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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7章 嗜欲深者天机浅


刘益守之“善断”,不仅麾下文臣武将知之甚详,甚至连敌人也有所耳闻。临机决断的迅速果决,是寻常人不可比拟的,这个年代找不到任何相似的人物。

        真要说找个参照的话,可能和历史上五代末年的柴荣有些类似。

        在得到萧坚与黄法氍两边踢过来的皮球以后,刘益守几乎是不假思索,很快便给了回复。

        刘益守派阳休之去鄱阳县,告诉萧坚等人他的意思:江州豪酋已经被朝廷“招安”,我会尽量安抚这些人。你们放心在鄱阳县待着即可,黄法氍会退兵的。

        至于黄法氍这边,刘益守则是派了个不会游说的军士去他大营,然后告诉黄法氍:如果能打下鄱阳县,你自取之。打不下来,我让余孝顷来帮你,但军功要另算。成与不成,都是看伱自己的本事,我是无所谓的。

        得到刘益守的答复后,黄法氍立刻带兵即刻前往鄱阳县,再次组织兵马围城。然后派人送信回巴山郡,要他老爹黄廷用带兵增援,能带来的都带来,全军压上!

        举重若轻,刘益守处理江州的事务得心应手,甚至还很有余力。他利用很多空闲的时间,在湓城府衙的书房里面看韩非子的相关著作。

        像是什么《孤愤》《五蠹》《说林》《说难》等等,都是看了几十遍,颇有感悟,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然而阳休之却发现,刘益守虽然很注意学习,没处理政务的时候也看书,但脸上却不见了往日的笑容。

        没有比对就没有鉴别,哪怕是上次北伐高欢,走那么远的路,都不像现在这样,脸上时有愁容。

        这天刚刚入夜,刘益守将手里的书卷放下,独自一人在油灯前发呆。

        阳休之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压低声音询问道:“主公是想家中哪位娘子过江州,还是想在江州本地找几个得体识趣的小娘来暖床呢?”

        “我这样子看着像是在想女人么?”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的询问道。

        “那倒没有。”

        阳休之不会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其实他就是这么想的。

        比如说上次北伐便有高欢嫡女高伶,那高挑有致的身段,在床上办事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有趣啊。事实上也确实是极大的减轻了刘益守带兵出征的苦闷与寂寞。

        “人与禽兽相比,其实在很多方面都还不如。人在陆地上不如虎豹跑得快,不如它们凶猛,在水里不如鱼儿自在,更是无法如鸟儿一样在空中自由翱翔。

        但何以人乃万物之灵,而野兽却不是呢?”

        刘益守轻叹一声问道。

        阳休之拍马的功夫不错,文章也写得好,但学识远不如王伟与陈元康。这种问题,他是没有办法去回答的。

        “请主公赐教。”阳休之双手拢袖深深一拜。

        刘益守连忙将他扶起来说道:“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思辨,知廉耻,懂是非,明善恶。我们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我们践行这些。

        否则,哪怕锦衣玉食,也不过是人面兽心,不提也罢。

        可如今的世道,黑白颠倒,是非不分,道德沦丧,礼乐崩坏。

        我看萧纶一家子所作所为,子杀父,父杀子,为了求存求荣,可以不择手段,他们做的那些事情,就不太像人。

        当世如萧坚之流,卖父求荣之辈也比比皆是,这样的人,是杀不完的。杀完了也有后来人。

        如何去浊扬清,重铸国人之精神?我心里没有底。

        老实说,荡平江州并不难,余孝顷黄法氍之辈,皆在我掌控之中,不过分化拉拢之策以驱使,不值一提。

        难的是收拢人心,教化人心。

        仓禀实而知礼节,这只是必要条件,不意味着富起来以后人心就会变好。我本欲将来北伐一统天下,可那时候天下一统后,世人若还是如萧纶一家那样。

        那要这天下何用?

        我劳心劳力,又岂是为了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享福?

        我思虑这些,只觉得有生之年精力亦是有限,如炳烛之光般微弱,将身边之人照耀已经难能可贵,何谈救苦救难?

        苦思救世之策而无所得,故而叹息。”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从前他不知道自己穿越到这里来干啥,甚至还有些嫌弃,觉得或许自己来这里只是为了潇洒走一回的。

        然而当他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便逐渐明白了自己想做和要做的事情。

        是不是一统天下以后就算大功告成了呢?

        以前他也这样想过。

        但自从来到江州后,看到萧纶一家子的所作所为,看到江州本地那近乎野兽直觉的淳朴民风,刘益守便觉得天下若是在他的领导下只能表面上一统,那还不如他刘某人不来。

        说不定让杨坚和李二收拾局面,结局更好一些呢。

        还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毕竟人家有成绩单交出来了,而刘益守现在还在参加考试。

        “主公,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这么多也做不了什么啊,这样又图个什么呢?”

        阳休之小声劝慰道。他知道问题在哪里,却无法给出答案。

        这种情况,就跟癌症病人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却不知道要怎么根治是一个道理。

        “罢了,去歇着吧。处理完萧纶的问题,就要进军临川郡,打通江州和晋安郡之间的联系了。到时候便可以跟宇文泰会师,集中兵力南下广州!”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想继续聊那些沉重的话题了,如今军事上打败国内豪酋势力和各方山头,反倒是摆在明面上的问题,只要按部就班便能处理。

        难以处理的永远都是人心!

        当没有北方而来的威胁时,当南面经济得到极大发展时,谁还有心思继续北伐呢,北伐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既然南方有那么大的荒地可以开垦,既然刘益守本人就十分有能力,可以将南方治理好,那为什么要去北伐呢?

        人生短短数十年,在江南好好躺着享受不好么?当你手下人都这么想的时候,难道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扛着把刀就独自去北伐么?

        看到又蠢又坏的萧纶一家人,刘益守很担心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自己的属下,将来变成下一个萧纶。

        “主公,运粮的船队在江边渡口靠岸了,现在正在卸货。”

        斛律羡走进书房对刘益守禀告道,却感觉这里的气氛有点沉重。

        “你去处理吧,都是些许小事,你以后也是要独领一军的人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对这些杂事提不起精神。

        “不是啊主公,属下是想说,那个叫祖暅的老先生来了,还给主公带了一箱子印出来的书籍。”

        斛律羡略有些兴奋的说道。

        读书好啊,他就体会到了读书的妙处,读了书以后,脑子会更加清醒,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

        “快请!罢了,我自己去接吧。”

        祖暅今年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了,这次随着运粮的船队一起来,肯定不是为了叙旧。

        刘益守带着阳休之等人来到岸边,就看到祖暅站在一艘模样奇怪的船跟前,在船尾有一个巨大的明轮!

        “家父当年造了一艘千里船,老朽这些日子命人将其复原了,这次特意来江州,给都督一观。”

        祖暅开门见山的告知了刘益守自己的来意。

        “千里船啊,有意思!”

        刘益守看到船尾巨大的明轮,微微点头笑道,心中却是纳闷,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明轮船不是新鲜玩意,三国时期东吴就已经有了,当然,明轮的尺寸比较小,不像这个一样看着有点吓人。

        “船内部有一套装置,可以很多人一起踩踏板,共同出力。此船若是逆行,比普通漕船快不少。就算是顺风而行,亦是可以挂起船帆。”

        祖暅很是自信的说道。老爹祖冲之当年试航过这艘船,可惜南齐朝廷一点兴趣也没有,然后就被扔到一边了。到了南梁时期,萧衍更是提都不提这一茬。

        能这么快就把船恢复,其实是因为里面的推进装置当初被好好的保存下来了,而这艘千里船则是新造的。

        刘益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瞬间就明白这玩意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没有用蒸汽机,但是当年祖冲之居然搞了个变速箱一类的机械传动装置,让很多人可以一起踩,增加输出功率,然后这船就能带得动那么巨大的明轮了。

        在冶金、锻造行业还不发达的年代,搞螺旋桨推进是很不靠谱的行为。明轮船就已经是天花板了!

        不得不说,这玩意还有点含金量,在军事上也有些用途。

        “江边风大,请祖先生入书房一叙。”

        刘益守很是感动,人家老爷子八十高龄了还来江州一趟,一定是有大事,绝不仅仅只是为了这艘“千里船”。

        众人一齐来到府衙书房,阳休之等人将装着书籍的箱子放到一旁,就很是识趣的退了出去,就剩下刘益守和祖暅二人。

        “老朽年事已高,如今心愿基本上都被吴王实现,对尘世已经没有太大留恋,九泉之下,对家父也有交代,故而无事一身轻。”

        祖暅爽朗笑道,一个人身上的情绪是很难装得别人看不出端倪的。刘益守明白,眼前这位高寿的老人,确实是一副人生无憾的模样。

        “请祖先生赐教。”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祖暅深深一拜。

        无事不登三宝殿,人家没事找你,又不是求你办事,何苦半夜到书房一叙?

        “吴王之聪慧,凡人难以企及。老朽不过是有一番肺腑之言要跟吴王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朽没什么顾忌,吴王也就当老朽弥留之际的痴言妄语,不必放在心上。”

        祖暅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交给刘益守。这是雕版印刷的书籍,采用刘益守的建议做成了线装书加“保护匣”的模式。

        一本书就是一堆纸和一个木盒子,平日里看完后就装木盒子里保护起来。

        这本书封面上写着“易义”二字。

        “先父对《易经》的理解,都在这里头。这一箱书籍,都是先父的著作,吴王有时间,可以先看易义。”

        祖暅将书盒推到刘益守面前。

        “这本书有时间我肯定会看的,祖先生直接说明来意吧。”

        刘益守将那本《易义》放到一旁。

        “黄河出河图,洛水出洛书。自文王参悟河图洛书,便在狱中悟得《易经》传于后世。

        此乃上天爱人,先贤以解天意,遗泽后人。”

        祖暅婉婉道来,刘益守微微点头,等待下文。

        “春秋诸子百家,无不参悟河图洛书,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争到最后,百流入海。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世人修德以得天庇佑。昊天不问人间事,遂有天子代天牧守之说。”

        听到这话,刘益守继续点头。

        “天子能号令天下,皆在于道,皆在于德。道为表,德为里,道德乃为人之本,人无道德,则与禽兽无二。

        道者,替天行事,补不足而损有余,以泽万民;德者,世人表率,铸礼乐而定规矩,以泽万世。

        天子不行道又无德,自然无法代天牧守,应该退位让贤,此乃有德者居之。”

        刘益守继续点头,他已经知道了祖暅想说什么。

        “何以为德?”

        刘益守沉声问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子能替天行道,让更多的子民感受到天爱世人,便为有德,便为行道。

        若是公卿笑而百姓哭,那便是无道了。

        既然天子不能替天行道,那么天子有德无德,也就没人在乎了。”

        祖暅意味深长的说道。

        “谢祖先生解惑,大道至简,今日真是受教了。”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祖暅深深一拜,心悦诚服。

        “吴王虽然现在还未代天牧守,但若是能夺回河图洛书问世的地方,便是离昊天的光辉更近,更容易参悟天机。

        想来,那时候就算不是天子,也应该很接近天子了。”

        八十多岁的祖暅,说话已然没有什么顾忌,也没人会把他怎么样了。

        “如何参悟天机呢?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刘益守恳切问道。

        “吴王惊才绝艳,仁而爱人,并不需要老朽提醒什么。只是须注意嗜欲深者天机浅,贪欲多了,就会被上天所抛弃。老朽也就言尽于此了。”

        说完这句话,祖暅仿佛是了结了所有心愿,再也没有遗憾。他闭上眼睛,低着头像是睡着了。

        刘益守还以为他是太过劳累而睡着。过了一会,发现祖暅似乎完全不动的模样。他上前去摸了一下对方手腕,果然已经没有脉搏了。

        “祖先生,我不会忘记你教诲的。”

        刘益守跪下给祖暅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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