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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崩溃


二月九日清晨,阳光照耀在永定河两岸。

天色刚亮,清军便开始调动骑兵围困,大约五六股骑兵分布在王庄周围,每一路大约两百人,远处还有几股,担任外围的警戒,永定河北岸上,仍然有正黄旗的大股骑兵。

今天清军全线都没有盾车,没展开步兵和包衣,靠这些骑兵是无法攻坚,但昨日清军突袭北线,仍让庞雨心有余悸,现在清军骑兵环绕,让他不敢过于抽调防线人手。

成千上万的百姓在清军驱赶下从各个营地出营,他们先沿着大道行进,然后在距离王庄两里的位置进入旷野。

队列在这里分作两路,一路向北准备从走黄花店过河,再从茨洲沿北岸去杨村,这一路的数量不多。

另一路则与涂典吏预测的相同,从王庄南边绕过,仍取道杨村过河,这一路人数众多。

庞雨在远镜中看到的队列没有任何车架,成群结队的百姓肩挑背扛,牲口身上堆满各种物资,队列在遍布洼地和田地的旷野上艰难跋涉。

南方各个营地都开始出发,由于官道上已经挤满了人畜,有些队伍直接进入了野地,南方的旷野中很快布满人畜混杂的庞大队列,。

两路步行人群的线路中,黄花店那一路距离太远,安庆营出击去骚扰的话就远离了王庄,容易被清军骑兵包围。

按照昨晚商议的方案,两个重步兵旗队和四门火炮从南面出庄,将防线往南推进了三十步,在两个洼地之间布阵,正前方是一块带着田埂的耕地,清晨的时候民夫已经在这里用粮袋搭建了掩体,王庄的火炮还能帮忙防御侧翼,算是一块很好的防御阵地。

但除此之外,庞雨做不了更多的事情,清军的人数是他的十倍以上,更占有绝对的骑兵优势,安庆营是无法脱离王庄进行野战的。清军把行进线路往后退开几十步,就可以化解。

“武清那边的骑兵到了没有?”

“望哨回报黄花店以西有两路骑兵,刚开始跟鞑子接战,看不清旗号,北岸尚未见到。”

庞雨点点头,此时最早一批人畜队列已经到达王庄以南的旷野,为了防止被安庆军炮击,距离王庄超过一里,漫长的队列一直往南延伸,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庞雨在远镜中仔细观察,队列中人畜混杂,人群绝大部分都是被掳掠的百姓,隔一段就有人在挥舞刀具,他们驱赶百姓行走,负重跋涉的人群中,开始有人支撑不住,倒下的人立刻被刀砍棍打,片刻后变成了一具具尸体。即便有这些人卖力维持,庞大的队列仍逐渐混乱。

涂典吏身后的旗帜挥动,一声唢呐传遍王庄。

安庆营的阵地喷出道道白烟,十余火炮同时发射,雷鸣般的炮声传遍旷野。

炮声中南方的的队列开始混乱,庞雨的远镜中能看到,许多骡子在原地挣扎,还有的已经挣脱束缚,在队列中到处冲撞,这种动物体力强,但智商低又胆小,特别容易引发混乱,军中并不不喜欢。

第二轮炮击到来,更多的牲口开始混乱,这些畜生不比清军的战马,他们从未经历战场,更没有听过炮击,炮声一响立刻受惊。

惊恐的情绪传播,混乱一波波到来,队列几乎停滞。

维持队列的清军甲兵和庄头挥舞腰刀大声呵斥,但收效甚微,脱离约束的畜生越来越多,在队列中引起更多的混乱。

炮击的效果超过庞雨的预期,但他也知道这没有实际的杀伤力,只能起到拖延作用,如果队列没有完全崩溃,清军只要投入更多兵力,迟早会恢复行军。

涂典吏的声音道,“大人,南方发现鞑子营地火头三处,可能在烧带不走的辎重。”

庞雨转动远镜,远处的几个村庄冒起火苗,正吐出滚滚浓烟。

……

杜度策马站在杨村河段的北岸,脸色凝重的看着南方的几根烟柱。

叶臣的声音在后面冷冷道,“杜雷弄这般大动静干啥,东安和武清都有蛮子兵马,惊动了他们对正红旗有何好处。”

杜度哼了一声,好一会之后,才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永定河河道。

冰面铺满一层层的芦苇和麦秆,上面则是门板和木板。南岸漫野的车架和人畜队列,其中大部分是两红旗人马,他们走上冰面,吆喝着将车架推上门板,小心翼翼的越过河道。

明军截断的是正红旗道路,正黄旗、镶蓝旗主要从天津方向绕过三角淀,道路没有受到任何袭扰,在杨村以东多个渡口顺利过河,今天只有少量押尾的队伍还没过河。

镶红旗主要行进道路在前天也收到袭扰,耽搁了一天行军,昨天围攻王庄的时候,镶红旗隔得近,也抽调了不少包衣,影响了行军。

这里最多的就是正红旗,昨天以他们作为进攻主力,调动大量军队和包衣,午后虽然停止进攻,但由于伤亡惨重,即便是王庄以北的队列,大部分也没有时间行军。

直到昨晚入夜,杜度严令两红旗连夜行军,黑夜中通行效率低,逃散不少人畜,但总算过了一部分,镶红旗只剩下两成的车架和人畜还未过河,正红旗则超过一半,现在过河的都是两红旗的营伍。

河面上忽然一阵喧闹,杜度往河中看去,一辆马车的左轮歪斜着陷下去,轮子下的冰面列成块状,上面的门板滑动一段后,被轮子压得没入水中。

几个甲兵过去抓住缰绳用力拖拽,几匹马嘶鸣着用力蹬腿,那车轮却纹丝不动。

叶臣匆匆凑过来低声道,“贝勒,下面的渡口也陷了车,冰面破了。照这般情形,午时前后就不能过牲口了,正红旗要绕过那庄子,午时过不了多少人,那许多甲兵还在南边防备那些蛮子……”

杜度脸色难看,他没有料到融冰的速度这么快。这个融冰的时点让他非常为难。

昨天放弃进攻后,杜雷已经非常失望,现在放弃了车架,希望带走珍贵的牲口和人力,如果此时让他放弃,杜雷回去会把损失赖到杜度头上。

但按照融冰的时间来看,等这些人到达的时候很可能过不了河,还会连累掩护队列的两红旗甲兵被截断在南岸。

单纯的军队过河,会比辎重和人畜容易,但对岸还存在敌对的明国军队,在撤退中遭到对方追击的话,这道开冻的河道将成为天堑,南岸的所有军队都会崩溃。

到时候不但正红旗无法保住人畜和辎重,连两红旗的甲兵都将损失惨重。

昨天的强攻已经造成右翼重大损失,如果今天再损失南岸的大批甲兵,那将是杜雷无法承受的后果。

转头看了看叶臣,杜度迟疑着还未开口,突然听得轰一声响,杜度转头看去,歪斜的马车整个倒入冰水中,四匹挽马挤成一团翻倒在冰面上

沉重的车架慢慢没入水面,拖着马匹往水下沉去,四匹挽马长声嘶鸣,马蹄拼命扑腾,碎裂的冰块和着水花四处飞溅。

随着马匹的挣扎,周围的冰层裂开一大块,围拢的清军纷纷逃散,一个后退不及的清军差点落入水中,在冰面边缘连连爬行,河面上一阵混乱。

车架拖着马匹缓缓下沉,水面慢慢没过了马头,嘶鸣声戛然而止,一股股气泡和水痕翻涌中,几匹驮马的身影在水面下扭动翻转,一匹驮马的头顶短暂的冒出水面,接着又沉了下去。

叶臣的声音道,“贝勒,最好不由你下令丢弃人畜……”

杜度举手阻止他说话,凝神看着南岸,王庄所在的西南方向黑烟滚滚,几乎遮蔽了天空,隐隐还有炮声传来。

过了片刻后杜度道,“去给杜雷传令,就说渡口的冰在午时前后将不能通行,让他自个拿主意。”

……

王庄南方正红旗队列中人喊马嘶,队列秩序越来越混乱。长长的队列周围倒满被砍杀的百姓,亲属在队列中哭喊,庄头和甲兵手执棍棒刀具打杀恐吓,队列中喧哗震天。

前方的队列行进缓慢,后方的已经赶上来,队伍的空间逐渐变得拥挤。清军已腾不出足够人力控制牲口,逃脱的畜生在队列周围引发更多混乱。

庞雨抬头看看日头,此时已经接近午时,清军的行军效率非常低下,黄花店方向遭到了武清方向骑兵的骚扰,只有少量队伍过河,南方这一路队列太过庞大,而且组织度太低而出现混乱。

按照现在的情况,清军在天黑前很难完成渡河任务,到了天黑后清军控制力会迅速下降,百姓有很大机会逃走。

王庄外面有一小队骑兵,昨晚只有一个旗队进入王庄,跟前面残留的骑兵组成一个新的骑兵局,这个局只在庄外列阵,呆在前哨炮阵和庄子之间的位置,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出击过,但每次在庄子周围略作调动,就能牵制周围众多清军骑兵,让清军腾不出兵力去控制队列。

外围的明军未能突破清军拦截,但确定黄花店西面和北岸都有明军骑兵,从早晨就开始跟清军交战,同样牵制了大量清军兵力。

涂典吏的声音道,“大人,鞑子有异常。”

庞雨举起远镜,按照涂典吏指点的方向看去,只见南方远处有大股

“望哨回报北面的鞑子在撤退。”

庞雨调头就往北走,到了北边防线,他不用远镜就能看清,这个方向原本有两股骑兵骑兵,他们分散在王庄至永定河之间,拦截试图过河的明军。

现在分散的清军已经聚集起来,但看得出有些仓促,有些轻骑还没收回,大队就开始往移动。

“大人……肯定是冰面化了。”

“鞑子奸诈,不要贸然行动,先派人去河面看。”

庞雨转头又往西走,到西面村口仔细观察黄花店方向,这个方向原本比较安静,但此时清军也在聚集,控制队列的人手大量减少,脱离队列的人畜突然多起来。

从各种迹象看,清军要放弃这个巨大的队列,庞雨心头有点激动,今天艳阳高照,河面开冻的速度如果超过预期,是经不住这么多人畜踩踏的,牛马等大型家畜本就重,很多还载着货物,对冰面的压力跟车架也差不了多少。

被截断在王庄以南的清军数量不少,从昨天对西村口的攻击就能看出来,里面以西虏居多,俘虏供述大部分是正红蒙古真夷、正红旗蒙古、奈曼、收管察哈尔,真夷大概三五个牛录。仅仅庞雨远镜观察到的,这一部分正红旗清军掳掠的人畜总数在三万到五万之间,冰面恐怕很难承受。

在越过冰面之前,这个庞大的队伍还要在受到袭扰的情况下完成野地行军,这需要极其强大的组织程度,对任何军队都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任务。

庞雨返回南面,此时的迹象已经逐渐清晰,大批清军从南方远处赶来,完全放弃了队列。

随着看管的清军离开,庞大的队列一段一段溃散,队伍中的百姓开始争抢牲口和物资,打斗随处可见,粮袋被撕烂,米豆布匹扔得遍地都是。

寻找亲属的叫声不绝于耳,旷野上充斥着惊天动地的哭喊,人群和牲口混在在一起四处逃窜,数万人组成的巨大队列逐渐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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