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老母猪戴胸罩
这年初夏,在建康公干的刘益守向朝廷上书,建议将现在沿用萧衍几年前定下来的年号“中大通”改为新年号“建文”,寓意为“建立文治”。
这个年号很明显符合萧欢的胃口,也跟建康中枢内许多朝臣的喜好契合,再加上是刘益守亲自提出来的,所以朝中几乎是畅通无阻的通过了。
萧欢也很希望展示一下自己登基以来的“新风尚”。那些刚刚上位的各路人马,无论是不是刘益守这边的,不管是嫡系还是外围甚至是对头,都希望自己有别于萧衍时代的格局。
建文这个年号,几乎是如今梁国政坛的最大公约数。改年号是一件小事,有时候却又是一件不能忽视,带有极强象征意义的大事!
建文这个年号在朝堂中枢通过后,刘益守已经用这个不经意的小玩意试出了如今梁国政坛的水温了。
很快,刘益守又再次上书,说自梁国开国以来,各地沧海桑田变化颇大,很多土地上原本的居民流离失所,新来的人手续不全,还有各种鸠占鹊巢之事发生。
所以希望在建康和周边地区,以及三吴地方,进行详细而妥当的检地土断。
耕者有其田的,更新文书地契。鸠占鹊巢的,重新安置,该分田的分田,该处罚的处罚。无地为生的,酌情分地糊口。
还有少数巧取豪夺,所占田亩大大超过分田政策的,国家要将多余的土地收回。
林林总总的各种检地细则,都写得非常详细,其中甚至还不厌其烦的将如何勘测土地面积,如何计算各户丁口的方法一五一十的写了出来。
不仅如此,刘益守建言在台城内新设一个衙门,名为“土断司”,专门处理各地土地纠纷,上至宗室皇亲,下到财主土豪,就没有不能治的。
简而言之,可以概括为:专治各种不服!
如果是几个月前也就罢了,土地分了也就分了,毕竟很多都是闲置的。
而在秋收来临之前分地,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分的不仅仅是地,还有今年一年的收成。这回不想跳出来的人,也不得不站出来反对了。
果不其然,此策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建康城内外,都彻底炸锅了。站出来反对检地土断的官员一茬一茬,都被陈元康派人记录在册,引而不发,并不回应任何批评,也不站出来解释。
一时间,众人都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是想去做什么。毕竟,没有国家机器的全力运作,此事要执行下去难如登天!
没错,刘益守确实手握重兵,入主中枢,而且一言九鼎,在建康几乎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但是,作为拥有庞大官僚机构的建康中枢,刘益守的影响力,也是间接的而不是直接的。很多时候,他也要“顺应人心”来办事,要不然,只能学董卓和尔朱荣,用刀让人闭嘴。
退一万步来说,刘益守现在并不是皇帝,也没办法把梁国那庞大的中枢机构,里里外外全部换成自己人,他也没有那么多的“自己人”。
然而,此事刘益守已经下定决心,根本不给某些人回转的余地。
之前刘益守和陈元康只是建言土断,放出风声,并无实际细则。所以建康和三吴之地的世家豪强们还以为这次只不过是某人在干打雷不下雨,也没怎么当回事。
现在他已经出台细则,连新的专门机构也建设起来了,可以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天,建康城所属东府城附近的一座豪宅内,王、谢、袁、顾、陆、朱、张等南朝本地士族的代表齐聚一堂,商议刘益守最近提出的土断之策。
其实之前,王规和谢嘏已经跟刘益守沟通过了,并且把刘益守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可是将意见传回来的时候,这些世家大族内部,又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几乎每一家,都是支持的和反对的各执一词。如果被朝廷执行土断之策,他们必然会失去大量的非法土地。这些土地都是这些家族很多代积累下来的,几乎都是当地最好的田亩。
如果想不被朝廷执行土断,那也可以。作为“支持北伐”的世家,出钱出人给朝廷,确切的说是给刘益守,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对世家来说,也有些隐性的福利,起码,不会被北面来的那些人占新地盘了。
因此,这件事怎么选都是有利有弊,家中诸多子弟,有些在当官的,有些没有当官,他们的利益也不尽相同。
于是这些世家大户,便在今日齐聚一堂,商议对策,决定共同进退。
“诸位,以在下之见,吴王名为土断,实则为前方战事筹备粮草。只要我们拿出存粮来,便可以让土断之策停止。吴王麾下兵强马壮,诸位莫要自误啊。”
王规语重心长的说道。
“此言差矣!”
张氏的一位老者站出来反对道:“刘益守曾经写六国论: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我们求得一时安宁,割肉饲虎。刘益守乃贪得无厌之辈,我们有多少肉可以给他割的?”
“老先生,此一时彼一时。就算我们不出粮,难道吴王就没有办法整我们么?各地方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还少么?吴王只要随便揪住一处,便可以死死按住我们的要害。
先有桓温土断,又有刘裕土断,这么多年过去了,日子还不是一样在过!”
很快,便有人反驳张氏的代表,大堂内又开始吵了起来,就如同这些人家族内部的情况一样。
“诸位,请听在下一言。”
袁昂出列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这位当年是司空,吏部尚书,在场很多人家中都有子弟被其关照过,于是全都闭口不言了。
“吴王要的只是粮草罢了。至于是谁家的粮草,他只会记得谁没有给。不给粮草就是不给他面子,这个道理,在场的诸位应该都明白吧。”
袁昂说完,众人都陷入深深的思索当中。很简单,别家出粮草,你家不出,你就是在打刘益守的脸。
你拿手掌打别人脸,就别怪他人用刀砍你的头!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
“吴王有过暗示,他只要军粮足够。诸公若是不愿意从府库里拿,其实周边寺庙里也多的是粮草。何不取之一用?”
寺庙?众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愣。
之前王规等人不是没有跟他们说可以从寺庙这里打主意,但他们都没怎么在意。如今听到袁昂这么一说,在场众人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在萧衍的“带动”下,南梁的佛教事业十分兴旺,南梁人口的十分之一,都是从事着跟寺庙相关的活动,当然了,这些人并非纯粹都是一心住寺庙的和尚。
也有些“未脱产”的和尚,农忙的时候要回家帮忙,农闲了才去寺庙念佛。
占国家人口十分之一的佛寺,他们到底有多少存粮,只怕在场的这些世家之人想都不敢想。
死道友不死贫道,从寺庙这里榨油,显然是个低成本,高收益的活计。只不过,之前寺庙有官方背景的保护,一般人还真是得罪不起。
可是如今刘益守既然开了口,那是不是意味着事情有转机呢?
各地世家豪强跟寺庙其实也是在圈地方面有重大矛盾的,但出于“互相制衡”的原则,萧衍在位的时候,这两方彼此之间还算是相安无事。
毕竟,压榨普通百姓可比硬刚佛门要容易太多了。
可是现在刘益守摆出来一个选择题,你到底是想自己交粮食,还是“拉着”佛寺陪你一起交呢?
这个选择题是谁都会做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上书朝廷,就说有些寺庙为害地方,放高利贷,招尼姑聚众银乱。如何?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抓一大把么?”
顾野王的父亲顾烜微笑说道。他是隐藏在众人之中的二五仔,他儿子顾野王已经在刘益守麾下当记室了。
他本人之前也在吴郡为官。上次吴郡在关键时刻出人出钱赞助北伐,也有他在里头出力。如今已经被调到建康中枢。
“等朝廷出台整顿寺庙的诏书后,我们在一齐动手,不是很好么?”
顾烜摸着下巴上的长须说道。
“妙啊!”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在场没有蠢人,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
都说要借东风,如果没有风怎么办?
那就鼓起劲,多吹一吹,到时候不就吹出风头了么?有了朝廷的诏书,有了官府在背后背书,要从寺庙口中掏一点粮食出来,岂不是易如反掌么?
很快,这些人便达成了共识,尽量从本地佛寺那里榨油,能榨出多少算多少。至于不足的部分,到时候各家再凑一点就可以补齐了,相信这一点量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顾烜家学渊源,文章写得极好。他当场写了一份倡议书,让在场众人签名,然后交给了王规。
把这份倡议书交给了刘益守,双方就算是达成了政治妥协。朝廷负责下诏书整顿寺庙,各地世家负责举报,负责在官府派人来之前,当“热心群众”,把要查办的寺庙控制住。
至于上面没有签名的各家,那么等同于默认接受土断,刘益守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等一切都完成后,各家会把所有的粮草都囤积于新建在丹阳的粮仓内,官府派人统一查验。
……
几天后,建安令(皇帝身边守候在门外,负责传递圣旨的侍从官)顾烜上书,说老家吴郡吴县有佛寺不务正业,聚众银乱,买卖人口等,请朝廷下旨查办。
天子震怒,下令彻查。
第二天,吴王刘益守上书道:佛寺久不清查,陈渣泛起,不知道有多少藏污纳垢之地,吴郡之事,绝非孤例。
请天子下诏,对全国的佛寺进行清查,有过则改,无过则褒。既不是要灭佛,也不是要对那些作奸犯科之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姑息养奸。
一时间,建康和三吴各地都有传言,说某某寺庙放高利贷逼死人的,某某寺庙开银窟夜夜笙歌的,某某寺庙的僧人喝酒吃肉,违反萧衍定下的禁令的。
到处都是鸡飞狗跳。
诡异的是,当地官府都是按兵不动,倒是民间群情激奋,很多热心人自发将有问题的寺庙包围起来,等候官府的处置。
……
初夏的天气带着一丝闷热,玄武湖岸边,鱼儿都时不时在水面露头,吐出泡泡。
此刻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刘益守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占着树荫,头戴斗笠,拿着一根竹竿在垂钓。
好多鱼都出来吐泡泡了,但就是不上钩,刘益守觉得自己一杆子打过去都能打晕几条鱼。
“阿弥陀佛,外面好多事情纷纷扰扰的,师弟竟然在这里钓鱼?”
刘益守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道希大师。刘益守懒洋洋的问道:“是哪阵风把道希大师给吹来了,坐这边坐这边。”
刘益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道希大师毫不客气的坐下,他苦着脸问道:“如今建康周边和三吴地方,出了好多事情,师弟可曾听闻?”
道希大师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难道师弟要灭佛?”
“师兄,出家人不能痴言妄语。在下可是地道的洛阳和尚,在魏国官府里挂了单的,你说我要灭佛,是不是想多了?”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当年拿到手的度牒,在道希大师面前晃了晃。
“那近期好多佛寺都被官府清查,是怎么回事?”
道希大师沉声问道。
“查出问题来了么?”
刘益守反问道。
道希大师一时无言以对。
这不存在什么有没有问题,只要是查,就一定能查出问题来。佛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但佛寺却是世俗的,要管着一票人的吃喝拉撒,怎么可能没问题。
不过是看有没有底线罢了,有些底线高些,有些干脆就没有底线,只要官府愿意查,那就一定可以查出问题来!
“这是很多世家大户,在针对佛寺!因为佛寺交出粮食,他们就不用交了,这也是既定的策略。
如果师兄心疼那些佛寺,何不让他们也去查一查世家?那些世家之人,好多也是坏事做绝。查到他们,我自然会出手收拾,到时候,当地的寺庙,不就可以不被清查了么?
我要军粮,乃是为了国家,为了天下一统,这一点,师兄会理解的吧?”
刘益守没有绕弯子,而是开门见山的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道希大师苦笑了一声,如今花花轿子人抬人,他已经是同泰寺的住持了,自然是不担心被清查。可是刘益守这一连串的组合拳,打得所有佛寺都难以招架!
“师兄且去跟那些寺庙里的人说,我绝对不会无中生有的冤枉他人。除恶务尽,可不是针对佛寺,若是世家大族有恶行,在下也是一定要管的。”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白了,道希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随即转身离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不吃饱饭,怎么跟高欢叫板呢,你们这些人啊,真是想得太美了。”
刘益守幽幽一叹,今天这么多鱼吐泡泡,像是在嘲讽自己不会钓鱼一样,搞得他心情大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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