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断剑】（上）
尼禄立于城楼之顶驻望。
寒风凛冽，将他的衣袍染成了霜色，他站在那里，安静得仿若一尊雕像，迎接着北风的呼啸。在他身后，是一群纪律严良的战士，迎着风雪，整齐地列满整座城楼，他们面色凛然，严阵以待望向远方。
雪原之中，不再白茫一片，整片平原都随着一股绿色的洪流而颤动，那一片毁灭的绿色正不断向着暴风城逼近，战鼓如雷声大作，远远间，就能感受到那一股疯狂气息，仿佛要吞噬一切。
兽族，要来了。
这次来的，是三大黄金部落中的比蒙兽族。
尼禄掸了掸肩角，将那肩头的积雪拭去，象征大元帅的金色徽衔在风雪中熠熠闪光。
对于有着帝国守护之称的荆棘花家族而言，他们很少有机会真正享受所拥有的地位与荣耀，那枚徽章，更象征着与生具来的责任。
刚刚成年不久的他，却已是十万暴风军团的最高统帅了。
尼禄不曾认为，自己的贡献有姿格配得上那枚徽章，但他知道，一旦披上了这身衣袍，那就得担起这身衣装应有的责任。
身后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尼禄，雷鸣帝国的守护者，帝国史上最年轻的超凡大师，帝国守卫荆棘花家族仅存的血脉。
生于沙场，十二岁从军，入伍以来，大小数百战，多次深入兽族腹地，无不身先士卒，未尝败绩。
他十六岁时，雷鸣皇帝亲往暴风城，赐封他元帅一职，并许下婚约，待公主成年后将许配于他，足见对他的重视程度。
对于如此年轻的元帅，没有人有任何异议，军中的老人们都是看着那个少年成长的，尼禄的上位可谓众望所归，他或许年轻，但没有人比他更努力。
他配！
眼前，雷吼平原上的兽军规模是前所未有的，甚至还超过十五年前那场传奇之战，所有人的心中都不轻松，这一战将决定雷鸣帝国的命运。
“老师，我们得出手了。”
尼禄从士兵手中接过自己的战枪，焚烧的战意化为实质的火焰开始沸腾，融化了身上的积雪。
他的身边，是一名老人，发间那几缕银白似是饱经了风霜，一身陈旧的军装，简洁利落，透着一股传统军人的气息。
“尼禄，再等等吧……”科林老将军的眼中闪动，神色有些复杂。
似乎，老人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
“时机稍纵即逝，”尼禄面带微笑：“我必须站出来，带领我们无敌的重骑兵在兽族立足未稳之际给予它们当头一击，这才是我们唯一获胜的机会。那个人做到过，我也一样可以！”
他，就这么去了，没有半分犹豫。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科林那古井不惊的眼中终是泛起一丝茫然。
熟悉的氛围，熟悉的故事，只是相比十几年前，这个故事又换了一个新的主角。
曾经的那个人，是上任荆棘花一族的继承人，帝国的守护者，上任大元帅，尼禄的小叔，他曾经最骄傲的学生。
同样，那个家伙，年纪轻轻便担负起帝国的未来。在十五年前，兽族三大黄金部落之一的怒吼狂狮一族率先领兵攻城，在那个帝国有史以来最危急的时刻，他只身率领两万铁骑直冲兽人军队王旗本部，击杀部落首领怒吼狮王，击退兽族洪潮，堪称奇迹，但那一战，他连同两万铁骑，无一生还。
尼禄很在意小叔的死。
在尼禄出生之前，他的父亲与爷爷就已经战死在战争中，而他的母亲当时因难产而死，全凭他小叔的果决，切开死去的嫂嫂肚子抱出那个“死婴”，然后以斗气起搏婴儿的心脏，奇迹般地让那婴儿恢复了心跳。
是他从小教会了尼禄本事，也是他，教会了尼禄做人。尼禄一直视他为偶像，一直努力的方向。
是那个人，创造了帝国的奇迹，也是他，留下了帝国未来希望的种子……
……
战争，一触即发！
此刻，雷鸣帝国近两万重骑兵整齐列阵于暴风城外，士气高昂，虽然，面对数里外浩瀚的兽族大军，略显单薄。
数量上，兽族数倍于眼下的骑兵，种族的差距，双方的单兵能力更是难以相比。
场面上，这是一场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战斗，但这二万骑眼中却没有畏惧。
尼禄高举战枪，面向自己的战士们。
“兄弟们，暴风城再度面临史上最严峻的时刻，此去九死一生，也许现在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我只想问你们，后不后悔？！”
“不后悔，誓与元帅共生死！”
尼禄侧身举枪，直指兽军王旗，高声道：“我们的敌人就在那里，我们又该怎么做？”
“冲过去！”
“冲过去！”尼禄策马回身，一骑立于大军之前：“我为我能有你们这群兄弟骄傲，接下来，让我来带头冲锋！”
尼禄的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实质般的透明焰气，荡开马蹄下的尘埃，渐渐凝为一圈旋动的气盾。
无双霸气，变异斗气，世间最优秀的斗气之一，荆棘花传承数百年，觉醒者寥寥数人，但立于战场之上，便是无可匹敌！
在霸气影响下，士兵们那战意被犹如被点燃，由一点星星之火瞬间席卷，众人的士气一同化为实质力量，不住沸腾，焚化了天上落下的雪花，而最前的骑兵也被赋予了一层与主帅一样的霸体。
此刻，他们不仅是最锋利的矛，也是最坚实的盾。
当剽悍的兽人大军进入作战距离之内，尼禄眼中闪耀着炽人的疯狂，挥舞着手中的战枪直指兽军王旗，下达了最终的进击指令。
全军……突击！
“杀！！！”
喊杀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远处的兽人蹙起了眉头，显得几分痛苦。
此刻，尼禄一骑当先，重骑兵行径间化为巨龙之阵，马蹄声响彻天地，远远望去，犹如俯冲的巨龙，不断加速，不断升华，在最强的时刻，生生冲进了兽族本阵……
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他们冲进去了，人族骑兵生生撕裂了兽族的前方大军，而且这股势头并没有因冲击而有多少凝滞，向前，向前！
……
城楼上。
这样这样熟悉的一幕，科林的思绪却是回到了十五年前。
当年，那个男人立于城楼之上。
“这份礼物可不轻啊，”面对怒吼狂狮部落的进犯，那个从不知道紧张为何物的男人廖侃道：“老师，我有一个想法……”
随后，那个男人说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疯了吗！”在了解了作战方略后，科林大声吼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那个男人指着远处那两只小山一般，对城墙有着超强破坏力的独眼巨人，又指了指那兽人王旗的所在，眼中散发着炽人的光芒，“我死不足惧，但若拼一把，却还有一线生机……”
那番争议下，科林最终妥协了。
虽然冒险，但确实没有别的更好办法。
当那个男人踏出坚定的进发步伐时，他突然顿了一下。
因为，一双明亮的眸子正注视着他。
“尼禄，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呢？”男人走了过去，爱抚着伸向小孩的头发，一顿蹂躏。
“别摸我头，这样会长不高的，”小家伙嘟囔着躲开那只大手，抽出自己的武器，那一把木剑，“我已经练出斗气了，现在已经是黄铜级战士了，我也要上阵杀敌！”
男人顿了顿。
五岁的英勇黄铜，很了不起的小家伙啊。
“不过，你还太弱了，还要再强一点，再强一点……”男人眼中泛起一丝神采，然后，他抽出挂在自己腰间的剑，递给了眼前的小孩，那分沉甸差点让小孩没抓稳，“尼禄，现在你也算是一名战士了，不要再玩木剑了。”
“嗯！”小孩乖巧地点了点头，喜爱地抚摸着那漂亮的剑身，转过头，望向那茫茫的兽族大军，认真地望着他：“你会赢的，是吗？”
当时，那个男人愣了愣，面对小孩盲目近乎天真的话语，突然间，那个男人笑了，笑得很开心。
“当然，我怎么会败！”
男人再次伸出了手，这次，他没再蹂躏小孩的头发，而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教你的东西，都没忘吧？”
“恩，我记得很牢，”小孩得意地说道。
“好样的！”男人顺势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尼禄，你要记住，任何时候你都不要心存畏惧，我们肩上的东西注定要比普通人多得多。所谓霸者，自是无惧，只要尚存一丝希望，纵九死一生也再所不惜……还有，以后不要再哭鼻子了……”
这样的话，对于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家伙而言尚有些深奥，不过听话的他把这句话背下来了。
科林还记着那个男人最后的请求，不是命令，仅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请求。
“如果我失败了，帮我照看好那小家伙，他将是我们的未来。”
那个男人就那么去了，以一往无前之势冲进了兽族本阵，再无归来。
那个小孩，一直守在城墙上，直至兽族响起撤退的号角，一直在那等着……
消息回来了。
两万铁骑无一生还！
那一刻，小孩的脸色无比苍白，他沉下头，身子颤动，好像在极力忍着什么，他双手紧紧攥着，一滴血珠从指缝间滴落，他握的是那般的用力……
兽族退兵了，但谁都知道，不久的将来，它们还会再度席卷而来，那个时候，在没有荆棘花家族的守护下，又该由谁来阻挡兽族大军？
当所有人都在担心这么一个现实的时候，这个时候，那个小家伙站出来了。
“别忘记，还有我！还有我！”
小男孩坚定地站了出来，哽咽着，嘶吼着。
“荆棘花的荣耀，必由我来复兴！”
那小小的身躯中，是如何存在这般令人心悸的力量？
科林永远忘不了那一刻，那小孩坚定的目光，以及那一瞬间，他小小的身躯所沸腾的透明战气，虽然微弱，却令人震撼……
……
“轰！”
一场巨响，将科林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紧随着的，是城楼上众人的一阵高呼。
一头独眼巨人——竟然倒下了……
此时，战斗已近白热。
狼骑兵，冲散了，科多兽，撞翻了，半人马，倒下了，那本该无敌般的独眼巨人，在发出痛苦的哀鸣，竟也倒下一只，不知压死了多少战士。
弥漫的尘沙遮盖了人们的眼，所有人的眼中，只有血色！
战斗堪称壮丽。
这场战斗，竟从一开始，就让人们竟看到了希望……
但随着天边一道雷鸣惊起，希望再次黯淡。
远处，阴云之上开始闪耀雷光，那并不是正常的闪电，而是一种暗红色电光，诡异而又恐怖，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后，一道暗红惊雷突然从天而降，落于阵中，其鸣悠远令人心悸，远处那让清晰的爆鸣声让墙楼上的战士们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
比蒙一族贵为三大兽人王族之一，天生便有着超凡的实力，而毁灭之雷之种奥义力量，更是只有被选祖赐福的王者才能参透，难怪比蒙一族这般自信进攻。
将士们的脸色都变了。
天上的雷霆每闪耀一分，将士的脸色便阴沉一分，尤当这股雷霆开始集中，持续轰击同一个位置，那心中的阴霾更是无以复加……
当这种不安足足持续了一刻，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天上的阴云，开始凝绕，就在那异雷遍布的天空，厚厚的黑云渐渐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拳头，随着凝绕的速度越来越快，那巨拳仿佛破云而来，显现它的有力臂膀，甚至大过了雄伟的独眼巨人。
所有人的目光渐渐炽热起来。
那，是霸气凝成的巨臂！
它，就在天上，在极短的时间内凝聚完毕，夹杂着阴云中的毁灭之雷的力量，它轻轻地抬起，犹如做好了一个短暂的蓄势准备，然后……
从天而降！
轰！
一瞬间，爆开的尘沙，有如一朵诡异而又巨大的沙花，绚烂般绽放，震得大地为之颤栗，那沙尘，直扑天际，让所有人为之痴狂。
这一拳，惊天动地，大地为之撕裂！
这一拳，振奋人心，热血为之沸腾！
这一拳，破碎了沉寂，仿若开启光明！
那是最强王者的力量！
……
远方，传来悠长的号角。
这种熟悉的频率科林听过一次，那是十五年前怒吼狮王死后的号声，一旦兽族最高首领战死，便会发出这种号角声，随后它们便会自行兵退。
此时，此刻，在兽族军队陷入短暂的迷茫后，那看似不可战胜的兽族终于开始了有序的撤退。
战斗，结束了？
城楼上传来惊天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在庆祝。
唯有笼罩在科林将军心中的阴霾还未散去。
他还在等待。
一个时辰后。
远处，生还的几百骑缓缓而行，那整齐而又低沉的步调，透着几分肃穆，让原来高亢的气氛渐渐冷却下来，骑队的中央，是战旗拼成的简易单架，单架上盖着雷鸣帝国的旗帜，四名骑士郑重地抬着。
科林的脸色突然一片惨白，疯似的向着城门下奔去。
“开门！给我开门！”
紧随着的，是城中所有将领，还有不少亲卫。
这时候，已经没人在乎所谓的纪律，所谓的军令了。
缓缓而来的骑兵，全部低沉着头，似是不敢见人。
科林冲至阵中，飞奔至那单架前。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他依然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他颤抖的手伸向那盖着的战旗，想要揭开……
“将军，”提着单架的那名骑兵开抬起头，科林记得，这是尼禄的亲卫，最英勇的骑士之一，此时，它那满是沙灰的脸上，那几道泪痕显得十分滑稽，但没有人会笑他，“元帅大人生前最要面子，我想他不会喜欢让这么多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是的，墙楼上，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
这时，科林看到了那柄熟悉的长剑，那是陪伴尼禄成长的东西，也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从不离身，此时剑已两段，他曾说过，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将军终是收回了手，脸色在那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元帅，他是真正的英雄！”另一名骑兵开口道，虽然，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但在场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自豪，“他离开时，一直是站着的。”
在此，科林跪下，他身后的将领们开始跪下，生还的骑士齐齐跪下，城楼上所有的战士先后跪下，整座暴风城都为那旗帜下的男人跪下。
这是伟大的一天，所有人都不会忘记。
……
荆棘花用鲜血再次书写了伟大的一页。
但另一方面，更多人开始担忧一个现实。
荆棘花已然凋零，当下次洪潮来临之际，又由谁来撑起帝国的这边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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