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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0章 攻心为上


朝歌城外梁军大营的中军大帐内,刘益守正在查看地图,源士康轻轻走进来,双手呈上一封信说道:“主公,邺城那边送来的信。”邺城?

        刘益守微微愣神,随即询问道:“真的是邺城么?”

        “是,娄昭君的亲信送来的。”源士康沉声说道,信使报了名号,只是对方不想授人以柄,送完信就离开了大营。

        “明白了,你去大营门口候着,有消息立马回报。”刘益守面色肃然,将源士康打发走了。

        等大帐内只有刘益守一人后,他这才拆开信,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夫人不仅床榻上风姿绰约,政治上也是长袖善舞,真乃奇女子也。”刘益守忍不住感慨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高欢真是娶了个

        “好老婆”。这么个善于投机,眼光精准的政治动物,谁能想到当年她房事的时候那么会玩呢?

        这封信是娄昭君写来的,她将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跟刘益守说了,明确告诉他,高欢已经带兵出征修县。

        现在她请求刘益守帮忙

        “协防邺城”。啧啧,看看

        “协防”二字,用得多么巧妙啊,刘益守都忍不住想给娄昭君大声鼓掌喝彩了。

        如果是彭乐之流写信,估计就直接说把邺城让给你,让你入主邺城之类的。

        而娄昭君这

        “协防”二字,用得恰到好处,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我只是请你来帮我看家护院,但是没邀请你进屋。

        不过最后你忍不住要进屋,我也没办法,这不是我的本意。你看看我是多么无辜啊!

        刘益守不敢低估娄昭君的政治智商,虽然彼此间立场不同。比如说这次,娄昭君就看到了局势的危险,比高欢的眼光更精准。

        河北世家的兵马,无论如何都会强攻邺城,得逞后控制傀儡朝廷,然后以朝廷的名义,下诏书解除高欢的兵权,宣布他为叛逆。

        无论这些套路能不能奏效,起码在政治层面上,对高欢极为不利。高欢入主河北之后,就以

        “渤海高氏”自居,并且得到了高乾等人的

        “盖章确认”。但实际上,高欢也好,高岳也罢,他们这些人跟渤海高氏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反之,高敖曹等人,同样也没把高欢当做同族看待,一旦政治利益冲突,翻脸乃至兵戎相见也是必然。

        刘益守前世认识不少姓

        “孔”的人,也没有谁敢说自己的祖先是孔子。这个道理跟高欢与渤海高氏的关系无二。

        高欢对渤海高氏兄弟动手,不过是因为对方侵占了自身的生存空间,这跟

        “同族内斗”完全扯不上关系。换言之,这次用兵,双方都不会讲什么感情,都会下死手!

        娄昭君亦是很明白,渤海高氏兄弟对她及高欢的子嗣绝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高欢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细节便是:如今他麾下的部曲,早已不是当初的百战雄师了。

        新入伍的士卒,或许忠心方面还能提一提,但技战术早就比不上当年老卒。

        娄昭君知道,高欢在信都前往邺城的必经之路上,也就是沿着漳河的那条官道上,埋伏了一支精兵。

        理论上说,高敖曹带兵赶路而来,应该是有去无回的。然而这只是理论上的情况。

        实际上,伏击战的时候,猎人和猎物,是可以互相转换的。高欢带着最精锐的部曲去偷袭渤海高氏的老家修县,这里是高氏兄弟的根子,防御力又比不得信都这样的大城雄城。

        可以说是性价比极高的战略目标。攻信都,渤海高氏兄弟未必会折返,但攻修县,他们一定会折返回来救援。

        来回之间,战机不就拉扯出来了嘛。不得不说,这一战高欢的计划,想得是非常周全的。

        除了他高估厍狄干所部的战斗力以外。娄昭君知道,光靠厍狄干埋伏一波,跟女人房事的时候赌自己会不会怀上一样,随机性极大!

        搞不好就会中招。她又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在战斗的胜负上呢?所以,当高欢带兵出征之后,娄昭君却也没有闲着。

        作为一个资深的政治动物,娄昭君在嫁给高欢之后,一直没有做陪衬的心思。

        从前不会,现在就更不会了。如此关键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高欢一走,娄昭君便连忙给刘益守写了一封信,让人带去位于朝歌的梁军前线大营。

        娄昭君也在赌刘益守在大营内,要是赌错了,梁军来邺城不及时,搞不好到时候刘益守就真的要给她收尸了。

        娄昭君也是在赌刘益守的人品,实际上刘益守放任高敖曹他们攻下邺城,等高氏兄弟将高欢的亲卷们都给屠了以后,梁军再攻打邺城打着为高欢报仇的旗号收买人心装好人,那时候才是最佳的出手时机。

        娄昭君认为刘益守不是这么绝情与狠心的人,不过她也不能确保对方会及时出手。

        写信的时候,也是心乱如麻。怎么说呢,人是会变的,当年的那个人,还是不是现在的那个人,娄昭君自己也没底。

        看在高浪的份上,刘益守多少也应该援护一下吧?娄昭君在信中恳求着,不知道其中有几分是真情,几分是求生欲。

        “这些年,母子二人过得也挺不容易的啊。”刘益守站起身,在军帐内踱步。

        高浪的身份瞒不住人,这些年他和娄昭君母子二人过得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刘益守心里有数,他总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关。

        如果当年只是为了

        “尝鲜”,他没必要那段时间夜夜笙歌一般的跟娄昭君欢爱,本身就是奔着让对方怀孕而去的。

        至于为了什么,只能说一切都是政治挂帅,务求在高欢与娄氏基本盘之间制造一道不可弥补的裂痕。

        这些就叫所谓无所不用其极,与男女之情完全无关。如今,该不该为这份

        “香火情”,拉娄昭君一把呢?刘益守在权衡利弊,这是一道考验人心的难题,监考人就是他的良心。

        他有种感觉,厍狄干一定拦不住勇冠三军的高敖曹,甚至有可能设伏不成被反杀!

        高欢嫡系势力的衰弱,也让这位老硬币没办法布下一个完美无缺的局。

        如今高欢

        “平叛”,河北世家是强势,高欢反而成为了弱势,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大的讽刺。

        “把于将军叫来大帐议事。”刘益守对军帐外的亲兵吩咐道。不一会,于谨风尘仆仆的赶来,闷热的天气,让他的军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这封信你再看一看。”刘益守将娄昭君的亲笔信,交给于谨。

        “这……”于谨双手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即陷入沉默。该怎么选,其实是一目了然的,如果不考虑政治因素的话。

        当做没看见这封信,等着河北世家的兵马霍霍邺城,然后梁军再上去收拾烂摊子,把想办的事情都给办了,占据邺城,这些都是基操。

        到时候把责任都给推到渤海高氏兄弟身上就完事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不过于谨并不是无脑莽夫,刘益守将信交给自己阅览,很显然不是为了

        “这么点”事情。

        “主公,恕末将直言,从战局的角度看,不必考虑其他的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八个字就足够了,无须说太多理由。只是,主公既然提出来,那自然有主公的道理,末将不知应该如何评价。”于谨很是谦逊的说道。

        刘益守将信收好,微微点头叹了口气。

        “如今我们正在席卷天下,不比从前了。攻心始终都是上策,攻城才是下策。这次若是可以入主邺城当然好,但是很多问题,我们没法处理,也不好处理。高欢的人马在邺城摇摇欲坠,我们有理由扶他们一把。只要派人埋伏在邺城附近,等高敖曹的人马出现后,将他们杀退即可。当然了,若是退回来的是得胜而归的厍狄干,我们也照杀不误。无论如何,入邺城是没必要的。我们只打援,不攻城。”刘益守的意思,总结就是两个字:控局!

        如果梁军攻占邺城,高欢也就败亡了。他败亡了,高敖曹他们就要吃掉高欢的政治资源,比如说再立一个元氏宗室当

        “魏国皇帝”,然后利用河北腹地

        “借尸还魂”。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个北魏复国么?显然不是的,他们只是为了以此提高自身谈判的筹码而已,增加刘益守平定河北所需要的各种成本,包括政治资源。

        所以娄昭君说让刘益守

        “援护”邺城,那他也不妨公事公办的

        “援护”一番。既争取了人心,又还了人情,还给了娄昭君一个交代。

        “主公之言,深得进退之道,不过还是需要派人去给娄氏回一封信,以安其心。”于谨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表态,有时候就是最大的表态。很多时候

        “已读不回”的态度,就是最大的傲慢,比破口大骂还容易得罪人。

        “回信那是自然的,你准备弩手三千,精骑一千,步卒三千出征。邺城以西不远有一小城为叫武城,你命士卒偃旗息鼓进入武城屯扎,待河北世家的兵马攻邺城之时,从武城内杀出,必能大破高敖曹。”刘益守嘿嘿冷笑说道。

        就算高敖曹有三头六臂,就算他麾下部曲锐不可当,也不可能在破解伏击后已经疲惫不堪,又奋力围攻邺城的时候,被人打闷棍还能反杀。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高敖曹都能赢,那刘益守也没话说了。血条这种东西虽然不会挂在每一支军队的旗帜上,但是类似血条的东西,其实都是客观存在的。

        行军时间长了士卒就会累,打了败仗就会士气低落,得胜归来的时候就容易得意忘形,不能量化的东西并不意味着相应的趋势不存在。

        刘益守相信等于谨带兵从侧后杀出的时候,哪怕高敖曹麾下部曲都是铁打的,那时候也是无力回天了。

        “得令!末将这就去办!”于谨兴奋拱手应道,内心的火热压不住。都是打老了仗的人,什么样的战斗可能会取胜,他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刘益守的安排非常有针对性,已经把政治与军事方面的因素都考虑到了。

        阴搓搓的埋伏,然后打完收工回家,不必去占领城池,防备偷袭什么的。

        不得不说,这种仗是打得最舒服的,简直就跟在地上捡功劳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于谨觉得刘益守这个人很够意思,从他对娄昭君的态度就看得出来,是一个很念旧情的人。

        于谨不会担心将来自己被卸磨杀驴。等于谨走了以后,刘益守这才忍不住坐到软垫上,心中有一丝暗然。

        什么东西都是假的,唯有老硬币的万般套路是真的。都是在演戏,演着演着自己就信了。

        情绪这样的东西,越来越变得多余,什么事该如何处理,什么人该如何处置,其实都有成熟而固定的办法。

        这是一个胜者为王,而且王者通吃的时代,犯错越少的大老,就不会在长途跋涉中掉队。

        残酷的生存环境,容不得你犯错。

        “看来历史上那么多昏君暴君,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啊,当皇帝真不是一般没意思。”刘益守忍不住唏嘘感慨说道,他已经看到了高欢的结局,只是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霸府娄昭君的卧房里,李昌仪和高浪都跪在地上,气氛有些凝重。

        前妻和自己离婚后,先是回河北老家结了个婚,然后

        “假溺水”又送到了亲爹手里,最后被亲爹送了回来。其间的曲折,简直让高浪眼界大开!

        好消息是,亲爹比较讲究,前妻没被他玩,自己也没有被绿。坏消息是,亲妈看不惯前妻,想把她再送到亲爹那边。

        高浪的心情就像是在坐过山车一般,太踏马刺激了!

        “既然和离了,就不该待在这里了,今日,娘便送这个女人走。”娄昭君板着脸对高浪说道。

        李昌仪面无表情,根本不搭腔,她已经没什么想法了,该怎样就怎样吧。

        正在这时,门外值守的亲信走了进来,将刚刚收到的一封信交给娄昭君,随即退出卧房。

        看到信封上那歪歪扭扭的字,娄昭君霍然起身,激动的将信封撕碎,随手丢到地上,然后一目十行的看完,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好!好!好!太好了!”娄昭君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在那里自言自语。

        “母亲,您这是……”高浪开口询问道。他搞不懂自己老母到底兴奋个啥。

        “咳咳,嗯,既然是被迫和离的,我们也是要面子的人,岂能别人说和离就和离?你们退下吧,此事不必提了。”娄昭君心情大好,一抬手,示意高浪夫妇快滚。

        这踏马也行?刚才你不是这么说的啊!是什么事情让你改变主意,不赶李昌仪走了?

        高浪整个人都傻了,最后被李昌仪推出了娄昭君的卧房。等他们离开后,娄昭君这才一脸惆怅的坐在床上,用袖口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当年那桩风流债,今日竟然可以救全家人的命,是她没有料到的。刘益守如此心胸气度,真是令人折服啊!

        回想起那些日子两人的缠绵,娄昭君脸上不由得浮上一丝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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