”乃是直指佛门无上境界的根本法门,抬手以“缘起性空,一切皆空”入手,渐次第至“相续而生,终究不空”之处,最终化成“似空非空,非空非有”之妙处。
若是善无畏将“不空如来藏”修行至大成,就不会在肉掌击中李旭的片刻将掌终究落在实处,李旭那时便是想以赤地真气反击都不可能。
善无畏运掌如飞,心中颇为发愁,他其实现在已经势成骑虎,虽然看似打得虞国天子毫无还手之力,其实一直暗暗受着那霸道的赤地真气侵蚀。这绯红真气性质特殊,霸道刚烈到了极点。
若是数量不多,其实以善无畏之能也可以导引压制,不过虞国天子周身真气近乎无穷无尽,每一次击中不仅难以破去他的护身罡气,还会引来那霸道真气的反噬。
招法交错,善无畏这边越打越苦,李旭那里却是越来越笃定。
虽然视力和感应到善无畏的身体却无法击中这件事,李旭并不放在心上,且不说宫中的万化枢机与蒋侯庙里的那枚武大郎内丹,就是那罗延不也见过连云寨的二当家太公冲身上毫无波动么?
视觉和感应本来便有其极限,捕捉不到也不算的什么大事,自己又不是只有手里的大斧铁鞭能够伤人?
现在已经料定善无畏这厮的攻势无法破去自己的硬功罡气,李旭索性将目标放在了吐蕃军队的大队之上。
皇帝一个起落便向前冲进了吐蕃军队的阵线之中,大斧铁鞭上下翻舞,手下更无一合之敌,至于什么反击来的大棒长枪,更是毫无二话尽数吃下,反正也破不了这护身的罡气。
李旭一个人便冲出来一条血胡同,周边尽是吐蕃军士的断肢残臂,破损军器。
皇帝直冲着尚东赞的将旗所在一股脑的冲过去。刘无当领着下马的神策军军士列着紧密的队形顺着皇帝制造的缺口往前冲去。
前面有皇帝左突右挡,神策军们砍几个伤兵,挡个把死士还是不在话下。
虞军便这么直直的冲着尚东赞的将旗奔了过去。
善无畏也是毫无办法,毕竟第一次交手他便知道,若是以蛮力硬拼,自己根本就不是皇帝的对手,磨了这么半天,也确实破不去皇帝的防御,如此一来自己的在战场上的作用确实鸡肋。
“这哪里是个皇帝,分明就是个野猪。”
战局突变,尚东赞也没了主意,他生平戎马三十载,根本就没见过这样的敌人。好像是铜打铁铸的一头野猪,就是这么一路的莽,你还偏生那他半点办法都没有。
“父亲,快走,快走。”好儿子金刚奴一脚踹翻了吐蕃大相的将旗,拉住还在发呆的父亲:“汉儿有句俗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实在是制不得这个魔头,还是等赞普帐下的上师们聚齐再说,战场上的都是咱家的元气所在,保留得一分就是一分啊。”
“放屁,他杀咱们的部下,咱们就杀他背后的那些鸟人,哪有跑路认输的道理?”
尚东赞一个耳刮子过去将儿子的腮帮子打肿了半边,这畜生踹倒了将旗,等于默认了战败,放弃了指挥,只剩下个全线溃败的局面。
“大相,虞国皇帝富有四海,死个百八十人他不心疼,咱们的部下都是您的同胞膏血,没了这些孩儿,赞普那里又要逼迫得更紧了。”便宜儿子菩提流支直接抱住了尚东赞的大腿:“咱们可死不起人啊。”
话到这里,尚东赞也便只好认下了这个局面,也是自己私心作祟,且让这野猪嚣张一时,等金刚智、不空两位大师到了再作打算也不迟。
更何况哪里能由得自己一家死人,天塌下来有赞普去顶。
朗达玛不是号称蛮牛吗?就让这蛮牛来会一会这野猪。
想到这里,尚东赞也算是解开了心结,他的精锐骑兵本来便在后队,发了一声喊,全军立时作鸟兽散,三千精骑调转方向,直奔武功县城而去,留下腿脚慢的步卒去给野猪去啃。
尚东赞铁骑一去,吐蕃军的阵线立时便从原来的瓦解改为山崩。
原本的吐蕃步兵还能竖着脖子让皇帝来砍成个勉力支撑的局面,现在见到大相的将旗都倒了,身后的精锐骑兵奔着后方飞奔,哪个还看不出场上的局势?
这些吐蕃军士也就绝了接着送死的打算,丢盔卸甲的奔着西边逃走,拼个脚力占优再说。
善无畏眼见局势如此,也就弃了接着和皇帝拼斗的心思,一声长啸运起轻功奔着西面去了。至于他的十几名弟子,早就迈开步子溜之大吉。
李旭左斧右鞭的将吐蕃军队阵线金属贯穿,两边尽是弃甲曳兵而走的吐蕃武士,至于神策军早已经被皇帝落下了五六百步。
触目所及,身后的神策军虽然步行,却也是如狼似虎的跟在他身后掩杀,远处便是吐蕃大相铁骑撤退时带起来的尘土。
“陛下神威,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刘无当匆匆敢至皇帝身边,伸出大拇指比划道:“当年的西楚霸王,想来也不过如此。”
“卡尔·佛朗茨,泰瑞昂也不过如此吧。”
皇帝回了一句,那两个具有异域风情的名字让刘无当猜测多半是大秦那边的名将。
“整肃队伍,收缴战利品,咱们退后三十里再说。”李旭接着下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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