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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节 悲厉(2)


  可恨也,奴难脱遭遇重创,脑袋嗡嗡作响,双耳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显然是被李旭害得失聪。

  左眼一阵剧痛,一支钢针传统他左眼晶状体,直直嵌入脑内。右眼被伤口涌出来的血液遮住,眼前一片模糊。

  奴难脱蹲在地上,他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虚空之中蔓延进自己的身体里,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重的负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感觉到疼痛和疲惫。

  难以抗拒的倦意从心头升起,让他提不起精神,只想就此昏昏睡去。

  降魔尊者明白,终于轮到他死了。

  二十年前,他不过是一个牧奴,为部落里的头人放牧,每日辛劳之后只有一点奶渣和野菜。

  命运一开始似乎就笃定了他将同他的父祖们一样,为头人放牧牛羊,然后等到有一天染上恶疾,埋在青草覆盖的土地上。

  直到奴难脱遇见了改变他一生的人。

  那时一个浑身是血面色苍白的旅人的倒在了他放牧的草地上,奴难脱记得那个旅人就像是刚刚从一场大劫中逃出。仿佛得到了摩尼的启示一样。奴难脱将这个晕厥过去的客人背到了自己的帐篷里,然后将自己的食物让给这个不请自来的陌客。

  后来那个客人醒来并恢复了健康,从那一刻起客人的眼睛中便不时有绿色的光芒闪过。

  奴难脱这才知道,他救得人便是俾路托萨,摩尼天命的继承人。

  从那一天起,奴难脱就再也不是一个牧奴,虽然连回鹘文字都认不全,也记不得多少摩尼教的经文,他依旧成为摩尼的神侍,和教中耄老净胜慧齐名,因为他是摩尼教宗真正的心腹。

  武功、权势、财富、女人,奴难脱从一个杂草一样的牧奴变成了草原上空的云朵。

  然而今日,这朵云彩终于被白玉京的疾风吹散了。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从脊椎蔓延开来,这让奴难脱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喝醉了马奶酒的头人闯进了营帐,按住了帐中他那个风韵犹存的祖母,同时也是他的母亲。

  那一晚,他和父亲在帐篷外数了一晚的星星,奴难脱第一次发现天上的星星竟然这么多。

  熟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奴难脱这一次不会再让相同的事情再次上演。

  “昔我所在,化身释迦,救渡六道,出离地狱,转生极乐。”

  “昔我所在,化身尔萨,负世间罪,黔首黎庶,同升天国。”

  “今我所在,此身摩尼,三世所系,末劫已临,放自在光。”

  奴难脱默诵真言,这些咒文并不记载在摩尼教的任何一部经典之上,也并非用世间任何一种已知民族的语言所说。而是俾路托萨得自一座神秘的洞窟之中,这些咒文一但说出口,念咒者必然身死,不过身死之前将获得极强的力量。

  奴难脱不怕死,从牧奴到神侍,人世间的种种滋味他都已经品尝过,就算是即刻死去,他也没有什么遗憾。

  他恨的是死得如此屈辱,辜负了俾路托萨的重托。

  既没有攻下宫城,也没有将皇帝抓住,反而被一个“太监”近乎羞辱一般杀死在魔子魔孙的巢穴之中。

  最后一句咒文念诵完毕,奴难脱终于可以站起来了。

  降魔尊者浑身沐浴在诡秘的红色之中,便是头发都仿佛染上了一层绯红。

  “吴铿银!”降魔尊者高吼着敌人的名姓,咆哮一声,自地上站起。

  李旭听着奴难脱念诵着诡异难明的语言,那音调诡异嘈杂的几乎不是人类的声带所能制造的。回鹘刺客的身体违反物理定律一般膨胀开来,整个人的身形变大了近乎一半之多。

  李旭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否还有什么道理存在,在他的感应里,所有的波纹所蕴含讯息其内容截然相反。奴难脱的所有脏腑肌肉都在他口诵莫名语言时尽数死去。然而他却以另外一种特别的形式继续行走于瞬间。

  一道垂死的波动述说着奴难脱的死亡,而另一种凶狂睥睨的波动则说明着降魔尊的危险更胜一筹。

  此刻奴难脱所散发的波纹告诉李旭,现在的这个回鹘刺客并非对他毫无威胁的莽夫,而是一个难以形容其存在的强者。

  “死!”奴难脱的身形一动,硕大的拳头攻城锤一般直取中宫,奔着李旭胸口而来,其势猛恶,隐约有风雷之声。

  李旭动弹不得。

  一股冰冷的意志悄然降临,将他浑身上下锁死,有如跗骨之蛆一般侵蚀着他的意志,梦魇一般令他难以调动自己的身体。

  意势相通,拜托这咒文之助,奴难脱的武学境界拔升了整整一个层次达到了漠北武道之中的极境。

  人之将死,心怀凶戾。

  奴难脱所凝结的“意”,是他死前的不甘、愤怒以及杀死李旭的执念所成。

  阴冷的死亡与绝对的混乱,便是奴难脱此刻凝结出的意。

  虽然仅仅是所谓“咒文”所带来的片刻力量吗,奴难脱此时已经堪堪和七宗相媲美。

  奴难脱正感受着这股力量。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此刻的奴难脱已经脱离了人类的感官,他仿佛摩尼教宗俾路托萨一般,拥有了一种独特的视界。

  天地万物在他眼中皆为虚无,花鸟鱼虫种种生物皆如尘土。唯有人类,才是他眼中所看到的景色。

  方圆五百米之内,奴难脱能够清楚的辨识出正在赶来的金吾卫甲士,他们身上散发着红色的辉光,那是战争与兵戈的颜色。奴难脱还能看到自己身上的紫色辉光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虚无。

  这便是命运的颜色吗?

  奴难脱此刻才终于明白,那个“吴铿银”便是他所寻找的皇帝。

  因为那个眼见就要被他打死的人身上,紫金色的光芒好似大日一般耀眼夺目。

  或许你真是承应天命的君王,然而此刻你将在本座铁拳之下化为齑粉。

  降魔尊者之拳悍然轰下。

  李旭在看。

  如果有人跟他说,只要眼神一瞅,就能让一个人无法动弹,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因为李旭知道,人体的运动系统实际上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人体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神经系统的调解,众多韧带和肌肉的收缩或舒张。瞅一眼这种外力是不足以影响人体运动系统的,换上一辆汽车来撞才差不多。

  但是今天,李旭知道,有的时候连瞅都不用瞅,你就不能动了。

  他看着奴难脱的重拳越来越大。

  越危险,李旭反而越冷静,他回溯脑海中所学过的知识,寻找着解决眼前危局的方法。

  肉身被限制住了,什么还能自由运转呢?

  真气,真气从来就不是依托肉身存在的。真气可以化作剑气凌空斩人,真气还能自指尖射出穿人胸腹于十步之外。

  佛家有言,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此刻生死关头,李旭反而无惊无惧,他缓缓鼓动真气。

  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与众不同,真气温养于五体四肢之内,而非丹田。稍稍起意,真气便覆盖李旭周身肌肤。

  既然指间都能释放真气,为何肌肤不能呢?

  和当年创出这门奇功的青先生一样,李旭自然也有许多惊人的念头。

  李旭的真气开始鼓荡。

  真气的震荡使得李旭周身的空气也跟着震荡。

  李旭鼓荡着真气,似乎是因为他的真气还不够凝练的原因,并不能将真气自肌肤之中冲出,未能将赤地真气化为杀伐的工具,不过这次尝试已经足够。

  因为李旭拜托他熟悉的波动这个老朋友,找到了一条新路。

  空气在震荡着。

  一道道人听不见的声波因为李旭真气的振动向奴难脱那里传递。

  而在李旭的波动感应之中,当他的真气以一种特殊的频率振动时,所激发的声波正在削弱奴难脱那凶狂躁动的波动,在这种声波的作用下,主宰奴难脱身体,并散发着危险波动的波动正逐渐消散。

  李旭心中似有一层更深的明悟,不过要将这点灵感固化为具体的发现还需要他慢慢试验。

  不过此刻已经没有关隘,李旭操弄真气,声波扫荡之下,奴难脱的拳势开始削弱,李旭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控制。

  伴随着声波的震荡,奴难脱感觉到一阵阵眩晕,眼前的世界正在褪色。

  视界极具缩小,什么红色的金吾卫,紫金色的皇帝,一切的一切都在飞快的褪色。

  就连呼吸也渐渐又变得沉重起来。等一等,奴难脱忽然意识到他似乎已经有一会没有呼吸过空气了……

  李旭的身体恢复了自由,他伸出双手,悲厉鬼手悄然发动,侵蚀渗劲配合周身发力,将奴难脱的尸身轻轻拨飞,李旭自己心里明白,此刻的奴难脱终于死了。

  一队金吾卫的甲士匆匆赶到,当先的军官带领着金吾卫们仓皇跪倒在地。

  “末将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李旭轻轻摆手示意这些金吾卫们站起,今日能有人闯入禁宫逼得他亲自出手,这其中也有他自己误判形势的责任。

  “摩尼教徒们可还攻打的紧急?”李旭更加关心白玉京中的局势。

  “启禀陛下,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似乎是有一路人马攻入大云光明寺,那边火势一起,围攻宫城的摩尼教徒便作鸟兽散了。韩将军老成持重,命令我等严守宫城,以免是贼人诈败。”

  李旭闻言心内一松,今夜摩尼教已经折进来一个五极归宗,一个降魔尊者,为了在白玉京中起事,可以说是下了大本钱。若是再将教宗或者侍法尊者折进来,那他们以后也就不用在草原上混了。

  抬眼一瞧,天上已经是晨光熹微,李旭明白这一夜算是平安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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