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 朝议(1)
晨光熹微,李旭已经醒来,他没有叫醒枕边躺着的文奴儿,翻身下床换好衣服,在殿中缓缓的运功。
清凉殿的内侍头目陈朝恩恭谨地站在他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转瞬间李旭身型变换,左右两手运指如飞,空气发出震荡的嗖嗖声,如引箜篌,似弹琵琶,反复之间指形数变,然后渐渐平歇。
“呼。”李旭张开嘴,一道白气如箭一般自他嘴里冒出来,飞出去一尺才渐渐散去。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修炼起武功来上手极快,特别是《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不过月余光景,竟然已有小成。
旁边侍立的陈朝恩捧过来一条温热的毛巾送到李旭手上,皇帝举起热毛巾将脸面手腕擦了一遍,毛孔上好像炸了一个春雷般的爽利。
“陛下修炼不过短短一个月的光景就能吐气如练,这可是内功小成的标志。”陈朝恩接过李旭用过的毛巾,又递给皇帝一碗温茶。
“奴婢曾听干爹说过,有一种天赋叫做天功,便是说天赋惊人,什么武功只要一点就能比修炼多年的老手还厉害,似乎是老天爷帮他练得一样。奴婢以为只不过是江湖谣言,今天可见着真章了。”
李旭饮了一口茶,他最喜欢这乌龙茶苦中带甘的滋味,轻轻啜饮几口,感受了一下那自舌根一直蔓延到丹田的甘爽。
“今日的朝会,似乎风声不太对。”陈朝恩小声说道:“奴婢听说,太后终于要发难了。”
李旭闻言望向明堂宫的方向,那里已经是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的火光点缀着直插天际的明堂,最顶上的金龙和巨凤中隐藏的油灯也被引燃,火光映衬之下似乎是活过来一样,在李旭这个角度看来,明堂宫就像是东海上栖息着三足金乌的建木一般巍峨神秘。
“老陈你觉得太后胜算几何?”李旭问道。
“奴婢以为太后错估了形势,她就是万般算计千番手段,没有鱼公公与程公公点头,又一样能作数吗?”
李旭笑而不语,将茶碗交给陈朝恩又开始运功起来。
太后端坐在明堂宫中,前面是黑压压的大臣们,左文右武,各个身穿各色的官服,手持笏板站在大殿之上。
今日的朝会还未开始,大臣们依列站好,彼此眼神交流着。有门下省和御史台的御史们在,他们要注重仪表,不然就会被这些年轻的官员抓住扑上来撕咬一番。
敏感的官员们已经发现,许久未曾上朝的周国公文敏行忽然出现在了武官的队列里,虽然位置并不显眼,但是还是让人产生了无限的遐思。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转到了文官队伍的第一排,那边中书侍郎陆贽正在和御史中丞王恭、检校左散骑常侍文元恒聚在一起交流。
可以看出陆相爷最近精神不太好,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一边勉力和文元恒与王退之交流,一边用眼神瞟着文官班次最前方的椅子。
一张带着靠背,下面垫着蜀锦软底的鸡翅木椅子,那是中书令韩岗专享的位置,也只有这位自圣后时代走过来的老人才有资格可以和太后一样坐在明堂宫中处理朝政。
自从鱼辅国离京之后,陆相爷狠狠狙击了几个后党的人事动议,不仅几个要害州的刺史没有换成太后的人,顺带还有几个后党的朝官被陆相爷用御史台的力量弹劾下来。
大家伙都在猜是不是陆相爷和宫里面的另一位大佬达成了一致,要让太后真的变成太后了。如果真是那样,少不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很快,滴漏里的水一点点滴下,朝会开始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最前面属于宰相的座位依旧是空的。
官员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已经习惯了听从那个座椅上老人的指挥,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这些一向因循惯例的官员有些无所适从。
滴答,滴答,漏刻里的水慢慢减少,太后的心忽然悬了起来。
韩岗当年曾经做过圣后的面首,可是时过境迁,现在已经是文太后最厌烦的一个人。
老宰相的太平拳实在太过四平八稳,文太后所有的政策、想法、理念遇上老宰相所统领的外廷都好像是一拳打进了一个棉花团。任你怎么努力突破,那全身的力气都会给这棉花团吃下去,揉碎了,捏透了,化为乌有。
今天是太后预定下突然发难的日子,如果韩岗今日来不了,太后的腹案变成现实就要容易的多了。
莫不是这老不修沉湎女色,终于熬不住了?太后兴奋地攥住手心,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溺水很久的人终于呼吸上了一口新鲜空气一样。
太后的兴奋伴随着陆贽的担忧。
我们总喜欢给人加上一些标签来方便自己熟悉这个人。如果说韩岗的标签是圣后的面首与老而不死的奸相,陆贽的标签一定是神皇帝的朋友。
陆贽可以说是神皇帝执政六年的一个象征,他考取进士之后被任命为监察御史,自那个时候开始就和当时还是太子的神皇帝熟悉,后来被任命为翰林学士充当皇帝的文胆。
在神皇帝执政的最后一年,陆贽出任了宰相,同韩岗一起经营日趋败落的帝国。作为一个守旧的文臣,他一直反对太后临朝称制,但是形势所迫,他也只能竭力维持朝局不让后党变得过于强大。
然而最近的形势实在是太不乐观了,这让陆贽产生一丝隐忧,虽然他十分讨厌鱼辅国这个阉竖,可是在这阉竖离开之后,没有顾忌的太后终于要对他们这些神皇帝的政治遗产下手了。
“陛下,时刻已到,是不是还要再等等老令公?”一个年轻的台省官跪倒在阶前,向珠帘后的太后询问。
陆贽认得他,元稹,一个颇有诗文才华的后生小子,之前担任监察御史,现在搭上了太后那边的线刚被被选为左拾遗。
太后的目光透过南珠制成的珠帘,看着阶前那个穿着青色袍服的年轻官员,心心念念是想立刻宣布朝会开始,趁着韩岗不在突然发难。
一想到老狐狸那张阴晴难测的脸,太后不由得将目光转向文元恒,希望左散骑常侍能给她提供一些建议。
文元恒的回应却是一个垂下的脑袋,太后眯了下眼睛,又望向武臣之中的周国公,这时文敏行似有若无的摇了摇头。
“等一等老令公。”朝堂之上,太后的声音减去了许多甜腻的风情,多了很多清爽干脆的味道,这也是她苦练过得结果。
太后话音未落,吱呀一声,明堂宫正中的殿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中年扶着一个高大的老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中年虽然形貌洒脱,但是他身边的那个老人却有一种别样的威势,似乎是蜷曲了爪牙栖息的蛟龙,偶尔一睁眼睛就能让人后脖子发炸。
这便是宰执帝国三十多年养成的气势。
老人身着紫色官服,头戴一顶乌纱展脚幞头,腰间玉带上别着一个紫金鱼袋,在中年官员的搀扶下一步三晃得坐到了座椅上。
“老啦,不中用了,这腰啊一使劲就麻酥酥的,列位大人可要仔细养护身体,莫要学老夫不知道爱惜。”
韩岗是个极高大的的人,花白的胡须一直垂到胸口,山根挺拔,浓眉英目,虽然现在已经老迈但是依稀可以感觉到他年轻时的神采,也就不奇怪为何当年圣后钟情于他。虽然年迈,他的声音依旧雄浑有力,几句自嘲的话语在殿中散开,文武百官像有了主心骨一样安静下来。
“好啦,太后陛下,那咱们就开始吧。”老头在位置上往后挪了挪,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都依令公。”珠帘之后,太后按捺下失望回了一句。
“好,那我就先说说,也不瞒诸位大人,也瞒不住诸位大人。鱼公公现在已经北上,去给咱们探探回鹘人的底,咱们朝廷的方略是静观其变,然而大军不能孤军在外,户部?”
户部尚书闻言出列。
“河东物产匮乏,户口不多,军粮与犒赏的绢帛要筹备的妥当,尽快发往北都,由鱼公公支用,从常在库里抽出四百万贯封入司平库,若是河东那边有什么需要要提前发过去。”
“下官省得。”
“丰州、胜州、灵州都产好米,今年两税只征粮米,什么盐啊布啊的,都停了。清点数目之后就发往前线,这个事问问鱼公公怎么处理,看看粮米怎么输送合适。”
“是,韩相。”
“兵部?”
“下官在。”
“要和胡骑交战,长铍、马槊、劲弩这些军械是不可少的,你们往河东转运了多少,回头给我交个实数。”
“是,韩相。”
韩岗沉吟一下,捻着胸口的胡须:“我记得太原府还有明光甲五百副?”
“这个,下官不知……”
“你去查一查底,拨付三百副甲与河东行营。另外告诉太原府尹,让他多延揽一些医士,筹备一些药品,真有什么意外再去筹备那可就完了。”
“是。”
“太仆寺卿,拨发群牧马一千匹发往河东听用。”
“遵命。”
“工部呢?”
“卑职在。”
“郑国渠和白渠到了该修的时候了,让水部郎中和员外郎弄个方案出来,这是国计民生的大事,虽然现下估计是没有财力物力征发徭役,可该有的计划还是要弄一份的。”
“卑职省得。”
韩岗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将各方面的主官依次叫出来吩咐,等到他把河东战事相关的后续部署一一布置妥当,又问了问郑国渠和白渠的检修计划。他才心满意足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他左手边的珠帘,然后眼神望向陆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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