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秦家往事（二更）

　　九月十九，姚瑶十五岁了。

　　村子里的姑娘及笄，不像贵族小姐，会举办很正式的及笄礼。但姚大江和宋氏都读了书，现在观念跟以前不同了，尤其是对姚瑶这个女儿。

　　姚大江做主安排，给姚瑶办了一个简单温馨的及笄礼，主宾是原缨，如今秦玥名义上的母亲，而原缨为姚瑶束发的簪子，是秦玥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

　　全家人都在，林颂贤也在前一天从外地赶了回来，宋氏还请了方氏，于氏和张翠翠一起来。

　　在姚瑶叩拜姚大江和宋氏的时候，他们才真的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宋氏怀着身孕，心思敏感，当时眼圈一红，眼泪都下来了，不过是高兴的。

　　最后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为姚瑶庆祝生辰，每个人都精心准备了礼物。而姚瑶十五岁生辰这天的长寿面，是秦玥亲手给她做的，谁都不让帮忙。

　　一直庆贺到了下晌，客人回家去了，秦玥拉着姚瑶的手，对姚大江和宋氏说，他们出去走走，太阳落山之前就回来。

　　“去吧去吧！别跑远了啊！”姚大江笑着点头。

　　看着两人并肩出门，林放哈哈一笑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小瑶儿那时候还是个小小丫头，一眨眼啊，就长大了，该嫁人了。头一回见他俩，我就觉得，他俩在一块儿，怎么看怎么舒服。”

　　赵大年点头：“可不是！小白自从来到咱们家，那眼睛就没看见过别人！我啥时候看他，他眼睛都黏在二丫身上！”

　　李郎中呵呵一笑：“那臭小子，就是个狼！终于把咱们家的宝贝疙瘩给叼走了，现在得意着呢！又开始管我叫师父了，我还不能不答应！”

　　姚大江笑着说：“俩孩子就是天定的缘分，不然当初小白流落到这边，怎么就被瑶儿捡回来了呢？”

　　秦非墨哈哈大笑：“多谢各位成全！是我家大儿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姚景泽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扑到姚大江身上，好奇地问：“爹爹，大哥和二姐要成亲，会给我生一个妹妹吗？”

　　姚大江笑着把姚景泽抱起来，捏了一下姚景泽的小鼻子：“不是妹妹，是小侄女儿，该叫你小叔叔的。”姚玫家的阿福该叫姚景泽小舅舅，但姚大江觉得，若是姚瑶生了孩子，还是从秦玥这边论，管姚景泽叫小叔叔吧。姚大江和宋氏也没打算让孩子以后姓姚，姓秦也好。

　　姚瑶并不知道家里人都在讨论她跟秦玥生孩子的事情了，两人出了门，也没有到村里其他地方去，就牵着手去了后山，曾经他们每天都要去的地方。回想过去，与现在相比，都算是年少时光了，虽然也不过才两三年之前。

　　这会儿已经是暮秋季节，山中层林尽染，别有一番美景。

　　秦玥折了一支带着红叶的藤蔓，手指灵活地给姚瑶编了一个没有花的花环，戴在姚瑶头上，看了看说：“真好看。”

　　其实到了现在，姚瑶才真的有一种在谈恋爱的感觉，但是下个月，他们俩就要成亲了，也是神速。想想在前世，这个年纪她还在上高中，在这边，都能生孩子了。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有时候就沉默着各自看风景，姚瑶看到感兴趣的植物都会停下脚步去观察，秦玥就站在一旁等着。

　　走到半山腰，姚瑶指着一片地方问秦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秦玥看了一眼，给出了正确答案：“丫丫你在这里找到了辣椒，还骗我吃了一个，我当然记得。”

　　“看，那里竟然还有一棵辣椒，都红了，要不要吃？”姚瑶很开心地去摘了一个红彤彤的辣椒过来，举到了秦玥面前。

　　秦玥满脸写着拒绝：“丫丫，我可以不吃吗？”

　　“你说呢？”姚瑶问。

　　秦玥默默地接过去，举着辣椒到嘴边，皱着眉头，手指动了一下，辣椒从手中消失，他的嘴咀嚼了几下，放下手，对姚瑶说：“好了，我吃完了。”

　　“不行，你这个魔术破绽太明显了，还需要再练。”姚瑶从地上捡起那根辣椒，摇摇头说。

　　姚瑶并不是为了让秦玥吃辣椒，是她最近在教秦玥玩儿魔术，秦玥配合默契地“演戏”而已，虽然在姚瑶眼中全都是破绽，但他用这招已经成功地得到了弟弟妹妹很大很大的崇拜。

　　两人走得不快，到山顶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

　　并肩坐在山顶大石头上看日落，这也是之前做过很多次的事情。

　　今日的晚霞尤其绚烂，秦玥头一歪，靠在姚瑶肩头说：“我终于回来了。”他是对这里的夕阳说的，也是对姚瑶说的。他之前只是离家远行，现在回到了家中，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成亲以后我再叫你大哥，是不是很奇怪？”姚瑶问秦玥。

　　“我不介意你叫我小白哥哥，或者玥哥哥。”秦玥眼底满是笑意。

　　“我介意，太肉麻了，等成了亲再说吧。”姚瑶伸手摸了一下头上的发簪，问秦玥，“这是你娘留下的东西吗？”姚瑶对秦玥的生母几乎一无所知。而且姚瑶如今对秦家其他人都有了一些了解，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秦非白会跟温如晴那样一个无脑的女人走到一起，还是先怀孕后成亲。

　　秦玥视线落在姚瑶头顶那根发簪上面，摇头：“不是，是我自己找来的，觉得很适合你。”

　　姚瑶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记忆已经恢复了，能跟我讲讲你娘吗？”

　　秦玥微微叹了一口气，摇头说：“其实，我对她没有任何记忆，有些事，是我前些日子在回家路上，才听三叔讲的。”

　　“我只是不解，你爹为什么会娶了你娘的堂妹，他们俩根本不像是一路人，而且秦瑄跟你的年纪相差那么小，这一点也让我很疑惑。”姚瑶说。

　　“有些事，从小到大没有人告诉我，在我失忆之前，对我爹误会很深，我一直以为是他对不起我娘，把我娘气死的，我曾质问他，但他没有做任何解释。”秦玥开口，缓缓地说。

　　秦家和温家，大将军府的大公子秦非白，娶了国公府才貌双全的嫡长女温岚，当年在盛京，传为佳话。

　　秦非白和温岚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因为秦非白也曾是温兆筠的门生，跟着温兆筠读书，跟温岚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温岚及笄之后，就嫁给了秦非白，成为了将军夫人。

　　而温如晴那个时候，不过是温岚的影子。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虽然在书香门第，她有大好的机会可以读书，但她天资愚笨，也从不喜欢读书。温兆筠很早就放弃了这个女儿，想着等她及笄了，寻个门当户对的，嫁出去就是了。

　　温如晴喜欢秦非白，这很正常，秦非白年轻时候与如今的秦玥差不多，文武双全，是盛京之中很多大家小姐爱慕的对象，但他的眼睛里，从来只有温岚一个女人。

　　可惜，世间事，再过美好，也总难十全十美。

　　秦非白和温岚成亲三年，秦非白对温岚一心一意，但温岚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太医都看过了，说她天生不易受孕，便是怀上了，也很难保住，遍寻天下名医，吃了很多的苦药，没有用。

　　那个时候很多人觉得秦非白会纳妾，秦谡夫妻也劝了秦非白好几次，甚至温兆筠也跟秦非白谈过，说他如果要纳妾传宗接代，温国公府没有意见，到时候生了儿子，第一个养在温岚膝下就好，这也可以减轻温岚的压力。

　　但秦非白跟温岚说，他们可以不生孩子，等秦非墨长大了，多生几个儿子，他们过继一个就是了。

　　可惜温岚坚持，一定要给秦非白生个儿子，因为即便是贵族，没有儿子也会让人看不起。虽然很多人知道是温岚身体有问题，但背地里说秦非白闲话的也不少。

　　后来，瞒着秦非白，温岚不知从哪里寻了一个偏方，真就怀上了。但她从怀孕之后，整个人非但没有长胖，反而越来越瘦，到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太医把脉说是个儿子。温岚很高兴，秦谡很激动，但太医说，这孩子怕是保不住，就算能保住，温岚也得拿命去换。

　　秦非白那个时候很痛苦，曾试图偷偷把那个孩子打掉，但温岚坚持要生，说她的儿子已经在她肚子里长大了，她能感觉到，如果孩子没了，她也不活了。

　　但在怀孕五个月，一次大出血差点一尸两命之后，温岚做了一件让秦非白至今无法释怀的事情。

　　温岚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所以她知道，她想要肚子里的儿子，真的得拿命去换，她不后悔。但她想着，等她死了，她的儿子一定会有一个后娘，她不敢保证秦非白在她死后会不会喜欢别的女人，进而更喜欢别的女儿为他生的孩子，让她的孩子受苦。

　　于是，温岚自己给当时尚在她腹中的秦玥，选了一个继母，那就是她的堂妹，温如晴。

　　温如晴那个时候已经十八岁了，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没定亲。温岚知道，温如晴喜欢她的男人。而温如晴在温家不受宠，胸无点墨，小家子气，这些被她生母教出来的上不得台面的性格，注定了秦非白那样胸有沟壑的男人，不可能爱上她。而这，就是温岚想要的。

　　温岚亲手给秦非白下了药，让他和温如晴睡在了一起。

　　事后，秦非白简直要疯了！温岚却说，她伺候不了秦非白了，找了她的妹妹代替，希望秦非白在她死后，能够娶温如晴为妻。

　　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都乱了套。

　　温如晴说她无怨无悔，说她不会告诉别人，但她很快怀上了身孕，在国公府遮遮掩掩地瞒了几个月，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告诉别人。

　　温岚早产生下秦玥，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就走了，而秦非白第二天得知，温如晴怀上了他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温兆筠说要打死温如晴，温如晴也不说是温岚促成的，只是哭。

　　秦非白跪在温兆筠面前说，是他醉酒误事，犯下大错，一切都是他的错。因为温岚已经走了，有些事，他不想再提。温岚拼死都要给他生下一个儿子，他那时已经不知道是该爱还是该恨了。

　　温如晴始终也没有跟外人说过是温岚促成她和秦非白在一起的，她的私心，是想让人觉得，秦非白是喜欢她的，并不是被强迫的。

　　而作为一个男人，被两个女人折磨了一辈子，秦非白在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默默承受了所有的骂名。

　　很多人都认为是秦非白跟温如晴偷情被温岚发现，最终活活气死了温岚，这也是看客最喜欢的故事版本。

　　秦非白没有告诉温兆筠，没有告诉秦谡，也从未跟秦玥讲过他的母亲有任何不好的地方，他只是在明知秦家要出事的时候，跟秦非墨说起，秦非墨才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

　　温兆筠最疼爱的就是温岚这个女儿，当年他极力反对温如晴给秦非白当继室，即便温如晴已经怀了秦非白的孩子。温兆筠说温家丢不起这个人，要温如晴把孩子打掉，落发为尼。

　　秦非白根本不想要温如晴，更不想要温如晴给他生的儿子，是秦谡想要温如晴肚子里的孙子。因为那时秦玥刚出生，先天不足，太医都说他身体太弱，言外之意，有可能会早夭。秦谡去跪求皇上，以为秦大将军府传宗接代的名义，让皇上给温兆筠施压。

　　最终在温岚热丧期间，温如晴低调地进了秦家的门，并且在半年之后“早产”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但有些事根本遮掩不了。

　　秦谡在求温兆筠把温如晴嫁过来的时候，对温兆筠发誓，他会亲自抚养秦玥长大，不会让任何人越过秦玥这个嫡长孙，如果他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就天打雷劈。

　　所以，从来不是秦非白不愿意照顾抚养秦玥这个儿子，而是秦谡为了发过的一个誓言，为了让温兆筠不再管温如晴，好让温如晴给他生更多的孙子，自己把秦玥抢过去，不让秦非白管。秦谡对秦玥的疼爱都是真的，但最初，就是为了做给温兆筠看的。

　　秦非白对秦非墨说，他娶了温如晴之后，就去了岩城，整整三年，没有回来。也是秦谡，亲自把温如晴送去了他身边，说他既然把人娶回来了，不能让她守活寡，秦家需要开枝散叶，他在有生之年，就希望能有个娇滴滴的孙女，希望秦非白也放过自己，不要执拗了，好好跟温如晴过日子，他心疼秦非白孤孤单单一个人。

　　秦非白对温如晴，更多的是愧疚。即便他明知当年的事情，是温岚和温如晴姐妹合谋算计他，但他终究还是选择尽力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他也希望，这样做可以让他放下曾经的痛苦。

　　如此，一切都像是回到了正常的轨道。秦非白和温如晴第二胎生了个女儿，隔了好几年，才又有了一个儿子。

　　秦非白跟温如晴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沉默，经常是温如晴没话找话。秦非墨先前说温如晴不会说话，秦非白当时觉得意外，是因为过去那么多年，他并没有在意过温如晴会不会说话，他们夫妻之间，从来都说不到一起。他的心事，曾想跟温如晴说，但温如晴根本听不懂。

　　秦家，从很多年前开始，就已经不正常了。秦非白以为他放下过去，努力去接受身边的一切人和事，这个家就不会散。但他错就错在，只他一个人的努力，并没有什么意义。

　　秦非白并不是教导秦瑄不尽心，没有秦玥的话，秦瑄也是文武双全的贵公子。可秦非白作为父亲，负责教秦瑄读书习武，已经尽责了，而温如晴作为母亲，从小到大却背着秦非白，一直在教秦瑄一件事，那就是怎么超越秦玥，一定不能比秦玥差……

　　一个孩子的成长，母亲在其中的影响太大了。秦瑄跟温如晴一样，惯会装乖卖巧，秦谡又总是因为秦玥的优秀而斥责秦瑄太差。从小就滋生的嫉妒，日积月累，秦非白又怎么可能想得到，秦瑄有朝一日竟然胆大到跟人合谋造反？

　　秦玥看着天边下沉的残阳，轻叹了一声：“秦家，每个人的想法，从他们的角度，似乎都无可厚非。我娘想给我找一个没有威胁的继母，温如晴是我爹不喜欢的那种女人，我外公也会压着她，护着我，所以她嫁给我爹，掀不起什么风浪，她生的孩子也不可能越过我去，不会有外家撑腰。我爷爷想要儿孙满堂，有了孙子还想要孙女，想要孙子都出息，光耀门楣，想要全家和睦，总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继母想要她的儿子比我更出色，因为那才是她亲生的孩子，天经地义。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但没有人在乎过，我爹的想法。”

　　姚瑶心中五味杂陈，秦家人都不正常吗？如秦玥所言，从他们个人的角度，每个人的想法似乎都有其合理之处，可真的没有人在乎过秦非白在想什么。秦非白又是个隐忍到了骨子里的人，他希望一切都好，希望不要辜负任何人，他尽力了，但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因为他改变不了秦谡，也改变不了温如晴。一个是他无法选择的父亲，一个是他被强迫娶的夫人，一辈子也摆脱不了。

　　“丫丫，三叔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这些事，你知道我爹为何要告诉他吗？”秦玥问姚瑶。

　　姚瑶摇头，就听秦玥轻声说：“我爹让我三叔跟我说清楚当年的事，目的是希望我不要再顾念爷爷的养育之恩，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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