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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第142章


第142章夷门之歌(一)

        三位皇子进献佳肴完毕,  原本轻松的氛围却多了丝莫名的紧张感,卓思衡去看各怀心事的众人,似乎都在为方才皇帝的态度暗加揣测,  而他心中清楚,越是不安心之人越是尚未做好判断站定位置,相反那些不以此为影响之人,才可能真正危险。

        宣仪长公主是与先前相较最难看出异常的。不过她的话情况特殊,卓思衡相信,长公主的镇定自若是因为她心中有一份旁人无有的自信和笃定,  如果圣上对储位之事另有安排,第一个得知的必然是她自己,所以长公主依旧载笑载言妙语解颐,仿佛三位皇子之事与之无关。

        而沈敏尧和自己的老师这两位老臣当然不会因为此事而表现出任何波澜,此一人均混迹官场伴随圣驾多年,  绝非心事流于表面之辈,这时候两个人正在交换一些老年保健知识,  比如喝什么茶对日渐昏花的眼睛有明目作用一类的话题。

        虞雍倒是自斟自饮十分泰然,  军中之人离这种事从来都是越远越好,  作为能抢在自己前面先对答案的人,卓思衡虽然讨厌他,  可也相信他的明智。

        高永清则自落座以来就一如既往的紧绷,他就没有松弛过。

        卓思衡用不察之眼暗中逡巡,最后料定其实大家都对皇帝的心意没有任何准备,可见皇帝在这方面故意令人捉摸不透的诸多举动是有成效的。一个皇帝如果轻易被人猜中心事尤其还是继承人问题这样大的计划,那定然会招致麻烦。

        有一个精明强干的上司有时是好事,但有时也令人隐忧非常。

        此时,这位上司正在和三个儿子共叙天伦,  画面十分温馨。太子稳重、越王张扬、赵王可爱,三个孩子各有天性,皇帝似乎很享受这样的陪伴,总能听见自上传下来的笑声。

        而其他各家进上的佳肴珍馐也陆续被送至皇帝面前,皇上每个都会尝一口再分赐左右,每个进上之人他都会与之交谈,家中有老人的便问身体是否康健、刚娶亲的祝福夫妻同心、有孩子的则关怀学业是否可心。

        俨然一副圣天子在朝的和乐之景。

        不一会儿,卓思衡看到杨令显和自己的弟弟同携着蜜汁鹿脯一道献上,皇帝问了两人些狩猎的趣事,又朝将卓思衡传至近前笑道:“听闻你弟弟在国子监太学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不知今年你是不是肯放他秋闱一试?”

        “臣弟得蒙圣上抬爱一问,臣不敢过谦,虽其学问仍需砥砺,但臣也却也有放手一试之心。”被皇帝夸奖过分自谦就是惺惺作态了,卓思衡三分需七分实恭敬道。

        “朕记得你当年状元及第也是一十岁整,当真是春风得意好年华,朕此时还能想起你殿试的文章来,新用前朝司马文正公的‘兴亡在知人,成败在立政’言古论今,不可不谓之佳篇。你之所写今日历历在目,一转眼已快十年过去,如今你在朝已为朕股肱之臣,身负重任,有导行天下教化之责,可见文章知人百代不欺。”

        卓思衡听罢不由微怔,他没想到皇帝竟记得如此清楚。

        作为读书人,自己的文章能被他人记住,即使冷静如他,多少也略有心潮澎湃。

        而他还未回应,皇帝已转向悉衡和煦道:“你要望你兄长项背,存韦编三绝之毅,立匡世衍德之志。朕还记得当年沈相看过他的文章后,直赞好文章当配紫金鞍,朕希望你的文章与你兄长所书一般,也能配得上你的姓氏和家传。”

        卓思衡没有想到,原来沈敏尧曾经如此称赞过他,可这么多年他们之间有过一次极其深入的切谈,还有一些公务上与公务后的只言片语,沈敏尧一次都没有讲过这件事。

        卓悉衡受此天子面策之隆恩,于是再三拜过道:“草民必竭尽己能,不辱皇恩。”

        他还没有入仕,只能如此称呼。

        皇帝又看杨令显,也是一样以关怀口吻道:“你兄长为国戍守边关,你如今也在军中效力,你们兄弟同你们的父亲一样都是国之柱石,但你也要记得,兄长不在,家中你是男儿,既是男儿,就要把照顾好家人当做安民护国一样的重责,你家于社稷有定邦之功,你要传习父兄之志,切记切记。”

        杨令显也深深拜道:“臣必不负圣言。”

        与卓悉衡不同,杨令显身上已有了个牙尉的小军职,虽是不大,但已然可以称臣。

        皇帝很是满意这一文一武两个臣将之弟的表现,又看有几人进上,也都是各家的英才少年,自是夸赞一番如今青出于蓝,听到自家孩子备受褒扬,几家势位极高的有爵之家也都倍感天恩浩荡,纷纷起身谢恩,一时皇帝近前子弟云集,十分热闹。

        卓思衡从刚才两次的恍惚中回过神,看着皇帝欣赏夸奖这些晚辈,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糟糕!这是遭遇战!

        他刚意识到的瞬间,皇帝已经放开音量开口道:“眼看诸位爱卿之子年纪轻轻便已开始独当一面,尚未能入仕的也都有青云万里之羽,实在令人感叹。其实……朕的孩子何尝不是也有到了该有所作为年纪,却因朕的溺爱和骄纵被留在朕的身边无处施展,朕想,是不是也该到了让孩子们出宫封府的时候了?”

        卓思衡几乎能听见所有人脑内警报大作的此起彼伏之声,自己老师已经是将眼睛睁到最大。

        这是什么危险的话题?真的适合在这种温馨融洽的场合讨论吗?难道在朝上讨论不是更好?

        除非……皇帝希望这个讨论能在非正式场合进行。

        那他一定也多少有试探而非真的要大家讨论可行性的目的。

        或者是是不是真的封府出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位适龄皇子会在这个问题抛出后如何应对。

        好的,目的明确了,现在来思考皇帝想要的答案。

        皇帝一直以来闭口不提成年皇子的出宫封府之事,皆因不想像前几朝尤其是他亲爹那一辈发生诸位皇子过早封府而老皇帝又是个老不死的情况,于是每个皇子都拥有足够多的时间来为自己积蓄政治力量角逐皇位,这也是导致皇帝的戾太子亲爹最终无有善终的重要原因。

        他不希望朝野混乱,也不希望任何人过早对皇子进行站队,甚至不惜为此当年铺垫许久,彻底断了各家子弟入宫伴读皇子之常俗。

        这样一来,百官公卿无法在他还在壮年时就首鼠两端,大家也难有合理之由重提言及此事,时至今日,皇帝当然乐得假装成年的孩子还是孩子。

        那么,他想要的答案,其实就并非是一个确切且确凿的期待,而是态度上的表现。要知道他如果希望得到明确答复,在朝堂之上见到那些模棱两可的太极高手,他便可以以皇帝的身份斥责,逼迫他们必须做出选择,但在今天这场宾主皆欢宴会上,即使有人和稀泥他也不能将人怎么样。

        今日水龙法会宫宴,重要的文武臣子和皇亲勋贵都在,没有什么时机比眼下更适合试探的了。

        所以,皇帝想要的不是答案,而是除去皇子反应以外,其余人的表态。

        最后,知道了皇帝的提问的目的和正确答案的方向,还有一点,那就是他和太子到底该如何作答?

        卓思衡的头脑风暴速度之快,几乎是皇帝每说一个字他的思考就推进一个进程,等到皇帝话音落下,他已基本理清思路,再一眨眼,答案便已陈上心头。

        只是他知道了,太子还没知道啊……

        因为刚才皇帝因悉衡进上后叙话的传召,卓思衡眼下就站在上一级高台的侧列,这距离离皇帝一家都很近,别说打手势和递眼神了,就是朝太子看一眼都会被皇帝发现。

        这辈子没做过弊的卓思衡忽然很后悔,他这两辈子都应该尝试尝试的,不然现在也不会全然无措,只能寄希望于太子悟道一些其中关键。

        太子,务必努力回想!我给你押过这道题的!

        这时候,多亏赵王又及时出现,为所有人争取了时间。

        “不!我不出宫!我要和父王还有母妃在一起!”赵王大概只听懂了自己要出宫,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拽住皇帝的龙袍便不松手,罗贵妃忙起身安抚,然而却并无作用,赵王的眼泪顺着脸颊就落了下来。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又是自小在父亲身边长大,听这个消息确实算是晴天霹雳了。

        皇帝忙揽过赵王,亲自安抚道:“你当然不出去了,你还是孩子,书才读了几本?如果没朕督促,你怕是天天要贪玩到不知什么时候,就算你想朕都是不肯的。可你两个哥哥都已念了十几年书,要是再不放出去,怕是都再也坐不住了。再说朕的菜里,哪能没有你这小花椒?”

        听到皇帝这样说,赵王终于破涕为笑,皇帝示意罗贵妃将儿子暂且带走,谁知赵王却不肯,执意挨着他坐,皇帝对这个儿子总是不忍苛责,于是便又让罗贵妃回去位置上。

        卓思衡是真心感谢这个小可爱,有他这一缓冲,气氛已然舒缓许多。也有素来亲近的公侯此时同皇帝笑言说天子为父也是慈爱非常,皇帝笑着摇头,直说自己怕了这孩子能哭能闹的,为人父当真是难。

        不,卓思衡愤懑地想,做你儿子才是真的难。

        虽然气氛舒缓了,可问题还没解决,皇帝看了看左右的另外两个成年儿子,柔声道:“你们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是否对自己的将来有所打算?”

        卓思衡很想扯着自己头发一边尖叫一便绕场三周来发泄此时的焦虑。

        你这是什么问题?你问越王还好,怎么回答都对,你问太子?你让太子说什么?说将来的打算是等你死之后接班?储君不就是这个功能么?可是却不能这么说,因为没有皇帝愿意听自己儿子说这种实话。

        实在是难题一道。

        果然越王急性子,什么都要抢先一步,他很快就回答道:“儿臣当然是不想再念书了!”他说话有股爽快劲儿,很是利落,仿佛根本没有思考过,“儿臣愿意去军中、去边关,要不就去牧场和猎场,反正都比书斋里强。”

        虽然看起来越王没有什么心计,可这话说得实在太有水平,不得不引起卓思衡的警惕。

        越王是真的这样自然流露直抒胸臆,能将危险话题回答得恰好符合皇帝对他的认知,还是也已摸透皇帝的心意?

        皇帝果然笑了说道:“你这小子,读书是为知礼明德。”说完他指了指杨令显对越王说道,“人家满门都是将门虎子,不得也自小读书再去磨炼?”

        “那儿臣也算读书读过了。”越王笑得愈发灿烂道,“也该出去磨炼磨炼了。”

        皇帝亲近得拉着儿子的手臂拍打两下,好像寻常家中的父亲一般,叹气道:“算了,你不爱读书也是小时候起便如此,朕也没好好约束你,你若是愿意去吃苦,朕就给你安排,但去到军中有了职务,可得更加谨慎,不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况且职务在身,你出宫封府,府上的事也得自己拿主意,千万不能再毛毛躁躁的,听到了没?”

        越王仿佛根本没有领会到任何深意,开开心心得谢了恩典,就好像让他开心的根本不是开府自立这件事,而是不用读书本身。

        不等卓思衡思考越王其人,皇帝就已经转向了太子,也是一样和蔼道:“太子,你是如何想得?”

        卓思衡表面风轻云淡仿佛事不关己,但已经快要窒息了。

        太子似乎很认真在思考,然后小心翼翼问道:“父皇,儿臣对封府一事有许多不知之处,可以问您么?”

        “这个自然,你有什么拿不准的不问父皇又是问谁?”皇帝笑道。

        太子听了这话点点头仿佛下定了决心,认真道:“那父皇,儿臣的封府是不是就是东宫开府?”

        所有人听了这话几乎都楞在当场——包括皇帝。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和敏感,因为太子开府另立东宫就是要选出一套自己的班底,在东宫拥有一套三司小朝廷并染指真正的权力,但这也是很多太子悲剧的根源。皇帝在问题上十分巧妙地规避了东宫开府的事,只言出宫封府,似乎只是谈别居成家一事,没有言及关键,可太子直接点出,仿佛像是在索要东宫开府之权,实在令众人震慑,不知这个一向被视为木讷平庸的孩子哪里来的胆量和贪念。

        ——只有卓思衡例外。

        他知道太子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而这个关键,早在弘文馆时自己就已经提醒过了。

        太子一定不会忘记。

        孩子答出了自己曾经押中的文综最后一道大题,卓思衡终于松了口气。

        “你很想要自己的东宫开府三司么?”皇帝还是笑盈盈地问,但每个人都感觉到了那一丝隐藏在笑容中的沉郁。

        连素来沉静恭谦的罗贵妃都忍不住看了眼皇后,却见皇后端坐如常,并无任何波澜。

        “儿臣已至弱冠,如同父皇所说,确实到了该出宫开府的年纪。可是,儿臣却不想要开府东宫三司。”太子轻声道。

        “哦?这是为何?”

        “朝廷每三年一次科举取士,天子门生如过江之鲫,可是,朝野内外仍是到处缺少贤才,父皇不也是每每感叹,若是天下人人读书,便可解选贤之忧么?所以才有学政之革,广布教化,为的便是让天下人皆知读书勤学,好有朝一日人人皆可为栋梁。事实上,朝廷确实是年年时时缺人的。父皇对儿臣从来都寄予厚望,若儿臣开府,父皇定然为我辗转反侧择优举良,可是这样一来,原本可以在朝中为父皇分忧之人却到了我的府上,而我也无什么需要三司才做得的事,岂不空耗国资枉费才贤?父皇,儿臣还是只出宫便是了,开府的事不如搁置,眼下朝廷用人各处都是燃眉之急,您常常教导儿臣无时无刻都要牢记‘农时不可夺也’,儿臣以为,贤才亦不可夺。”

        太子说完略有瑟缩之意,声音都小了许多又道:“儿臣一点妄言,还请父皇恕罪。”

        恕罪?怕是你爹要给你抱你一抱。卓思衡激动得想。

        “这才是储君该思之事啊……”皇帝果然大悦,甚至眼中也有些许晶莹,“你自幼少些主见,如今能言及至此,是多年课业没有枉费,也是你母后教导得方。”说罢看向皇后道,“皇后贤明,才能教子如此,朕政务繁忙,于诸子学问上关心不够,有赖你一直费心了。”

        皇后起身端肃道:“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妾分内之事,怎敢受此盛赞。”

        “是你应得的。”皇帝笑道,“只是太子即便不东宫开府也不能太简陋了,不然岂不失宜使人轻视储君?皇后你也参详参详东宫事宜,朕若有不周之处,你多提醒才对。”

        皇后却只是再一行礼,将到手的巨大权责交还回去道:“陛下,臣妾是太子生母,若有偏颇之处,难免令人对陛下任人加诸非议,臣妾自请避嫌,还请陛下令择佳上之选。”

        卓思衡感慨皇后的政治敏锐程度,要是她应承下来,一是皇帝多心万一连累太子,岂不得不偿失?一是,确确实实她或许知道皇帝心中真正的人选。

        太子终究还是继承了他母亲的审慎。

        皇帝稍加思索道:“皇家的事,总要多些考虑,皇后果然明察,不过一时朕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皇后笑道:“臣妾倒有一个。”

        “谁呢?”

        “宣仪长公主殿下。”

        皇后的声音略有放声,四周都已听见这个举荐,长公主似乎也有意外,可很快,她就坦然起身笑道:“皇嫂是看我书编完了闲不下来,立刻就给个差事做了。”

        皇帝也是含笑看着公主点头道:“这个举荐好!你心细且公允,适合来将此等宗室之事交由你去放手,朕也放心。”

        卓思衡注意到皇帝的语气是将强调放在“宗室”一字之上。

        于是,长公主虽也有推辞,但最终还是耐不过皇帝殷勤,只得应承下来。

        卓思衡忽然意识到,这是长公主一次水涨船高的绝佳良机,皇帝虽以家事和宗室的名义下令,但到底是安排储君东宫事宜,怎么会与朝堂权力毫无瓜葛?可见皇帝是在故意抬举长公主,授之以渔。

        而皇后只是适宜得当地顺水推舟罢了。

        皇帝为什么会忽然这样做?卓思衡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的女学计划看来不日即将落地,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今日是他和太子大获全胜的日子。

        不过今后开府出宫,太子会不会面临更多困难?卓思衡既开心却也有着深深的隐忧。

        长公主不是拜高踩低之人,也无须苛待太子,再加上这是她一次观众更广的政治表演,她定然拿出十足的诚意来对待,所以东宫的事必然会被长公主做得极为漂亮。然而这会不会让太子成为众矢之的?又是否会影响许多人心中的天平?

        皇帝的本意或许是试探,但针对不同的试探结果,他也准备了不同的对策,显然这个结果他是满意的,尤其是太子拒绝开府立三司一事,机不可失,他当即顺水推舟将此事落地,也是果决明断。

        卓思衡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似乎在今晚,某些平衡将就此打破。

        然而不破不立,他再怎么忧虑,作为太子一党目前唯一成员,他也必须与太子携手面对一切即将到来的风暴。

        其实不只是他,一番交谈下来,许多列席之人也都陷入一种惴惴不安的氛围当中,好像这次朝局的变化完全超出所有人所料。原本的试探却落了地,之前未能表态之人多少都有些疑虑和后悔,毕竟谁知太子今日的隆恩令人咋舌,这是从来没有在皇帝口中听过的赞誉。而越王似乎也备受关注,皇帝对其更是不吝赞美宽容有加,他又是要到军中去,其意不言自明。至于赵王……先前“花椒童论”的天纵之慧就足够让人惊艳如斯,而皇帝对幼子的疼爱也是但凡得见之人都无法忽略的事实。

        摆在面前的,是一个非常难以抉择的处境。

        对于众人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皇帝春秋鼎盛,看起来还有足够时间让他们入注择选家族未来的荣光和命运。

        似乎是感觉受到氛围的变化,皇帝适时命人端上佳酿,又用言及他事的言语安抚众人道:“今日朕深感为父之足,请诸卿同朕把盏。”

        皇帝赐酒,众人莫敢不从,纷纷起立而侯,侍女则自侧小阶捧瓶依序而上,将御酒琼浆奉上。

        杨令显和卓悉衡两人和一众世家子弟本是来进上菜肴的,却因为皇帝提及他们不能擅自离去,就在前排的黄金位置听完了人生第一堂风险投资课与政治课。许多年轻人都还是云里雾里的,全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学到的理论无法联系实际,只能饮下皇帝的赐酒,再混同众人乌泱泱得令而下。

        离去前,卓悉衡小心看了眼还被留在皇帝身边说话的哥哥,心中怃然道:这就是哥哥每天过得日子么……

        皇帝似乎也很满意今天的成果,他非但没有要卓思衡回去座位上的意思,反而是又叫来高永清和虞雍,为三人赐酒说道:“你们虽仍是朝臣当中的青壮,不过有朝一日定为朕之股肱。朕的儿子们开府后都要入朝理事,老人家的话年轻人未必爱听,但你们提点或许能对他们多有裨益,今后还请多照拂朕的这两个孩子。”

        这话已是知遇重托和礼贤下士至极,三人都心感惶恐,谢恩感戴,共饮下御酒。

        第三轮酒又是同贺皇帝得子有德乃是天伦眷顾,众人再度起身,侍女重新添酒,这次后宫诸人也都起身同祝,上下内外皆是熙熙融融笙磬同音。

        卓思衡终于松弛了神经,今夜大概就到这里了,祝完这一轮酒,行宫暂歇一日,明天就可以返回帝京,官员在水龙法会后都有三天暑休,各个衙门分轮,不知道轮到国子监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夏天都过了……

        不过可以在这三天里和家人一道出游,去哪里好呢……

        他正想着,耳边响起众人饮酒过后谢恩的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卓思衡也跟着一道俯首。

        可抬起头的瞬间,他却听见一声极轻的闷哼,紧接着是杯子碎裂的清脆细响。

        卓思衡抬头看去,方才松弛的身体顿时僵硬如石,浑身血液同时凝固。

        猝不及防的尖叫在这时伴着凄厉的话语喊响炸开在每个人的耳际:“贱妇!纳命来!”

        声音是一个方才奉酒的侍女所发出,而此时,她已经将不知藏在何处的短匕刺入皇后的腰腹当中。

        夜空冥冥,血倾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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