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九月廿九。
深夜凌晨的时间, 萧洛兰用毛笔在日历上给它画了个圈圈。
军营中,她的帐篷内空无一人,只有两盏油灯静静燃烧着,昏黄的烛火偶尔会被门帘处的风吹的摇晃, 萧洛兰披着一件新的狐氅坐在床上, 没有睡意, 周宗主他们早就走了,走的悄无声息,带走了两千玄甲营铁骑一千拓跋族的骑兵以及不足五百的铁勒轻骑,那些俘虏也一并带走了。
留在军营里的约莫一千多人左右。
其中大部分都是魏严将军手下的玄甲铁骑, 而魏严将军, 周宣, 周凌之,以及拓跋两兄弟全部上了战场, 就剩下施老将军留了下来。
还有保护她的那些门客们, 萧洛兰第一次见到全部的门客, 足有三十几人, 分布在她的帐篷周围,在外则是玄甲营的军卒们。
“主母,您还不睡吗?”郑鱼心探头进来,见夜这么深了, 主母还没休息,不放心的过来看了一眼,军队里的女人少,李大夫是随军医师,也跟着上前线了,女人就只剩下她和冬雪照顾主母, 其他的都是男人,往日为了避嫌,那些男性门客很少往主母面前凑,现在主公走了,他们就陆陆续续出现了。
毕竟,他们的工作就是保护主母。
“我睡不着,等会再睡。”萧洛兰把女儿给她写的信一封封的收好,放在木匣里,今天下午,拓跋阿木的雪鹰送来了千里之外的阆歌信件,是女儿亲手写的。
“我可以进来吗?主母。”郑鱼心规矩的问道:“我也睡不着,想陪陪您。”
萧洛兰莞尔一笑,柔声道:“进来吧。”
郑鱼心走进帐篷内就闻到了主母身上的香气,满屋子都是,淡淡的轻柔芬芳沁人心脾,她坐在床边,望着主母,感觉主母真好看。
“小娘子来信啦?”郑鱼心一眼就看到了木匣里的书信。
“是啊,我已经和她说过明年想让她去书院念书的事了,她也没反对。”萧洛兰道:“她还说她收留了一个精通炼丹的落魄老道士,就放在了她的庄子里当她的客卿。”
郑鱼心眨巴着眼睛,听到这里,手指绞着头发,手腕上的银铃铛发出清脆的铃音:“小娘子心善。”
“那个老道士可是从南方过来的?”
“这我也不清楚,晴雪她没有说。”萧洛兰见郑小姑娘欲言又止的,便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郑鱼心道:“主母您经常和李大夫在一起,想必知道五石散这物,据说服用以后,整个人都会阳气上浮,面色红润,精神身体比之以往要好上数倍,曾有冬日大雪之时,有名士服用五石散后,敞怀宽衣,在风雪中与一众名士清谈,端的是妙语连珠,仙气飘飘,导致凡有清谈盛会之时,在场名士皆服用昂贵的五石散。”
萧洛兰知道有这么个东西,长安里的名士们还弄出了一套鉴赏五石散品质的一套标准,很受上层贵族的欢迎,不过她在幽州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虽然我不是很懂医理,但我觉得那些名士吃了五石散后,大雪天的只穿着薄衣行步散热,怪的很。”郑鱼心瞄了眼主母:“一些道士除了会炼丹,也会炼五石散哩。”
“你是担心老道士会炼五石散,带坏了晴雪?”萧洛兰猜到了小姑娘想说什么。
郑鱼心不好意思的点头,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萧洛兰笑了起来,拉着小姑娘的手笑道:“放心,晴雪她不会乱吃东西的。”她们母女两人连古代的生鱼片都不敢吃,水都要喝热的,那五石散这么古怪,晴雪是万万不敢尝试的。
“那就好。”郑鱼心瞧见主母温柔的笑容,脸色一红。
世人追捧五石散还有一作用,就是男人吃了可以壮/阳,夜御数女,一些耽于女色之徒对此物更是追捧的犹如圣药,但这话说了,恐污了主母的耳朵,郑鱼心就不再说了,一般都是男人吃的,女人很少吃,据说吃了以后皮肤会更加白皙,共同特点就是不能受热,就连衣服也要穿的轻薄,宽衣大袖,喝酒之后更是放浪形骸,有一些名士还特意穿上洗旧的柔软衣物,以免伤了皮肤。
郑鱼心见主母床边有很多书籍,便多看了几眼。
萧洛兰拿过一本直接递给她:“我和你一起看吧。”说罢,自己也拿了一本,古代的书,萧洛兰起初看的也很困难,幸好周宗主也是一个大老粗,他选的书多数都是简明易懂的,路途无聊,十三经史被萧洛兰翻了遍,她对它们并没有深刻的钻研,只求能粗略看懂就行,剩下的一些游记诗集还有话本之类的,她就当作是小说看了。
萧洛兰担心小姑娘嫌弃经文枯燥,便选了一个有趣一点的话本给她。
“主母,这字怎么念呀?”郑鱼心脸红红的问道。
萧洛兰低头看了一下,是澧字。
“是澧字,澧水入江。”萧洛兰见小姑娘也不像是穷苦人家,身上手上穿戴的有模有样的,除了说话口音怪了些,和其他小姑娘没什么区别,有心想问,又担心郑小姑娘多心。
倒是郑鱼心捂嘴笑了起来,她弯着眼睛,头上的银饰当啷作响,第一次说起了自己的家乡:“我家住在武陵山里,那里到处都是大山,多丘陵少平地,山势绵延险要还有山瘴,万户苗寨,聚族而居,我属于红苗一族的。”
萧洛兰觉得十分新奇,静静听着。
“我的阿爹是寨主,我娘是对面山寨的女儿,再加上他们生了三个阿兄才有的我,所以我在家里就比较受宠,小时候偶尔下山一趟就喜欢上了山下,于是让阿爹请了一个夫子过去让他教我中原的语言文字。”
萧洛兰听到这,不由看了一眼外表漂亮的郑鱼心,有点意外。
郑鱼心笑嘻嘻道:“后来老夫子见我字认的差不多了,要死要活的想下山,我就让阿爹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下山了。”
“不过我都这么大了,有些难的字我都忘记了。”郑鱼心苦恼道:“以后有不认识的可以找主母吗?”
萧洛兰点头道:“当然可以了。”她好奇问道:“既然你受父母宠爱,家中富庶,又为何到幽州当门客了?”
“寨子里太无聊了,一点也不好玩,还是山下好,我长大以后磨了好久才让阿爹让我下山,他派了好些人跟着我,被我甩掉了。”郑鱼心踢踏着腿,回忆起以前的事,像在说什么趣事:“我下山以后就坐船到了江南,江南可好看了,又好玩,人特别多,就是他们听到我口音都鄙夷我。”
“后来在江南玩腻了,去了一趟洛阳想看看传说中的花魁,长安叫都知,江南那边还是称呼花魁的居多啦。”郑鱼心想起主母常年在山里清修不问世俗,便多说了几句:“洛阳花魁每五年举行一次,夺的头魁的花魁据说一夜价值千金,到时会有许多的江南才子赶赴洛阳,参加花魁的惊姝宴,文人墨客嘛都风流的很。”
“点评出头魁之后,剩下的就是达官贵人,王孙公子们的事了,毕竟花魁可不便宜。”
“不过我也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我其实也没见过花魁哩。”郑鱼心手托着腮看向主母,笑道:“算算时间,明年才是洛阳的惊姝宴,没有见到惊姝宴会,我本想回寨里去的,后来遇到了何进,就跟着他到幽州阆歌啦。”
“阿爹给我的银钱不多了,我看何进当了节度使大人的门客,每月过的挺好的,于是我也毛遂自荐,也当了节度使大人的门客,就是这样。”郑鱼心三言两语的说完自己的话,她说的是真话,只不过隐瞒了一些细节而已。
萧洛兰望着郑小姑娘,完全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居然走过了这么多地方。
“你又在缠着主母了?”冬雪撩开帘子进来,柳眉竖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娘子休息。”
郑鱼心立刻站直了,一脸无辜。
“是我想听听外面的事,让鱼心进来说说话的。”萧洛兰拿了两个果子分给了两个小姑娘。
“既然冬雪姐姐来了,那我出去了。”郑鱼心笑着对主母挥手。
等她离去后,冬雪对主母回禀道:“李大夫手里的伤者已经全部转移到王大夫那边了,我去看了一下,那个拓跋骑兵精神已经好多了,想必命是可以保住的。”
萧洛兰听到这个好消息,弯了弯唇角。
冬雪拨弄了一下炭盆里的火,让帐篷里更温暖一些,随后放下了床幔。
想为主母守夜,毕竟主公今天没在。
主母忽然从床幔里伸出她羊脂软玉般的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冬雪的心忽的一跳。
“不冷就好。”萧洛兰摸了一把冬雪的手,见不冷才放下心来,随后又想起一个问题:“冬雪,你帐篷里的炭火还够吗?”
“够的。”冬雪答道,她再怎么说也是主母身边的贴身女婢,一应待遇还是有的,不过她是练武之人,身体比寻常男子还要好,晚上也用不着炭火。
“那你去休息吧,我这边很安全,不需要守夜,明天可以起晚些再过来。”萧洛兰道。
冬雪听到主母关怀的话,见主母的手还在她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好似在哄她一般,脸更红了。
“奴,奴知道了。”
冬雪离开帐篷,给门帘留了一道缝透气,看见前方苗疆来的郑鱼心,理了理衣裙,目不斜视的走过她的身边。
郑鱼心等人走远了,哼笑了一声,踢了踢不远处坐着的何进:“和尚,念段佛经给我听听。”
何进敲着木鱼,好脾气的念了一段经文。
木鱼声中,双眸紧闭,宛若大慈大悲的高僧。
萧洛兰听着似有若无的念经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九月廿九。
白虎值神,有血光之灾。
遥远的漆黑夜幕下。
一队突厥轻骑和一队阿布思部落的骑兵见鬼了一般望着前方无声涌过来的幽州铁骑,不由分说的转头就跑。
周绪看向前方疯狂逃窜的人马,微微一笑,在黑色的夜里,恍若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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