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九十九 尸骨冰寒入我心
丽妃有孕的消息,在沈倾鸾这里还是第一回听说,自是十分惊讶。
可细一想来她既然入宫做了皇帝的宠妃,这一步便总会走到,沈倾鸾心中虽不免唏嘘,却终是不敢与江宴生过多提起。
“有关于秦问遥的事情你就别管了,过好自己就行。”沈倾鸾没说别的,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是安慰了。
江宴生又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想要放下谈何容易?他也只能苦笑了一声,越过了这个话题去。
“你此行可记得早些回来,若是在外头待的太久了,说不定等你回来,京兆少尹的位置就得归我。”江宴生笑道。
沈倾鸾自也不多提,只回他:“你先复位再说吧,大人之前虽答应地爽快,却也不一定真会复你的官位。”
三两句玩笑话,沈倾鸾最终离开了都府。丞相夫人也不知是不是知晓了什么,亲自替她收拾好了行李,送她到门口。
“怎么我觉得这就是一夕变故,谁都知晓了,就我不知?”沈倾鸾接过行李,有些无奈地问了丞相夫人一句。
后者明白她话中深意,轻将她鬓角一缕碎发绕到耳后,笑道:“母亲在府中等你归来。”
这一日间,似乎从琅玉来找自己开始,一切就都踏入了新的篇章,打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可仔细想想太子党已然谋划多时,皇帝又何尝不是早早就有了应对之策,两方都只是静待一个时机,好将对方一举拿下。
共存,从来都不能成为满足他们野心的万全之法。
跟琅玉及庆宁王二人离开了皇都之后,三人就快马加鞭地赶往女床山,路途中所见皆是一片祥和,分毫见不到山雨欲来的景象。
可沈倾鸾却知,这大央十年间安稳表象,应当也是走到尽头了。
入西南溟城,就已经是傍晚时分,夜间上山恐有变故,三人也不急在这一时,便想着次日清早再去山上。
沈倾鸾到底是存着一些谨慎的,只说自己明早会一人前往。琅玉本就不是十分在意女床山的现状,是以沈倾鸾一提,她便点了点头。
庆宁王却沉默许久,才垂着眸子问道:“我可以不跟着你去,只是我想知道,山上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皇室已然寻觅到了此处抢掠烧山,前些日子我与顾大哥来的时候,山中已是一副破败景象了。”
听得此言,庆宁王哑然,那双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良久过后他才轻叹了一声,有些颓败地回了自己那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倾鸾就在想这女床山会是与是庆宁王有何关连,而观身边的琅玉,却是满目复杂,让人一时之间瞧不出情绪来。
因着明早要上山,沈倾鸾没在客栈的后院之中久留,与琅玉说上一声就上楼去歇息。
然这天晚上她睡得不安稳,另外两人却也难逃未眠。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其实不假,如庆宁王就是在闭眼还未深睡之时,就梦见了二十年多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年少,走马扬鞭肆意逍遥,闻见坊间出了一位美人,就避开身边小厮偏要去看。
说起来,当初还是他第一回见的刘贵妃,只不过一晃眼不过在家中被关了个紧闭,再见时她已是做了先帝的妾。
因年岁尚小,先帝也没将他放在眼里,对于自己这位宠妾,也就由着她与庆宁王有所私交。而仅仅只是相处那么几次,就叫庆宁王对刘贵妃深爱不已。
自此记了一辈子也没忘却。
那日约是一场宫宴,其实庆宁王已然记不分明,只知她在酒后微醺遥望那天边一轮似有若无的明月,蓦地感慨。
“我曾误入一边仙居,大约是越过溟城边境,却又好像在溟城之中。那儿有一座山,如世外桃源,如人间仙境。”
再往深问,她就只是唇畔含笑,除却这笑意,就只有一语坚决。
“那儿太好了,好到我不愿与人提起,让它沦为他们野心的牺牲品。”
庆宁王想问她是否后悔,毕竟自入宫之后,她面上的愁容就越来越多,那样一个纯善的人,又如何在这吃人的后宫之中存活?
可他最终也没问。
两人之间相距的年岁就如同天堑,而她也早就是皇妃,此生心中的念想都只会是奢望,庆宁王说不出口,只能是静静在旁边陪着,手中的酒一杯接着一杯。
直到他醉了,刘贵妃也似乎不大清醒,斜斜的靠在他肩上,这便是他们从未有过、而让庆宁王新生贪念的亲近。
“你说,若是能住在那种地方,该有多好?”
刘贵妃语气之中稍稍有些怅然,而因她是靠在肩上的缘故,庆宁王并不能借着那缕月光窥见她眼中的情绪。
可光是从这句话中,庆宁王就能体会到她的落寞。
困在歌舞坊中做一个弹唱卖笑的妓子也好,困在这宫中挣扎于阴谋诡计也罢,这些从来不是她想要的,却也由不得她来做选择。
“妾身只愿寻一良人,富贵也好,贫贱也罢,总要有点热乎气儿。”庆宁王记得当初在厢房的帘中,隐约可见她低垂双目,说得温柔。
这便是她所愿。
可先帝不是她话中的良人,就如那时,她坐在高楼之上落寞,而先帝却温香软玉在怀,靡靡之音在侧。
庆宁王那时候到底还只是个世子,在皇都中留上一段时间,就要回到父亲的封地去,那场宫宴之后就离开了皇都。
再度相逢,只因宫中秘密传来一封信,是刘贵妃身边的嬷嬷说她将命不久矣,让庆宁王来见她最后一面。
于情之一字上,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刘贵妃不明白,嬷嬷却将他的心思看的真切。可也似乎是不想刘贵妃走得太孤单,所以思来想去,才有了这封秘信。
先帝亲自领军出征,皇都也最是敏感的时期,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估计都被当做不小的动荡处理。
庆宁城中的势力不小,世子却在这种时期偷入皇都,往轻的说这是他的自由,往重了说,则可被有心人强加谋反的罪名,这是动辄就要掉脑袋的事情。
可他却不顾劝阻,坚持赶来了皇都之中,站在了刘贵妃床前。
元缙公主正守着,一张脸上抹得全是泪水,哭的没了力气,只能发出细弱的抽咽。
他心中有万千想说的话,想诉说的思念,在此时此刻都只能化成了哑然。
“世子来了?”刘贵妃往他里看了一眼,唇角就微微勾起了她一贯的笑意,只是在这温和之中也透露了许多的疲惫,大约是这病情来得迅猛,也大约是这几年间的积累。
庆宁王喉头动了几动,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其余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元缙公主让嬷嬷给带了下去,大约是不想打搅他们说话,刘贵妃并没有阻拦,也不知是不是也有话要与他说。
“前线的战事也不知怎么样了,这么些天也没递个信来,可叫本宫好等。”
如谈论家常一般,刘贵妃掩不出自己心中的忧思,可庆宁王却受够了这一份求而不得,眉心也紧紧蹙了起来。
他想说前线肯定是有信送过来的,只是她不过一个贵妃,又没有皇子傍身,如今在宫中定然不会有人重视于她,所以对于那些消息也不会和她提。
可是对上刘贵妃的目光,他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有些事情大约她心中也是了然的,装作不知,或许是自欺欺人。
可她真就把自己骗了过去。
“世子可还记得前次咱们见面的时候,本宫与你提起的那一处地方?”刘贵妃问道。
他又何尝不记得?有关于刘贵妃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在对方问起的时候,他也能毫不迷惑地点头。
“我会误入那座山中,大抵是我今生最好的福气,让我不论过了多久,心中都留着这样一块净土。”她回过头去,稍稍散开的目光落在窗边那簇开得正好的花上,明明是盛放,去叫人感到无端的压抑。
这荒都之中处处都充斥着压抑,好像所有人都为权力而活,也被权力所驱使,渐渐攻于心计,麻木自我。
刘贵妃不会说自己是这宫中唯一还存着良善的人,可是这处高山,却真是她心中无法抵达的净处。
“有时候我也会想啊,哪怕不能在那儿住着,就让我死后葬在那个地方,也能给我一个安宁了。”
这句话就如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上,庆宁王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法之分什么逾越之举,在床边蹲了下来,将她那只瘦地有些脱形的手握在了掌心。
“你若是现在就去了,可葬不到那座山上,因为除你之外我不清楚还有谁知晓山在何处。”
刘贵妃听着微微一怔,随后又笑了开来,“别说是你了,连我就算是故地重游,也不一定能够找到那个地方。不过仔细想想,我身为贵妃,事后是一定要葬入皇陵的,可去不到那处。”
“所以我就想着,如若我死了,世子能替我寻一寻那个地方。”
可最终刘贵妃也没有等到合葬皇陵,先后早早就嫉恨上了她,以她没有留下皇子的理由拒了朝臣将刘贵妃葬入皇陵的提议,找了一处草草下葬。
直到先帝凯旋而归,得知了自己爱妃亡故的消息,不过只是片刻的怅然,就被先后所说的死者为不宜动土说服,从此再也没有提起迁灵的事情。
高居贵妃之位又如何?享受独一荣宠又如何?先帝将她放在自己心中何等地位上暂且不知,可她的所有希望和诉求,先帝大约都是不记得的。
他这一生爱过太多的人,光是后宫里头的弱水三千就已足够让他取饮,更何况天下间还有那么多的美人,委实不必记着这一个。
可庆宁王去把她所有的话都刻在了脑中,当做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当年只会走马观花的少年郎,一夕之间似乎成为了一个成熟的男子,他拾起了拿去塞床底的书册,提起了放在架子上落灰的兵器,人人都说他这是想要造反,或者说拓宽庆宁军队的势力。
人人都忌惮猜测着他有不小的野心,他却在从父亲手中接过王爷的职权之时,自请去往溟城。
溟城是个什么地方呢,大概是安逸到每逢经人问起,都会愣上一愣大央是否有这样一座城池存在。而他的边境就是神秘的东廷,自情迁往那处,就是自己发配了自己。
先帝早就戒备上了他,此时听见这话,除却高兴之外也担心是他的阴谋诡计。
可终究是对庆宁军的忌惮大过了心中的怀疑,先帝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却不知晓他会这么做,不过只是为了刘贵妃临终前的一句话。
“我想世子去寻一寻那处的存在,替我保全他不受乱世所扰,也存留住自己心中的一方净土。莫像我,来去皆不自由。”
“世子别怪我给你出了难题,只是这世间所有,我只能信世子一个人了。”
从庆宁一直到溟城,那是一段不短的距离,在这条路上他丢了太多的人,有自己的亲族,有自己的盟友,有自己的兄弟……可他毅然决然的踏上了这条众人所不理解的路,为的就是刘贵妃一句信任。
这么多年,一向如此。
一声尖锐的啼鸣突然将梦魇之中的人惊醒,庆宁王当即翻身坐了起来,才发觉自己竟然是浑身湿透,背后也微微泛着冷。
此生所爱就在自己怀中没了气息,耳旁是孩子崩溃的哭喊,以及嬷嬷还有那几个近侍的抽泣。
庆宁王脸上却什么神情都没有,如果真要细究,大约有几分茫然无措。
那本就不热乎的身体渐渐冰冷,被自己紧握着的那只手也是一片凉意,似乎能从自己的掌心一路传到胸口,让他只觉得彻骨冰寒。
那种生命悄然陨落的懵然让他一时之间失去了反应应,哪怕是时隔了多年的今天,庆宁王仍然能感觉到那份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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