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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


夜色渐深,  月光凉薄。窸窣蝉鸣在山野间响着,一声两声,断断续续。

        顾燕时远离皇宫就少了心事,  白日里又游山玩水,晚上总能睡得香。苏曜这晚却毫无睡意,  无所事事地看着她睡容,偶尔捏一下她的鼻子或者嘴唇解闷,  闻得窗外几声风鸣快速掠过,他就起了身,披上衣服出门。

        这几日,  他们晚上睡时都不留宫人值夜,  连张庆生也不在。苏曜走出卧房,  就见十数道黑影立在院中。

        众人在黑暗中抱拳,苏曜略一颔首,  一语不发地继续向外走去。他们沉默地跟着他行至外院,走在末处的回身关了门,  寂静里终于响起声音。

        “启奏陛下,臣等已按陛下旨意放出消息,近来江湖多有议论。尉迟述着人四处采买兵刃,无踪卫布在各处的眼线俱有听闻。”

        苏曜点点头:“尚不知大正教身在何处?”

        那人一顿:“不知。大正教自立教之日起就神出鬼没,  自陛下收买那些百事晓从武功招式看出了是大正教,臣等就一直在追查。可偌大一个江湖,竟无人知道他们究竟身在何处。有人说在南边,有人说在极北之地。臣等也按传言查过几处地方,俱一无所获。”

        “罢了。”苏曜神色平淡,  “等他们送上门也没什么不好。”又问,“还有什么?”

        另一人上前半步:“臣近日行走于旧都各处,  江湖人士已明显多了许多。只是……倒未必都是大正教的人,臣听过几句他们的交谈,等着看热闹的大有人在。百姓们好奇他们的来路,每每他们进了茶肆酒楼,总有人要上前攀谈,昔年之事总在被议论,臣想……”

        “不能由着大正教说。”苏曜轻哂,“将大正教数年所为一并散出去。”

        那无踪卫见圣上与自己所想一致,神情一松:“诺!”

        苏曜又道:“莫提皇长兄之事。”

        母后受不了。

        那人又应了声“诺”,而后便退回众人之间。四下里静了一瞬,最左侧的一人上前:“臣有一事,只是尚不太难得准。”

        苏曜颔首:“说。”

        此人抱拳:“臣月余前在云南探听消息,听到些许江湖传言。说那殷红之毒……”

        这四个字一出,数道目光就都划了过去。他不禁噎了噎,垂眸:“听闻大正教已有解药,臣已着人去追查药方。”

        一语落定,寂静良久。苏曜看着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时间过了太久,他好似已不期待解药的存在了,每月服药一次他早已习惯。至于剧毒未解不宜生儿育女……他虽嘴上说着想儿孙满堂,心里却总在想,这也很好。

        他没见过好父亲是什么样子,只怕自己也当不了好父亲。

        可眼下乍闻或有解药,他心底却还是升起了几许期待。

        他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划过燕燕吃牛乳点心的模样。

        她吃点心的时候总像个小孩,若生一个,又会是什么样子?

        墙外的蝉鸣又细微地响了一声,苏曜轻吸了一口凉风,心弦旋即恢复平静。

        “不必强求。”他道。

        而后又过约莫一刻,众人就散了。数道黑影窜入夜色,犹如鬼魅一般,顷刻间消失不见。

        苏曜折回屋中,揭开床幔正要躺下,视线适应了屋中的漆黑,看到床上的人霸道地躺成了个“大”字。

        他皱着眉笑一声,将她往里推。她倒也很好商量,就势翻过身,朝向墙壁。

        他躺上床,从背后将她拥住,手揽在她腰际,想着心事出神。

        不知不觉,他的手探入了她的衣襟,鬼使神差地向上探去,触到柔软的地方。她很快有了察觉,睡得不安稳起来,皱着眉一声轻哼。他被拉回神思,索性将她翻过来,不讲道理地吻住。

        顾燕时一下子惊醒,困顿间瞪住他。他察觉到她的愤意,低笑一声,却不肯放她再度入梦,吻得更热烈起来,硬生生将她的睡意驱散。

        翌日天明,顾燕时被一下下推着肩头扰醒,蹙眉睁开眼,就看到他端着碗粥坐在床边:“走啊,放风筝去?”

        她想起昨夜的事,不满地瞪他一眼,一声不吭地翻身抱住被子,就要继续入睡。

        苏曜吃了口粥,又用胳膊肘碰她的后背:“我画好风筝了。”

        “不去!”她闷在被子里,瓮声抱怨,“你烦死了,我才不跟你放风筝!”

        脾气越来越差了。

        他皱起眉,斜觑着她。

        顾燕时不管他在想什么,很快就又睡过去了。她睡得昏天黑地,腰酸背痛却还在搅扰她,让她梦里都是在被他折腾的画面。

        是以这一觉她睡得极累,醒来时头昏脑涨,躺了半晌还不想起床。

        彼时已临近晌午,苏曜又钓了鱼,钓好后着人在湖边支起炭炉,饶有兴味地烤了起来。

        湖里的鱼很鲜,肉质也肥美,只需加点简单的佐料就很好吃。

        苏曜烤得投入,待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吩咐张庆生:“去看看静母妃起没起。”

        兰月恰好此时经过,正要往院里走,闻言驻足一福:“奴婢去吧。”

        张庆生朝她颔了颔首,苏曜不自觉地侧首看了眼,她已往院中走去。

        林城查过兰月,一如顾家一样,兰月身上也查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苏曜自己心里存着些疑云,一时摸不清虚实。

        盛夏过去,天气渐渐凉了。

        顾燕时晨起走出小院,看到门前一株粗壮的大树上有些树叶已不似先前浓绿,偶尔可觅得一两篇斑驳的黄,蓦地惊觉他们已在山中住到了秋日。

        日子太宁静,远离宫中的喧嚣,她直连今夕何夕也已数不清了。掰着指头算算,她只记得十余日前苏曜又服药昏睡过一回,那么现下就该是六月末,抑或七月初吧。

        还是要把日子弄明白才好。

        她于是折回了屋,寻去书房问苏曜。他正作画,闻言笑了声:“七月初二。再过十二日,是你的生辰。”

        顾燕时一怔:“你怎知我的生辰?”

        问完就觉这话很傻。果然,他神情复杂地看看她:“问宫人一句就知道了。”

        然而再过十二日,也是他再一次服药的日子。顾燕时想想,心下多少有些失落。

        从前在家里时,爹娘总是要好好给她庆生的,可进了宫后,她就都是一个人过。头一年先帝还在,她不得宠,没人在意她的生辰。去年是她独自避到了旧宫,他后来虽也跟了来,但她那时对他避之不及,更不会拉他给她过生辰。

        今年,难得他们一起在这样一个好地方,日日都过得开心,他也记得她的生辰。

        可偏偏在她生辰这日,他要昏睡过去。顾燕时心下哀叹,独自闷了一会儿,倒也将这份低落抛开了。

        总归还是他的身子更要紧的。至于生辰,一年一回,他们早晚可以一起过的。

        ……可若他身上的余毒迟迟不解,年年都要这时候服用解药怎么办?

        她想得滞了滞,心里一阵甜一阵苦,扰得自己心神不宁。

        十二日的光阴转瞬而逝,七月十四清晨,顾燕时正在梦境间徜徉,胸口倏然一沉,耳边转而一声耀武扬威的:“喵!”

        顾燕时猛地惊醒,睁开眼,一张灰黑小脸撞进视线。她一下子笑起来,坐起身将它抱住:“阿狸!”她不理它的挣扎,紧紧一搂它,“你怎么来啦?”

        她搂得太用力,阿狸不喜欢,张牙舞爪地要逃。苏曜立在门前屏风边含笑:“接来给你庆生。”

        她一怔,侧首看去,他信步走来,坐到床边,手指摸一摸阿狸的额头,笑眼看着她:“我下午要服药,不好陪你,让它陪你玩。”

        “没事的……”顾燕时抿唇一笑,“你不能陪我,我陪着你呀。”

        “我给你备了贺礼。”他说着,指了指屋外,“你回头自己看。”

        “那我现在就去。”她攥住他的手,“你陪我去。”

        苏曜衔笑:“也好。”遂起了身,没唤宫人进来,径自打来衣柜为她取了套衣裙。

        她穿戴整齐,就抓着他的手往外走。迈出门槛,却见一方院子已尽被木箱占据,一只只箱子码放得整齐,当中皆只可供一人通过,硬生生排了一整个院子。

        “……怎么这么多?”她讶然,转头看他。

        “哪有人会先生辰礼多啊?”他眯着眼,又笑得像只大狐狸。目光在满院木箱上一扫,续说,“我随意挑了些东西,不知道会这么占地方。”

        语毕,胳膊碰一碰她:“去看。”

        “好……”顾燕时定住神,走向最右侧的第一只大木箱。箱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又是一堆材质各异的小家具小花草。

        她不自觉地笑起来,蹲身细看,好像没有哪件与先前的重复,件件都做得漂亮精巧。她这般看着,脑海里已忍不住思量起了如何重新布置那间小房子。

        再打开第二只木箱,里面竟是一座崭新的“小房子”。

        准确些说,是幢小楼。上下共是三层,通体碧绿,似是玉制。玉石被磨成一根根细细的圆柱再镶在一起,像是竹砌的楼。

        她眼睛一转,问他:“是‘燕窝’?”

        “嗯。”他点头,“一旦习惯了,是不是就觉得燕窝还挺可爱的啊?”

        才没有,哼。

        她绷着张脸低下头,去开第三只箱子。

        “哈哈。”他望着她笑,闲闲地在廊下蹲身,欣赏她赌气的样子。

        天高云淡,山清水秀。她在天地之间,像一抹柔和的光。

        他知道她的柔和大抵是假的,这抹光总有一天会消散,可他还是喜欢看着她。

        也不知明年此时他们之间会是什么样子,他还能不能给她庆生,所以他一口气给她备了几十份生辰礼。

        若这是他在她身边的唯一生辰,这些东西应该或多或少能给她留下一些印象吧。

        苏曜想着,唇角勾起笑。几步外,顾燕时接连打开了三四只木箱一起看,便发觉他给她备的礼好杂。

        从小房子小家具,到首饰衣裳,再到文房四宝,他好像什么都想塞给她,衣食住行都为她安排上了。

        她恍惚间想起在家时认识的一个街坊家的小孩,那个小孩是有些傻的,明明家里都是读书人,他却七八岁了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闲来无事就坐在院门口自己玩。

        可他很实在,对他好些的街坊邻里他都记得。若是人家路过,他总会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人家玩。

        顾燕时也被他塞过两回东西,其中有一回是个小马的木雕。那个木雕顾燕时先前就遥遥看过几回,好似是他很宝贝的东西,时时握在手里,松都不肯松。

        是以她有些诧异,蹲下身问他:“你不是很喜欢这个?也给姐姐吗?”

        他重重点头:“给姐姐!都给姐姐!”

        他觉得要对谁好,就什么都要塞给人家。

        顾燕时莫名觉得苏曜给她备的这些礼也很有那种味道,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她蓦地一声笑。

        她摇摇头,自觉不该将他和那个小傻子放在一起比。

        他可不傻,大狐狸狡猾得很。

        不待她将这些贺礼看完,陈宾就到了。她望见陈宾,立刻站起身,掸掸手就往屋里走。

        “不看了?”苏曜在廊下问。

        她攥住他的衣袖,认真摇头:“不看了,先陪你待着,余下的等你睡醒再说。”

        陈宾听得脚下一顿,拧着眉望了眼苏曜,苏曜却顾不上看他,朝她笑笑:“好。”

        二人进了屋,陈宾为苏曜诊了脉,药交给张庆生去煎。苏曜目光不经意地划过顾燕时,又扫了眼兰月,声色平静地告诉陈宾:“无踪卫说,这药或许是有解药的,他们正在查。”

        陈宾诊脉的手一顿:“当真?”他难掩欣喜,“若是找到,药方先给我看一看。”

        “自然,你不过目,朕也不敢喝。”苏曜淡笑,顾燕时望着他:“是能彻底解毒的方子?”

        “嗯。”他点点头,“但现下只听到了些江湖传言,能不能找得到还两说。”

        “会找到的!”她握着他的手,声音比他坚定得多,“无踪卫本事那么大,有什么他们找不到的东西?你肯定能解毒,明年今晚,就可以陪我吃寿面了!”

        苏曜自然听得出她在哄他,执拗的口吻活像在哄小孩。

        他笑出声:“就知道吃。”

        “……”她一下子又瞪起他来,像只极易炸毛的小鹌鹑。

        待得张庆生将药端进来,他服过药,很快就睡得熟了。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苏曜在七月十六清晨醒来。林城进来禀了些话,顾燕时在林城离开后再度进了屋,苏曜坐起身:“明天该回宫了。”

        “这么快?”她一愣,脱口而出。

        其实并不快,只是很突然。

        苏曜颔首:“朝中最近不大太平,朕不回去,母后撑不住。”

        “哦。”她了然点头,这便告诉兰月收拾行装。但其实也不急,宫里什么都有,若真有什么紧要的东西落下,晚些再找人来取也不迟。

        翌日晌午,马车驶出白霜山一带,直奔旧都而去。这日的天并不算清朗,虽没什么云,整个天幕却都阴沉沉的。

        顾燕时在这样的天气里总是犯困,一路上哈欠连天却又睡不着。到了后来,苏曜听到她打哈欠就就不住笑,待回到宫中,就催着兰月服侍她回灵犀馆睡觉去了。

        他们同行了一段路,到了灵犀馆门口,他目送她进去,便走向慈敬殿。

        慈敬殿里灯火通明,只是白日里这样燃灯,反倒更显得天气阴沉,让人心都跟着沉了下去。

        太后立在窗前,望向昏沉的天色,俄而听到宫人禀说“太后,陛下来了”,她长长地缓了口气:“你们都退下吧。”

        满殿的宫女宦官无声地施礼,沉默地告退。不过多时,苏曜入了殿,扫了眼四下里的空荡,至她身后一揖:“母后安。”

        “回来了?”太后没有回头,犹自望着天色。

        这样苍凉的天色,在冬日里很多,元月里更常见。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些旧事,心绪愈发乱了起来,过了许久才又说:“知道哀家我和催你回来么?”

        苏曜颔首:“朝臣们认为朕偏宠静太妃,时时谏言,搅扰母后了。”

        太后嗤笑:“哀家才不在意那些话。他们要说,就由着他们说去,总归如今也没人能越过去杀了她。”

        苏曜的神思微微一凝,目光稍抬,落在太后的背影上。

        她的背影几十年如一日的威严,他儿时总是怕她,心里又常有些期待,期待她在他面前等放下些许沉肃,哪怕只是对他笑一下。

        但那样的光景并不太长,他很快就学会了漠视这些,他变得无所谓她的态度。

        可现下,他看到这道背影一松,她转过来,视线定在他面上:“哀家问你,你大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苏曜浅怔,即道:“皇长兄是暴病而亡。”

        太后神色一厉:“你休要诓骗哀家!”

        “母后何出此言?”他平静地望着她,脸上没有分毫波澜,“当年母后就让宫正司查过,宫正司并无中毒迹象,只是患病,母后何以现下突然生疑?”

        他言及此处,语中一顿:“便是存疑,母后也不该疑到朕的头上。”

        他眼中渗出戏谑,好似在提醒她,他那时还不到六岁。

        “母后总不能觉得,是朕为了争夺储位,毒杀大哥吧?”他嘲意更深,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太后面色紧绷:“哀家没有那个意思。”

        苏曜颔首:“那朕就先回去歇息了。”

        他说罢再行一揖,转身就走,冷淡的模样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心底的不安。

        太后却又开了口:“你也中毒了,是不是!”

        一字一顿的声音朗然有力,末处却带了轻颤。

        苏曜脚下骤然顿住,僵了一瞬,回身:“母后说什么?”

        “你中毒了,是不是。”太后的声音弱了下去,视线紧盯着他,“你大哥……是因为这个毒死的,你也中了毒。你每月都要服用解药,所以每月你会免朝三天……是不是。”

        苏曜听着她的话,循循缓息,令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哪来的说法?朕倒不曾听过。”

        不及他说完,太后胸中火气一撞,她忽而提步,几步便杀至他身前,怒然扬手,一掌狠劈下去。

        “啪”地一声脆响,苏曜脸上掀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吸气,挑眉淡看太后,太后滞了一瞬,怒气再度腾起。她盯着他,抬起的手直颤:“哀家从未打过你……”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老实告诉哀家,多久了。”

        苏曜轻哂:“母后,江湖传言……”

        “哀家还没有老到神志不清!”她压过他的声音,苏曜抬眼,见她气得脸色潮红。

        他终究不敢再做搪塞,垂眸颔首:“从朕八岁开始,到现在……十四年吧。”

        太后惊退了半步:“怎么会……”她怔怔摇头,满目不信,“八岁,你八岁的时候,你……”

        八岁的时候,他已经在她身边了。

        她自问是个对得住他的嫡母,而他是个养不熟的孩子。

        苏曜扶住她,失笑:“母后想念大哥,将大哥身边的宫人尽数给了儿臣。可身份最高的那几个,恰是江湖之人。”

        太后愕然看着他,双目空洞,做不出反应。

        她依稀记得,他继位之后逐渐卸下了曾经的温润伪装,某一日借些小事杖杀了苏昭留下的宦官。

        她还骂了他,闹得不欢而散。

        “这些,不怪母后。”他又笑了声,笑得轻松,“朕中毒的事,母后也不必挂心。幕后元凶与毒害大哥的是同一拨人,朕已查到他们的底细,必能将他们赶尽杀绝,为大哥报仇。母后等着就是。”

        “你……”太后怔怔地盯着他。

        她觉得他养不熟,就是因为他常拿给苏昭报仇这件事来说事,就好像她抚养他多年只是将他当一件复仇的利器。

        她总觉得他在故意气她,心里恼火不已。

        可现下,他的语气却并无半分气人的意思,只是说得很认真,在认认真真地向她保证。

        她蓦然惊觉,他没在故意气她。只是在他心里,她的确只拿她当复仇的利器。

        她一时哑然无话,神思恍惚地被他扶到茶榻边落座。待她坐稳,他颔了颔首:“告退。”

        太后心里空落落的,鬼使神差地开始回想自己这些年都做过什么。

        听他要走,她又忽而慌了。好像怕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就像她的长子,头一天晚上还来向她问安,第二日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苏曜!”她蓦地站起身。

        苏曜足下稍顿,侧过头,看到她木然摇头:“不……不报仇了,你跟他们讲和,告诉他们,朝廷愿意放他们一马。只要他们愿意交出解药,从此朝廷与江湖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既往不咎。”

        苏曜不禁神情复杂,拧着眉看了她半天,轻笑:“母后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想了想,他觉得是她方才神思太过恍惚,便好心地又说明白了一遍:“给朕下毒的人,就是给大哥下毒的人。他们在朕的祖父在位时就与朝廷结了怨,先将父皇逼出了旧都,又害死了大哥,以致父皇十数年来一蹶不振……”

        “我知道。”太后怔忪地点着头,想走向他,脚下却有些发软,跌跌撞撞地打着趔趄。

        苏曜不满地皱眉,还是迎过去,再度扶住了他:“母后慢些。”

        她抓住他的手臂,抓得极紧,隔着秋日并不轻薄的衣衫也透出几分不适的酸痛:“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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