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新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先和刘胜、范统、江藩三人开了碰头个会,对西线部队的情况有了初步了解。
在大方向上,他其实最关注的就是三件事,官兵学习维语的情况,驼马牛征购的进度,以及之前在哈密那边对乌其伯克的斗争。
学维语的事就不用说了,而大牲畜的征购则是为了在开春后给西进的部队提供充足的后勤补给。江藩是近期才接手的,前期各地的征购都是由范统在代管。
既然是征购,那就肯定要花钱买,而且还不能强买强卖压低价。虽说西线司令部的资金并不宽裕,可范统深知赵新从不会在这种事上去纠结仨瓜俩枣的小钱,更不会为此而压榨老百姓,便定下了比市面价高出20%的收购标准。
这年月的新疆东路虽是地广人稀,经济落后,但因为满清已经搞了二三十年的军屯和商屯,哈密和巴里坤又是关内通往乌噜木齐的咽喉,所以也是驼马等大型牲畜的集散地。
“说起来,还是得从咱们哈密搞了那场公审大会,顺带把回王那些家伙收拾了一顿,老百姓对咱们的信赖这才蹿升,征购也变得顺利了。再有就是新疆这边的驼马价格比喀尔喀还便宜。目前各部已经完成了征购计划的四成,照眼下的形势估计,等到了农历二月底,基本上能完成七成,留出耕地用的,后勤队差不多也够用了。”
赵新一听范统这么说,笑着道:“那敢情好,我还正想问哈密那边的事呢。”
范统道:“这事啊,还是大刘最有发言权,他为此还专程去了趟哈密。本来我也想去,结果跟他猜丁壳输了。”
一旁的江藩听到这话,顿时忍俊不禁。
刘胜笑着道:“我是接到巴彦的电报后,才临时决定去看看的。这样做一是能鼓舞部队士气;二就是我都亲自到场了,老百姓就会明白咱们究竟是跟谁站一头。不过说实话,大冬天的走天山道,可真是件苦差事!巴彦当初带着两个团强行军翻越天山,现在想想都后怕。”
赵新对此不置可否。在他看来,想要将北海军打造成一支铁打的部队,乃至凝聚出所向披靡的军魂,这点儿苦还真算不得什么!
冬季的天山险,难道炎热的南洋雨林就不危险么?北海军要想成为他心目中的那支部队,差的还远着呢!
接下来刘胜便讲起了他在哈密参加的那场公审大会......
乌其伯克沙克扎帕尔被巴彦从艾提尕尔带回军营后,迅速就对其展开了审讯。一开始这货紧咬牙关,根本不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只喊冤枉。谁料当那位当过治安警的黄万两出马后,仅用了半天的工夫,对方就供认不讳,并按手印画押。
然而到这一步还不算完,巴彦在给司令部发电报后,刘胜和范统很快就联名回了电。两人告诉巴彦,不能消费一次就算完。得让沙克扎帕尔把知道的其他三位乌其伯克甚至于回王府犯下的罪行也交代出来。等于是借着这次机会,搜集回王府和那些权贵的罪证。
有了司令部的授意,巴彦便告诉黄万两,只要不把沙克扎帕尔弄死,随你怎么用手段。黄万两一听还有这等好事,顿时拿出了在治安警学的全挂子本事,用了一周的时间,将曾经的乌其伯克老爷伺候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乃至于最后只要一看到黄万两,就会哇哇大哭,害怕到失禁。
话说北海镇治安警的很多审讯手段,都是源自于当年赵新传授给片山和鲁寿山的一本小册子。从那时起,治安警的审讯技能飞速提升,打人用刑都成了小儿科,审讯完了浑身看不出伤才叫本事。不管是满清、德川幕府甚至是李朝派去的探子,只要落网就没有扛得住的。而这本册子上的内容,实际上都是赵新跟另一个人那里打听到的。
还记得另一时空那个武器贩子安德鲁么?他曾给赵新介绍了一个“生意伙伴”,由此也让赵新购买装备的规模提升了一个等级。问题是那人曾长期就职于一个“K”打头的部门,专司反间工作。两人在几次交易熟悉后,赵新便趁着闲扯淡的机会,问了不少相关内容,最终整理成册。
言归正传,沙克扎帕尔在黄万两的殷勤周到的“招待”下,不仅将自己和亲眷犯下的罪恶说了一干二净,甚至于将其他三位乌其伯克和回王府上下这些年所干的腌臜事也全数抖落了出来。
面对那几近一尺厚的交代材料,无论是巴彦还是之后急匆匆赶到的刘胜,看过后无不黯然;光是奸淫妇女逼死人命这一项就有数十起,其他恶行更是数不胜数。刘胜甚至气的掀翻了桌子,他很难想象哈密的维族百姓这些年都是怎么熬下来的。
不过此时的刘胜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做事狂暴、不计后果的莽汉了。他仔细盘算了一夜,最后得出要对付回王这种在哈密盘踞了数百年的地头蛇,必须得用零敲碎打的办法。
抓一个满清册封的多罗贝勒算不得什么,可对方“宗教首领”的身份却不得不顾忌。
要知道在整个哈密地区有两百多座寺庙,相关的宗教人士均在回王的掌握之中。比如本地的掌台大阿訇--也就是艾来木,都是由王府大阿訇兼任的,而这位大阿訇又是由回王任命的。于是整个哈密地区大大小小的宗教人士都对回王负责,回王又通过他们控制着维吾尔和哈萨克百姓。
就算他那个“圣裔”的身份是伪造的,可人家毕竟都说了几百年假话了,底层百姓无人质疑。再者,苏菲派教派在天山南北的影响力可不是一般二般,甚至河州地区还有一大帮拥趸,牵一发而动全身。
刘胜意识到要想彻底扳倒哈密回王,光是手头的这点间接证据可不够,必须要先从司法权上着手,让维吾尔人看到北海镇的法律是公正的,对其产生信赖才行。
如今回王对所属维吾尔人的管理和经济剥削,究其根由是通过宗教法庭来实现的。这玩意在维民心目中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即便是前满清官府也不敢掺和。
全哈密地区的最高宗教法庭设在回城的“考纳买得里斯清真寺”内,由若干被称作“哈孜”的法官组成,总哈孜是王府大阿訇,下设穆夫提、哈孜热衣斯、一般哈孜等。这个宗教法庭的司法权只受到回王的限制。在最高法庭之下,是各区的宗教法庭,由回王委派的哈孜负责。
刘胜深知,不把司法审判权夺过来,让国法大于宗法,因封建农奴制而形成的经济剥削就无法改变。而接下来对沙克扎帕尔等人的公审,只是树立北海镇司法公正的第一步!
“说的好!大刘,你能这么考虑问题,成立西线司令部这步棋看来是走对了!”
赵新听到这里,高兴的一拍范统的大腿,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可怜的范统对赵新还是不够了解,疼的龇牙咧嘴,急忙用手揉了几下。
“如今在委员会里有人说,天山南北的问题简单!不听话的抓,反抗的杀。要我说,这就是放屁!而且还是臭不可闻的那种。”
赵新起身在沙盘前走了几步,盯着上面势力交错的各色旗帜呆呆出神,可他脑海里想的却是“门宦”二字。
自明末清初以降,随着苏菲教义的传入,中国西北地区各自独立的大小派别和门宦相继出现,其中以格迪目、伊赫瓦尼、西道堂等三大教派和库不林耶、戛迪林耶、虎非耶、哲赫林耶等四大门宦影响较大。天山南北的各支派通称为“依禅”,而在陕甘则称为“新教”、“老教”,彼此既有敌视,也互通声气。
这一派的特点是,教主只能由始传者的子孙世代相袭,别人不能继位传承;对于教主的“口唤”,教民只能服从,不能无故违背;教主管辖许多教坊或清真寺,教长由教主直接委任。教长隶属于教主。教主将教民的施舍,用来置买土地、牲畜等,一般都成为富冠一乡的头领,由此也形成了封建特权。
而哈密回王,就是哈密地区政教合一的教主,也是西北地区各家门宦中权力最大的一个。
天山南北的教派问题解决不好,河湟之地的问题就更麻烦。而这其中的核心就是一个,司法权。拿不到这个,破除人身依附就是扯淡。
赵新回到椅子上坐下,对刘胜道:“接着说,后来呢?”
“呵呵,我让人给回王送了张帖子,第二天中午找他侃大山去了,还混了顿烤全羊。”刘胜淡淡一笑,继续道:“那个大台吉厄默特我也见到了,还有什么王府的大师爷、亲随参谋、掌教大阿訇。这帮家伙,一个个看似恭敬,其实话里话外就是抱怨,说咱们进艾提尕尔抓人,违背了之前的约定......”
刘胜自然不会被回王府一众官员的七嘴八舌所吓倒,这货骨子里就是混不吝的主儿。他随后简单介绍了北海军这些年的战绩,又把自己在喀尔喀整治蒙古王公贝勒的事讲了讲。当听到札萨克图汗部的某位贝勒因为私通满清、欺压属民,最后被刘胜来了场公审枪毙的时候,在座众人顿时觉得腿肚子转筋,烤全羊不香了,哈密瓜也不甜了。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刘胜便把沙克扎帕尔交代材料里关于自己和其他三位乌其伯克的罪状都抛了出来。
回王府的人固然早有准备,也做好了如何辩解的方案。人家又不傻,自从沙克扎帕尔被抓,额尔德锡尔和他叔叔厄默特便知道彼此已经撕破了脸,再不想办法就只能任人宰割。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沙克扎帕尔那混账居然全秃噜了,好多事连厄默特都不知道。最要命的是这货还伙同另一位乌其伯克,向迪化方面的清军悄悄运过去了三万石粮食和五千两白银。
额尔德锡尔看到此处,魂儿都差点飞了!要知道此事原本就是他的授意,他当然不会承认,只能让手下背黑锅了。
在和手下人紧急商议后,额尔德锡尔只得无奈的答应将另外一名乌其伯克也送交北海军法办。
到了1794年的1月5日,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审大会在哈密回城东门外召开。阿勒同勒克村的村民几乎都来了,周边十里八乡的村民也来了两千多人,审判台下面围观的维吾儿人挤得满满。
为了以示公正,回王额尔德锡尔也坐上了城头,举着个单筒望远镜远远观看。在他的身侧,穿着皮裘的大小台吉、大师爷、大阿訇、管旗固山章京、梅勒章京等等或站或坐,好不热闹。
临时担任起诉人的王荣宣读了诉状,借着台上架设的四个大喇叭,担任维语翻译的广福将诉状上的内容转成了维语,即便是回城内也能听的清清楚楚。如此的审案场面,实在太让人震撼了!
当两名伯克的罪行被逐一公布,尤其是阿皮孜一家上台,声泪俱下的控诉时,在场的维吾尔百姓心中虽然气愤,可随即又想到,那个老爷不是这样呢?这样的日子不是一直如此么!尤其是当他们回身看向城墙上的一大排权贵,心里无奈的发出了叹息。
提前练习了一夜的广福见状,突然高举拳头,义愤填膺状的大喊起了口号;阿皮孜一家见状也跟着振臂响应;随后四周站岗维持秩序的北海军官兵也用刚学的维语大呼起来。
刘胜见火候差不多了,当即起身大声宣布了判决,那就是将两人押到哈密河边枪毙,家产没收充公!
直到这时,原本一脸木然的围观百姓开始有了骚动,虽然枪毙是什么大家还不懂,可两人犯了死罪,马上就要明正典刑却是从广福口中听明白了。
那可是曾经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伯克啊!而且一杀就是俩!
终于,一些备受欺压之人的情绪如同山洪一样爆发了。敢情伯克老爷也有今天!以胡大的名义,干他!
“把他们剥皮吊起来!”
“塞冰窟窿里!”
“北海军好样的!”
......
赵新意犹未尽的问道:“毙了?”
“当然毙了。”刘胜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嘴角露出上翘着道:“从审判台到河边拢共才两百多米远,要不是咱们的人拼命挡着,那俩家伙不等挨枪子就会被人撕成碎片。”
“回王那些人呢?”
“我一宣判完就走了!后来我调无人机的视频看了,那位脸都气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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