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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2章 一杯敬老黄


  “这行走江湖,有个禁忌,有三种人,沾不得也碰不得。”

  “公子,是哪三种人?”

  “僧姑道、童子、弱女人,碰这三种人,道行不够,阴沟里翻船可是常事。”

  一辆由六足双角巨兽拉着的马车,一路肆无忌惮往东海武帝城而去,车上时不时传出一些话。什么美艳女人行事最无轨迹可言,拆家是常事,骗人是常事,心狠是常事,一不小心灭你满门。什么孤阴不长,尼姑一个人久了,脾气最为火爆,看谁都不顺眼,碰到老尼,十之八九要遭霉运。什么童子最纯善?错了,惹到童子的人,最后都悄无声息消失了。

  原本马车后面还有不少追兵,后来在死了一批又一批后,即便是有不少人心里憋屈的厉害,也只得作罢。

  徒增了数千尸体后,只要是活了几十年没活到狗身上去的,多少都明白了一个理,襄樊城外一剑破去六百余甲的人,只要不是像西蜀剑圣那般画地为牢将自己困死,即便是被千百披甲士卒围住,只要一心要走,根本拦不住。

  本来按照路程,景舟还想去一趟两禅寺,会一会那个连曹长卿都忌惮,不守戒律却又无禅可参的花和尚,看看李当心那河东狮吼的媳妇是如何个漂亮,看看他那金身是不是真的万法不破,两禅寺那被他与北莽第一人交手,含怒踩出的一百零八金刚印是不是真的有一百零八之多,为什么不是一百零七或一百零六。

  只是又怕老黄那家伙“扯乎”跑的太快,早早就到了武帝城,错过九剑的刹那芳华,出了襄樊,便不再耽搁半分,直往武帝城而去。

  即便是这样,等一行人大摇大摆到东海,抬头可见武帝城城墙时,路边的酒摊子上便已坐了一道背着木匣子的身影。

  破烂烂的衣服,黑的如同染了一层墨的脚丫子,显得和武帝城前进进出出的,挎刀握剑,卖相不凡,牛气哄哄的人格格不入。

  能不牛气么?便是这条正对着武帝城城门的宽敞的大道,拎着桃花不喜欢佩剑,却传说可御飞剑的邓太阿走过,大楚最风流的青衣官子曹长卿走过,天下十大高手走过。江湖虽大,扔下一座山下去也不见得能砸起多少水花,可这武帝城却占了一半江湖。

  习武之人,来这武帝城走一遭,大概才算是江湖中人。

  宰惯了肥羊的酒摊子老板,自然瞧不上这扒拉扒拉裤裆,掏出几个铜板,一次只买半碗酒,喝起来还扣扣搜搜,占着座位能喝半天的老家伙。这买酒的的人要是都这般,他还卖个他大爷的酒,还不如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舒坦。

  只是此处不比别处,只因为城中有一威压江湖五十年之久的老怪物,这能容下十万余人,却无什么官老爷的的武帝城,别说是挑衅斗殴了,私下动手的都极少见,那些个不信理头铁不守规矩的,尸体早都化成土了,真以为城头上立着的那些人是看风景的?

  强忍着想要放狗撵人的怒意,酒坛子老板扭过头去不看那浑身酸臭的老家伙,一粒老鼠屎掉进了锅里,这一碗饭总不能一口都不喝就倒了吧?既然这没油水的老头身上压榨不出多少东西,只能另寻肥羊。

  酒坛子老板正想着,便听见远远的一阵喧嚣,放眼一看,一头从未见过的巨兽拉车而来,一兽一车,竟然跑出百余骑才有的气势。

  本以为车上是哪个名动江湖的大侠,要去内城挑战那自称天下第二,却立于武道巅峰的老怪物,哪知那面目狰狞的巨兽在酒摊子前停了下来。

  看了两眼那巨兽,店老板害怕之余,又觉得眼熟,只是没想出个一二三四五,便顾不得一通乱想了。

  见车上下来一个气态不俗,紫袍锦衣的公子哥,早就练就了一副眼观八方的的店老板,一手扒拉开出力不出工的店小二,小跑来到景舟身前,脸上的媚笑能赶得上老鸨,自卖自夸道:“这位公子,想喝点啥?咱们店烈的、柔的、醇的、带劲的,啥样的都有。”

  景舟瞥向对着自己嘿嘿笑,牙上还沾着酒滴的老仆,问道:“这么多酒,都是好酒吗?”

  店老板拍着胸膛道:“公子您可算来对地方了,实不相瞒,咱们这店虽小,也不是百年老字号,但在这城门口已经摆了十余年了。小店这酒,那是响当当的好。”

  “咱们都是老实人,也别说这酒香飘二里,但找个地方倒一壶,隔夜还能闻到香呢。都说喝酒壮人胆,这些来武帝城的剑仙大侠们,能闯出偌大的名声,还跟咱们这酒分不开呢。那一壶烧刀子下肚,豪气万丈升,这进城论剑,必然能将平时用不出的本事都用出来。”

  这些话他说了早已不下千百遍,就怕你不问,只要问一下,保管你听了后迈不开腿!况且,他这店的酒是好酒,可不是那些掺了水的次等货,就是卖的贵点。

  但贵也有贵的理啊,这些个南来北往的大侠,腰间一把宝剑便值成百上千两,谁缺那二两银子?

  你卖便宜了,他指不定还不高兴呢!

  “老黄,他这店的酒咋样?”

  “中,俺喝着还凑合,就是比不上少爷买的龙岩沉缸。”

  年轻公子和那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邋遢老家伙冷不丁的一问一答,叫那原本唾沫液子横飞,还想着再煽煽情,多卖两壶酒的店老板傻眼。本来还想着狠狠宰一笔,让那公子哥心甘情愿从腰间掏出两块银子,得,现在看来又是白高兴一场。

  这一个手持玉扇,看着像还有来头的世家子,一个抠搜搜的,看着像挑粪的仆役,咋就能扯上关系呢?

  下一刻,一句“上酒,上花生”,一张晃眼的银票,叫老板心情极好,不但屁颠屁颠从后面拎出两壶有年份的酒,还又听那背着破木匣子的穷酸老家伙吩咐,拿出一撮盐,三个碗来。

  俩人喝酒用三碗,嘿,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儿见!

  白狐儿脸没有进酒摊子,而是朝一旁走去,压了压斗笠,瞥向那座插满天下武者兵器的城头。

  这些年过去,挑战过武帝城的人密密麻麻,如过江之鲫,而结果只有两个,留下命,或者留下兵器。

  “老黄,这次喝酒可别跟个娘们似的了,敞开大口喝。”景舟见老黄斟满三碗酒,将其中一碗放到左手旁,便知道这一碗酒是留给徐凤年的。

  徐凤年人虽在北凉,老黄却始终忘不了一件事:给少爷上酒。

  “嘿嘿,你既然如此说,俺就不客气了。以前穷啊,想喝酒喝不起,怕喝快就喝没了,只能小口小口喝。听说你在青州那边闹腾的不小,给俺说说呗,有酒怎能没故事?”只要世间尚有青衣,敢叫你得了天下却做不得安稳,现在剑九黄觉得,这句话还要再加上一个人。

  景舟指了指外面青鸟正在拿肉喂的虎夔,道:“去了一趟青城山,救了这家伙一命。去了一趟襄樊,本来想寻一个人,却杀了一些人。”

  老黄闻词生情,感概道:“青城山现在都啥个样子了?”

  景舟道:“还是那鸟样,没多大变化,除了在白狐儿脸刀下死了几个神仙。倒是那山上的一个个老道姑,风韵十足,又难耐寂寞,指不定你要是跟着去,还能骗到手两个。”

  老黄乐呵道:“是这个理,俺也觉得自己能骗到手两个。当年走的太急,不然怎么着也得扛回来一个。”

  想起来温华,景舟叹了一口气道:“在青州还碰到一个穷的连剑都买不起,只能用木剑的游侠儿,我扔给了他一本基础剑法。人虽然笨了点,性子却十足坚毅,又心诚于剑,是个学剑的好苗子。可惜,你不在,不然能传承你的衣钵。”

  “人得知足,哪能什么好事都一股脑落在俺身上?好事咱们要八分,剩下的两分总得给别人留点念头。俺本来就是一个铁匠,这辈子能遇到少爷,能和你喝几坛子酒,就知足了。”老黄嘿嘿两声,手上动作也不慢,从本来就没有几两布的衣衫上撕下一块看着还算干净的,以血作墨,以指作笔,歪歪扭扭绘画起来,从剑一到剑九,不多不少,刚好九幅画。

  老黄将血迹还未干的破布递到景舟面前,破天荒的露出了一幅跟徐凤年有着七八分像的奸诈笑脸,道:“这好事既然碰着了,咱就不能错过,用木剑的那小子,俺看着也顺眼。等再遇到那温华那混不出名堂来的家伙,你将这个替俺交给他。”

  “以前俺和少爷游历的时候,碰到过这小子。这小子那三脚猫的功夫真他娘的丢人,偷个瓜都跑不快,上街抢个闺女也费劲。整天喊着要找个师傅,练一身惊天动地的剑法,然后请俺喝最烈的酒,吃最香的肉,却次次和俺抢还没烤熟的地瓜。这样子可不行,谁家的闺女能看上他?多半要和俺一样,一辈子没碰过女人。”

  “哈哈哈”,景舟大笑不已,将那破布叠好收下。

  这老黄也是傻的可爱,好歹年轻的时候,也是名声大噪的人物,咋就不知道先去风月之地和小娘子玩一玩,谈谈《玉蒲宝经》,实在不行夜里去踹踹寡妇门,咋就还是个童子,就头铁的往武帝城的城墙上碰呢?

  喝了几碗酒,景舟问道:“听说这次吴家剑冢也来了不少人?”

  “可不是,这些人都畏惧王仙芝,一个个不敢出手,想借我的手,试探一下王仙芝的深浅。这城里也就是那曹长卿算个人物,租下了一整座观海楼,嘿,这点儿倒是和少爷差不离,阔绰。”

  一口花生一碗酒,老黄乐呵十足,即便是提到令不少人闻之色变的王仙芝时,依旧是脸上带着傻乐。

  “也不怕你笑话,这些年俺一直在逃,晚晚做噩梦,连睡觉都睡不踏实。这下定决心来武帝城后,反而觉得浑身舒服,连觉都能多睡一个时辰。”

  “和少爷游离了三年,俺才明白一个理,咱们拿剑的,遇到事就不能怕。年轻那会,想着出名,他王仙芝是厉害,可俺也不差,况且身上还有六把剑呢,就算不为自己,也总得给师傅赚个脸面出来。”

  “后来和王仙芝交手,只出了一剑,俺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俺怕死,就留下一把黄庐逃了。三十多年,不敢提插在城头上的那把剑,不敢想王仙芝,这一怕,就有了心魔,再用起剑来,就不是那回事了。”

  老黄说的洒脱,仿佛嘴里的王仙芝是旁人。

  立在一旁随时准备着上酒的店老板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就这其貌不扬的糟老头子,三十多年前就和王仙芝交过手?连那青衫官子也敢直呼齐名?

  这一老一少是个啥来头?

  咋那天下剑修心中的圣地,藏剑十万余的吴家剑冢,在从这俩人嘴里说出来,听着就跟屁点大的地方似的?

  景舟端起碗敬了敬,却没有再提半个字,只是听这老仆讲着一些往事。

  王仙芝本就是武道奇才,底子打的扎实,悟性又高,非但境界不断攀升,一身实力更是与人一招一式磨练出来的,这样的怪胎,别说是剑九黄,除了不知怕是何物,一剑敢斩大恐惧的李淳罡,不修剑道只修杀道的邓太阿,这些个用剑的,谁不怕?

  练武的,怕王仙芝不丢人。

  “喝了这场酒,足了!”

  最后一碗酒干完,背着破木匣子的老黄起身,畅笑两声。

  临城而不入,非是他怕,而是在等,等这场约定好的酒。

  在老板和几个酒客惊愕之中,那背着破木匣子的瘦弱身影朝武帝城飞去。

  “爷,还要酒不?”回神过来的店老板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不要了,今日已经喝足了。”下一刻,景舟出了酒摊子,虎夔从地上站起来,吓得几十个围在一旁对虎夔指指点点,讨论着巨兽是不是那龙王爷坐骑的人,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景舟拉上青鸟,二人一跃站在虎夔背上,只留下一句“车放你这酒摊前,一会来取”,店老板便见那巨兽脚底下汽水涌荡,霎时间一条路朝着武帝城城头延展而去。

  原先个还在喝酒的酒客,也没了那心思,一个个争相奔走出酒摊子,娘咧,这紫衣人莫非就是最近传的火热,在襄樊城外一剑破甲六百余的人?

  这人也有一头巨兽,和那在春神湖上呼风唤雨的人又是何关系?

  不少人看到头上那条一经阳光照射散出七彩之光的水路,心里几乎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中充满了震惊、疑惑、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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