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三章
汴京城外西南方向三十里,一处茶寮摊子。
已经化装成男子的麻悠儿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般小心谨慎,却还是露了行踪,让冯家的人找上来了。
麻悠儿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严格说来,她也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人。麻家人虽然很少出世,但是也有人在江湖行走,真要论起来,没有哪方势力愿意得罪像麻家这样的人。
巫蛊之术,向来诡异神秘,让人闻风丧胆。与这样的人对上了,虽无刀光剑影之险,但一颗心却时时刻刻都要被笼罩在阴影和忐忑之中。谁愿意平白招惹一个这样的仇家?
冯耀宗也是不愿意的,但是麻家与冯家的约定还没完,就算麻双环死了,不是还有麻悠儿在吗?
冯耀宗看着一脸戒备的麻悠儿,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他带了不少人过来,阵仗不小。麻悠儿若是因此恼了他,却是得不偿失了。
“麻姑娘,有礼。”冯耀宗抱拳行礼,一身利落的江湖做派。
麻悠儿最不耐烦那些读书的酸儒,张口闭口孔孟之道,说什么惟小人与女子难养!
女子怎么了?难道学孔孟的秀才就不是娘生的?若是没有女子,光凭他们一群老爷们,能生出孩子来?
麻家的女儿,就没有一个是懂贤良淑德那一套的!大概是因为寿数不长的缘故,所以麻家的女儿活得很是肆意洒脱,倒比这世上其他女子活得随意一些。
“你是冯家的人?”麻悠儿虽对冯耀宗身上的江湖气息颇有好感,但眼中的防备之色,并没退去。
“在下冯家冯耀宗。”
对于他的身份,麻悠儿早就知晓,她装成不知道的样子,也是为了迷惑对方。
“原来是冯三爷!不知冯三爷寻小女子何事?”她心里对冯耀宗的到来有些准备,其实也知道他是为何而来,但是现在姑姑不在了,她一个人在外面行事,凡事还是多长个心眼的好。
麻悠儿自幼是跟着麻双环着长的,麻双环曾教训她说,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更不存在天上掉馅饼这种事。
麻悠儿见了冯耀宗,脑海里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这句话来。
冯家人,对姑姑不过是利用罢了。
姑姑能舍出自己的命去帮冯家人做事,为的就是想葬在那人墓边。
两边都有利用之心,谁也没比谁高尚到哪儿去。
只是姑姑死前,让她离开这事非之地,只怕也是不想让她掺和到冯家的事情里去。
姑姑心愿未了身先死,是死不瞑目的。她知道冯家的人不甘心,一定会找上门来,所以才留下遗言,让自己离开。
只是冯家人好不容易抓到了她们的痛处,又岂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不敢当姑娘这声‘三爷’,姑娘,敢问麻前辈何在?”
麻双环与冯家的联系并不多,进京前,麻双环曾与冯家人见过一面,但是并没有带着麻悠儿。
麻悠儿过后才知道,当时与麻双环见面之人,有冯家的当家人冯汤,还有眼前这位冯家三爷。
那时姑姑的阳寿还剩下一年许,身体虽然还算过得去,但老态横生,根本遮掩不住。
实际上,姑姑与眼前这位冯三爷是同龄人,如何当得前辈二字?
不过,他倒是会做人,至少语气恭敬,让人听着心里舒服。
“姑姑阳寿已尽,驾鹤西去了。”此事瞒不住,也没有必要瞒着。
麻悠儿的坦荡,倒让冯耀宗有了两分另眼相待的意思。麻双环已死,麻悠儿便是麻家家主,无论如何,得说服她替冯家做事。
他瞧了瞧她身后背着的小包,暗想着麻双环的骨灰是不是就在里头。
麻家人死后火葬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麻悠儿见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注视着自己身后的包袱,心里便是一阵冷笑,好在她有后手,并没有将姑姑的骨灰带出来,否则落在冯家人手里,只怕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解了。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冯家人若敢对姑姑不敬,她定要让这些人尝尝尸蛊的滋味儿。
“怎么会这么突然?难不成有了什么意外?”冯耀宗虽然已经猜测到了是这么一回事,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觉得很意外。毕竟麻家人都不是普通人,别人想算计她们,并不容易。
提起这个,麻悠儿心里不由得掀起一阵阵的怒火来。
若不是冯家人多事,姑姑还有一年好活。
他们想借着姑姑的手算计人,怎么也不打探清楚了?对方能耐大,居然能解得了姑姑的本命蛊,这样的人,岂是好对付的?
他们倒好,上下嘴唇一碰,就要让姑姑去卖命!若非他们这般儿戏,姑姑岂会死得这么突然。
“冯三爷还问我?”麻悠儿脸上带着几分冷意,“你们不是说那人只是一个深宅妇人,毫无手段吗?我们麻家远在深山之中,不问世事,全然依赖你们,才会任凭你们冯家人的几句话就出手了!结果呢?我姑姑第一次出手,子虫直接就被降住了,连同母虫也没活多久!若非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姑姑如何能以本命蛊相搏?”
冯耀宗听了这番话,也有了几会动容之色,麻家的事,他知道的不多,本命蛊一事,却是听说过的。
那周氏何德何能,居然能让麻双环动用了本命蛊?更可气的是,如今麻双环已死,而那周氏,居然毫发无损。难道她身边,真的有什么奇人异士不成?
“姑娘莫恼,此事是冯家的不是,连累麻前辈身损。”他正了正神色,给麻悠儿揖了一礼。
麻悠儿心中的凄苦之色更浓,“冯三爷不必如此!姑姑说过,命中注定之事,避无可避。”她虽对冯家人多有怨言,但是也晓得,姑姑之所以执意要用本命蛊,也是因为受不得漫长的折磨,想早日解脱。还有就是她想快点办完冯家交待的事情,好追那个人而去。
姑姑生前时常一个人独自陷入深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里透漏出来的东西,先是欣喜怀念,而后则变成深深的痛苦。
她有一次对自己说:他先一步离自己而去,只怕早就过了奈何桥。即便自己现在追去,只怕也是来不及了。
这种求而不得的痛苦,麻悠儿不曾体会过,但是姑姑眼中流露出来的绝望,却是带给她许多震撼。
让麻悠儿接受不了的是,姑姑已经死了,可是那被下蛊之人,却还好端端的活着!换言之,那人不就是害死姑姑的凶手吗?
“麻姑娘,想必前辈与我冯家的恩恩怨怨,姑娘也知道几分。眼下前辈身死,但两家恩怨尚未了结。”冯耀宗说到这里,目光微闪,“麻姑娘眼下要离京,莫不是置前辈的心愿于不顾?”
麻悠儿眼中精光一闪:“你在威胁我?”眼前这人,一看就是练家子,且身手不俗。虽然说动起手来,自己不一定能打过他,但是敢跟麻家人动手,他莫不是嫌命长?
“不敢!在下只是怕前辈死不瞑目。”冯耀宗早就让人将这附近围了起来,眼下二人的对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麻悠儿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姑娘勿恼!在下猜想,姑娘怕是想先带前辈离开,再自行带着前辈的骨灰去冯氏一族的祭田进行安葬吧?”
麻悠儿没说话,沉默,有的时候代表默认。
“姑娘怕是失算了!那人,并不在冯家的坟茔之中。”
麻悠儿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有一股怒火从她的双眼里喷射出来!
“你们冯家简直欺人太甚!”姑姑被骗了,被他们冯家的人骗得团团转。
冯家有什么了不起的?
在世人眼里,冯家是官,惹不起。可是在麻悠儿眼中,高官也是人,是人就没有不怕他们麻家的!
“姑娘息怒!想来姑娘是不了解这里头的内情!”冯耀宗只道:“前辈大概并没有跟姑娘说过这宗旧事,姑娘,实在不是冯家有意欺瞒,而是此事事关冯家基业和清誉,故而才未对外人说实情。”
外人?
这两个字,让麻悠儿好不恼怒。
她姑姑虽是姓麻的,可是用了自己的性命去替冯家办事,在他们眼里,居然成了外人。
哼!
好,好的很。
“哦,此时又没有外人,冯三爷不如说说,为何那人没有葬在你们冯家的祭田之中?”
冯耀宗也知道,这事儿要不说清楚了,想使唤麻悠儿做事,是不可能的。
他想了想,面露难色,道:“要说起来,这是一桩陈年旧事。子不言父之过,还请姑娘担待一二。”
原来,当年冯汤有一外室,是花楼里赎回来的清倌儿,姿色不俗,故而颇受冯汤宠爱。冯汤的正妻是个不能容人的,对养外室这件事情,更是深恶痛绝。后来也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就对冯汤的行踪起了疑心,细查之下,就发现了冯汤在外面养人的事情。再加上那外室是花楼出身,就更是不待见了。
“母亲大怒,将人绑了,趁父亲不在时,将人卖了,送上了南下的船。”冯耀宗三言两语将往事说了,却是避重就轻的只挑能说的说了,有些隐讳之事连提都没提。
“谁也没想到,那外室当时居然怀了身孕,等我父亲赶回来,想着寻人的时候,却是再没了那外室的音信。”
麻悠儿不懂得大家世族的那一套,联姻带来的利益好处,她更是一窍不通。她只知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若不然,姑姑怎么就为了一个臭男人,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她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厌烦,并没有惹得冯耀宗有任何不快之色。那人是冯家血脉不假,但是不过是个短命鬼罢了,他这一条命,能为冯家换来麻双环那样的助力,倒是有些用处。
“你姑姑只知道他是冯家人,却并不知道他早年流落在外,一落地便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子。父亲虽然有意接他回来,可是他却惦念生母所受的委屈,不肯归家。”那人因出生时早产,故而身子比寻常人孱弱了许多,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倒是招惹了不风?流债。
“他的死,与你姑姑也有些关系,所以你姑姑才会答应他那个条件。”
麻悠儿听了这些,也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难道就因为这个,他不能入你们冯家的坟茔?”
“是他自己不愿意。”冯耀宗只道:“所以,姑娘若想完成前辈生前所愿,最好还是与我们合作!此事,在下能作主,只要姑娘帮我们除掉一个心腹大患,不仅前辈可以达成生前所愿,我冯家,也会不遗余力的帮助麻家……”
麻悠儿伸手打断他的话,道:“冯三爷,我与你们合作,为的是完成我姑姑的心愿。以后,我希望麻家与冯家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往来。”
冯耀宗大喜,“姑娘是这答应了?”
她能不答应吗?
麻悠儿想到麻双环临死前的那一幕,心中世痛,强忍着悲痛道:“我答应了!但也请冯三爷记住小女子的话,此事一了,还请冯三爷告知他的葬身之处,另外,麻家与冯家,再无瓜葛。”说到最后,麻悠儿的双眼中,不免带上了三分厉色!
“冯家绝不是无信之辈,姑娘尽可放心。”冯耀宗只道:“姑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可否随在下回去细谈。”
麻悠儿想了想,就同意了。
茶寮的桌子上,放着茶壶,茶碗。
麻悠儿倒了两碗茶水,自己端起来一杯,与冯耀宗道:“先预祝我们合作成功?”冯耀宗说的话,她既不全信,也不会妄加质疑,但是该用的自保手段,她是一定会用的。
冯耀宗瞧了瞧那碗茶水,若无其事的接过,与麻悠儿手中的茶碗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后面的事情,似乎就简单多了。
麻悠儿以为冯耀宗还会让她害那个周氏,不想,这次却是换了另一个人。
她毫无负担的应了,心里却默默的道:姑姑,对不起,悠儿要让您失望了!
只盼着地下的姑姑,不要恼自己以蛊害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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