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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枝红莲(七)(不被争抢的宝物。...)


7、

        安昌国的百姓们还没有“不看虐文”的习惯,  他们的精神世界实在是太贫瘠了,连一本讲述才子佳人的老套爱情故事《望月记》,都能让他们视为宝物,  哪怕被列为“淫|书”,也不乏有人私下偷偷地买、偷偷地看,那么就能理解《朱三娘风尘记》为何拥有如此之强的感染力。

        被虐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却还是想看,  因为实在是没有别的书看了啊!

        说来也是有趣,书名风雅的《望月记》讲述的是男女情爱,带了“风尘”二字的《朱三娘风尘记》,  却没有丝毫香艳情节,  只令人痛心疾首,但不得不否认的是,  随着“朱三娘”的走红,很多女人因此在家中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就在大家为朱三娘尽情抹泪时,《朱三娘风尘记》原作者居然出下册了!

        这、这让许多人满头的雾水,难道说被窑子丢在路边害了满身病的朱三娘,她真的没死?她竟是真的被好心人救了?!

        虽有狗尾续貂之嫌,令这场悲剧化作了笑话,但若是能看到那可怜的朱三娘获得新的人生,  那也是极好的。

        再加上书局与剧院都有不同程度的活动,  满打满算四舍五入下来下册那就是不要钱!

        这第一批拿到《朱三娘风尘记(下)》的人一翻开第一章便惊呆了!

        原来,  那竟是朱三娘做的一场梦!

        又或者说,  那并不是梦,而是二十出头便病死在路边的朱三娘,  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书中管这个叫“重生”,并定义为人在死后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能够重新开始。

        这个概念别说是安昌国,就是其他国家也从没有过!

        随后,重生的朱三娘意识到了如果自己不反抗,将要面对是怎样的人生,书中没有任何大道理,就是让朱三娘自己去想、自己去质疑,她想活,她就得反抗,她就不能忍气吞声,她是个活人,父母也没有资格把她卖掉,但她重生的时机很不好,大姐二姐已经嫁人了,三姐四姐也都被卖去做了有钱人家的奴仆,而她也即将像上辈子那样,被卖了做童养媳。

        朱三娘知道,想要暂时留在家中,就得创造价值,可她那短暂的一生什么都没学会,被卖进窑子,得生得美貌年轻,才会被选中去学些讨好客人的技巧,那都是含着血与泪的,而朱三娘是最下等的□□,她没有什么特殊能力,长得也很一般,更没有天神下凡,她只是这世间一个最普通、最寻常的女子。

        命如草芥,任人践踏。

        为了不让父母把她卖出去,朱三娘发狠,以头抢地,她怕死,所以不敢太用力,饶是如此,出了那样多的血,额头还留了疤,原本想要买她做童养媳的上辈子的公婆也不乐意了,强硬把钱要了回去,而爹娘非常生气,一口一个晦气地骂她。

        朱三娘暂时逃脱了被卖的命运,爹娘不可能花钱给她看病,她是靠自己顽强的意志力撑下去的。

        渐渐养好了身体后,朱三娘的爹娘又准备将她卖掉,没办法,不卖掉女儿,就没钱给儿子买白面吃,瞧给儿子瘦的,那身上的肉都少了好些!

        朱三娘在农家长大,对野菜野果非常了解,这些东西并不值钱,但已足够她果腹,她时常省下自己的口粮,一个野菜粗粮窝窝,咽下去都剌嗓子,这些食物都被她藏了起来――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离开,就再也不回来的机会。

        终于,爹娘上工,弟弟在家中玩耍,朱三娘没有拿家里一文钱,头也不回地奔进了深山之中。

        她在山里足足生活了大半年,遇到许多危险,却也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株人参,然后她悄悄下山将这人参出手,换来了六十两银子。

        这六十两银子,变成了朱三娘翻身的第一桶金。

        她不敢在县城过多停留,就求着人家运货的车队,一路往南,到了一个从未来过的城镇,她是个面容有缺的女子,人看起来也邋遢,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在新的地方,朱三娘咬咬牙,花了五十两银子,在码头处买下了一个铺子。

        朱三娘自小便会做饭,当童养媳后也要做饭,再后来被卖进窑子里,接不到客人时,像她这样的下等妓子还得做粗活,朱三娘对做饭一道颇有些心得,尤其蒸了一手好包子。

        她便一个人,磕磕碰碰将铺子支棱了起来。

        朱三娘家的包子皮薄馅儿大经济实惠,非常顶饱,她还烙大饼,码头上的挑夫们不在意饭食的味道,只要量大管饱便宜,朱三娘家的面食却越来越好吃――她自己吃过苦,便不想别人跟自己一样吃苦,因此即便开了铺子,也努力提升自己的手艺,就这样,渐渐站稳了脚跟。

        她还捡了一个被丢弃的小女孩回来养,给小女孩取名叫明月,但开铺子的途中,总会因为生意好惹来一些麻烦,好在朱三娘都一一化解了,到最后,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可怜虫,而是朱三娘包子铺的老板娘,她大方、热情、善谈,还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在日子完全好起来后,朱三娘没有忘本,她请人带了银子给还在家乡受苦受难的姐姐们,得知大姐三姐已经死了,二姐重病,被婆家赶了出去,四姐还在有钱人家做奴仆。

        朱三娘悄悄将重病的二姐接到了身边,姐妹俩多年不见,抱头痛哭,有了妹妹陪伴,二姐渐渐好了起来,也在铺子里帮忙,两人拼命攒钱,攒够了给四姐赎身的钱,朱三娘也把四姐接了过来。

        故事没有描述她的爹娘弟弟生活的怎样,只在结尾处,说有一个高大的挑夫来吃饭,瞧着朱三娘红了脸。

        算是个开放性结局,和上册比起来,下册的《朱三娘风尘记》与风尘二字毫无关系,更像是一幅娓娓道来的市井画卷,作者笔力惊人,描写的栩栩如生,朱三娘的形象跃然纸上,尤其是那朱三娘揉的包子,实在是令人看了文字都止不住流口水。

        本来谢隐是不打算安排一个男人出现的,甚至还想要虐一下朱三娘的父母弟弟及公婆,然而一本书里,朱三娘逃离家庭本已是不孝,若是再不成亲、报复父母,怕是要引起公愤,温水煮青蛙,一上来就用开水,青蛙怎能不跑?

        至少现在,读了下册的读者没有太大反对浪潮,虽然也有人提出异议,说是朱三娘不孝父母,不友爱弟弟,但那毕竟是极少数。

        反倒是“重生”一词在安昌国流行起来,很多人都幻想着自己也能像朱三娘一样回到过去,完成许多遗憾,或是重新开始,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醉剧院随即推出了下册的戏,而且还卖起了“朱三娘大肉包”,价钱也如书中那样十分便宜,馅儿却格外鲜美,吃得人意犹未尽。

        在勋贵们没有注意、没有察觉之时,“朱三娘”就像一颗小小的火种,烧在了许多人心中。

        朱三娘的存在告诉她们:世上没有佛陀,苦海无边,唯有自救。

        伴随着秋天来临,谢隐在乡试中考取头名,官差们敲锣打鼓的来送信,梨花巷子的邻居们又是羡慕又是敬畏。

        人家便是与家族断绝关系,真有本事的人,仍旧能靠自己出头,实在是令人佩服。

        原本他们便怕极了谢隐,自谢隐敲打过后,再没人敢对薛夫人与薛无垢无礼,如今谢隐中了解元,来年开春便能参加会试,到那时便是实打实的进士,是官身,他们怎敢再与他为难?

        出乎意料的是,薛夫人买了许多糖果子分给邻居们送喜气,没有架子,只是笑得很幸福。

        福安公主府也送来了贺礼,为了避免叫人知道他们私下认识,仍旧是夤夜前来,公主是个实诚人,给谢隐的是银票,给薛夫人是一套头面,给薛无垢则是小山般的书。

        她对薛无垢的态度很明显,就是要好好培养这个小姑娘,薛无垢常常收到公主府送来的礼物,大多是文房四宝,前不久,甚至还有两位饱读诗书的女侍,表面上是薛夫人给女儿请来的教养嬷嬷,实际上却是教薛无垢读书的老师。

        谢隐默许了福安公主这种行为,从公主这熟练的模样看,培养人才的事儿她没少干。

        这样很好,说明公主有野心。

        谢隐得中解元一事瞒不过穆家的人,他自国子监退学后,许多人都认为他没了前程,谁知同龄人还在国子监读书混日子,人家已中了解元!

        穆昶得知后,又是骄傲激动又是想发火,拉不下面子去见小儿子,只在心里安慰,解元又如何?安昌国幅图辽阔,难道缺这个解元?来年春闱,若是他能一鸣惊人,到那时,自己再去见他也不迟。

        毕竟是父子,哪有隔夜仇?

        穆昶在想什么谢隐不得而知,因为他并没有闲着,他每日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当当,读书种花做菜还要写唱词给剧院做规划……剧院如今招来了一批新的伶人,谢隐打算以“回馈百姓”的理由,让他们下乡免费唱戏,就唱《朱三娘风尘记》。

        除此之外,他还要写一本新的通俗小说,新的小说会比《朱三娘风尘记》更加快节奏,内容也以虐渣爽文为主,这一回不再是第一人称,而是以上帝视角,描述一位商家女子在父亲死后如何凭借心计手段与不怀好意之人斡旋,从而成为第一皇商的故事。

        主旨仍旧是忠君爱国,只要主旋律不错,即便有人对女主的行为表示不满,谢隐也能以不变胜万变――甭管别人怎么反对怎么批判这本书的精神内核,他都可以带节奏之回一句:忠君爱国有没有错?

        皇权至上的时代,谁要真的跟那些听不进去话的人讲道理,扣高帽就完事了。

        不过穆家虽然没有派人来,薛家那边倒是来人了。

        薛夫人自写了休夫书给穆昶后,与一双儿女搬出来已是半年有余,这半年里,她的娘家就像是不存在一样,别说是来看她,便是只字片语都没有。

        会把女儿嫁进穆家那样礼教苛刻的家族,薛家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如今薛家当家做主的是薛夫人的长兄与长嫂,她这个姑母名声坏了,娘家为了自家未出阁女郎的名声,不与她来往,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想是这样想,真的被这样对待,薛夫人也并不是真的不受伤。

        当初与她们一同被劫的女眷中,不乏有人被休弃,可人家的娘家却很快将女儿接了回去,当然,也有人“自尽”了,和死在夫家的女子比起来,娘家只是不闻不问,至少也没有落井下石,可对薛夫人来说,她仍然非常受伤。

        因为现在她已经确认那并不是自己的错,她是受害者,为何要受害者以死谢罪?而不去谴责那些恶人?

        除却掳掠她们的盗匪以外,还有口出恶言的那些人,之所以有女子被逼死,这些人都要负责任!

        所以当薛家派人来时,薛夫人反应十分平淡,显然是与娘家离了心,也没收下薛家送来的贺礼,理由跟拒绝他人时是一样的,他们家不收礼。

        可娘家的礼,怎能跟其他人的礼一样?

        薛家也不纠缠,他们只是看薛无尘中了解元所以想要缓和关系,但区区一个解元真算不得什么,又不是状元,即便是状元,那在翰林院待了几十年都没升迁的状元还少了不成?

        薛无尘若是以一介白身压过薛穆两家,呵,怎么可能?

        薛夫人只短暂落寞了下,便被谢隐跟无垢哄好了,她摸摸女儿的小脸蛋,再拍拍儿子的肩膀:“阿娘没事,只是人情冷暖,虽早已知晓,但切实经历时,还是感到难过。”

        “但阿娘有你们,就觉得非常幸福。”

        她的确是跟过去不同了,换作从前,薛夫人能难过的一个月吃不下饭,再生一场缠缠绵绵总也好不了的病,可现在她每日都过得很充实,剧院的事情都是她在管理,毕竟曾经是穆家主母,薛夫人的管理能力非常强。

        有事情做,能帮助到像自己一样因为名声所苦的女人,薛夫人觉得自己的人生比在穆家做贵夫人时,更有意义。

        而且,她被儿子抓着习武,虽然天资平平,可谢隐教她的适合女子修习的功法,少说也能强身健体,想生病都难。

        她时常感到快乐,穆家也好,薛家也罢,他们都不知道如日中天的不醉剧院乃是她家无尘的产业,只以为他是个会读书的少年,无尘说,等到年底,要将活字印刷术借由福安公主之手献与皇帝,穆薛二家,还不知要怎样后悔。

        薛夫人很不好意思把这种想法告诉别人,因为觉得太小人得志了,但看到女儿无垢每每走路大摇大摆活似长了条小尾巴般得意,她也渐渐能敞开心扉,红着脸向别人吹捧自家儿女。

        梨花巷子的邻居相当捧场,薛夫人都没有他们会吹。

        除却一开始闹得不愉快,如今梨花巷子的人家生活都因谢隐好上不少,好些人家的夫妻都在他手下做活,那可是东家,谁敢对东家不敬?要是谁敢说东家的母亲妹妹失贞,不必东家发火,他们便不饶了对方!

        百姓愚昧,却也忠诚,更需要统治者来引导,而不是一味将他们当作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民心便是在不断重复的割韭菜过程中失去的。

        而这些人感恩戴德的对象谢隐,效忠于有着野心的福安公主。

        福安公主可是毫无根基,只靠自己起来的狠人,她有勇有谋野心饽饽,将一手烂牌打成今天这副模样,绝不是偶然。

        女子的身份令她很难招募到能人异士,所以她致力于派人暗中教导那些还未长成却又历经苦难的少女,希望她们长大后能成为自己的助力。

        谢隐的出现令她如虎添翼,福安公主有时都不明白,这样一位足智多谋的少年,到哪里都能青云直上,选择投靠任意皇子,或是做孤臣,都比在自己麾下有前途,却为何对她如此忠心呢?

        随着时间过去,福安公主才明白,她以为自己女子的身份能招来这样的大能很奇怪,然而事实上正因为她是女子,他才会效忠于她。

        不过,临近年关时,福安公主大病。

        除非必要,福安公主不会跟谢隐联系,他们的关系非常隐蔽,毕竟他们所谋划的太惊人、太可怕,一旦被察觉,双方都没有好下场,所以当老妇人带来公主大病的消息时,谢隐便知道,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一定是病入膏肓甚至有死亡的危险,否则公主决不会以如此托孤的语气,拜托他帮忙照顾她的女儿,并将手头全部的势力都转交过来,而老妇人虽极力掩饰,眼睛却分外红肿。

        在谢隐接收到的属于穆无尘的记忆中,后期并没有福安公主的消息,想来这位女中豪杰,比男子更为优秀的公主,应当是在今年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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