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泥土
黎枝在墓园门口站了会儿，才沿着阶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个地方。
上一次是送黎正卿的骨灰来这儿。
时隔将近四年，墓园周围的树林都高了很多，在秋日也透着一股暗色的绿，让人觉得越发地压抑。
因为昨夜下过雨的缘故，地上有些湿润，台阶上也有好些被鞋底带上来的泥土。
很快，黎枝就远远地看见了黎正卿的墓碑，墓碑上，黎正卿仍旧一如往常地笑着，只是照片好像褪了色一样，使他的面目变得模糊起来。
脸上传来冰凉的感觉，黎枝才发觉，只是因为自己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慌忙擦干净眼泪，又努力地扬起笑容，这才走到黎正卿的墓前，温温软软地喊了一声：“爸爸，我来看你了。”
墓碑上的人仍旧笑着，可是他不会回答了。
黎枝慌忙又开口：“我昨晚做梦梦见你了，你在梦里怪我没有带你去环游世界，还变成蜡烛怪想要来抓我，差点没把我给吓死……哦我不该说死，我知道你忌讳我这么说，我呸呸呸！”
黎枝呸了几声后，又嗔怪地看着照片上的黎正卿：“爸，你是不是怪我这么久没来看你，所以生气了，故意托来吓我啊？”
得不到回答，黎枝低垂下眼睛，又自顾自地笑了下：“肯定是这样的。不过我也没办法嘛，过去的几年我都没有在冀城，一直在外地。前几个月我回到冀城，又因为要忙着挣钱养活自己，一直没抽出空来嘛。”
说完这些，黎枝突然卡顿：其实并不是她没空来，她是一直逃避着没有来。她不敢面对，曾经那么爱自己的父亲早已被一块冰冷的石碑替代了。
这一停顿，她突然没话说了，搜肠刮肚再也找不到半个字来填充这让人肝肠寸断的空茫寂静。
原本一直狠狠压抑的情绪仿佛找到了机会，叫嚣着要往外奔突。
黎枝的眼睛顿时酸胀不已，她忙跪下去。瞬时低垂着头掩盖自己的情绪，好像面前的那个早已变作泥土的人能看见自己一样。
她将带来的饭菜一一往外拿，这才重新开口：“这是家里的阿姨刚做的饭菜，我也记不清你喜欢吃什么了，就都带了点过来。哦，对了，这里还有水果。”
调整好情绪后，黎枝才再度抬头，炫耀式地晃了晃手里的橙子：“虽然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可是你喜欢吃橙子我还是记得的。这个橙子好贵的，一个要十几块钱呢，我给你买的最贵的！”
黎枝又低下头，想要将橙子拨开。
可是这橙子虽然贵，但是皮又厚又硬，她尝试了几次，橙子只被她抠破了皮。
她失笑：“爸爸，我是不是很没用，连橙子都剥不开……”
说到这句，黎枝突然绷不住了，骤然哭出声来，像是一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陡然见到了疼爱自己的父母那般，声音越来越大……
梁孟京静静地站在远处，凝着跪在黎正卿墓前的黎枝，看着她因为痛哭而耸动的肩膀，也渐渐红了眼眶。
他撇开视线，想起黎正卿生前曾找过他一次。
那是在他和黎枝出国留学以前，黎正卿把他单独叫到了书房，一向温和的黎正卿那天很严肃。
梁孟京以为他要交代让他如何如何照顾好黎枝。
结果他说：“出国以后，不要整天只想着在枝枝身后转悠，你也该趁着这次机会好好深造、发展人脉。我很看好你，你千万不要自我贬低、自我限制，要有一飞冲天的抱负。”
“孟京啊，我已经替你交了所有学费，但是生活费，叔叔希望你能自己去想办法。不是叔叔舍不得这笔钱，而是……”
说到这里，黎正卿忽然一笑：“孟京，希望你将来有一天会懂我的用意。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国外的熟人打好招呼了，给了要了一个金融行业的工作，就看你能不能胜任了。”
就是因为黎正卿给他要的这个工作，梁孟京在留学期间认识了金融界的很多行业大佬，也认识了让梁孟京受益一生的老师。
正因为这位老师，梁孟京回到梁氏以后，才能在这位老师的帮助下迅速顺利地建立起投行公司，并进军AI智能行业。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黎正卿，就没有他梁孟京的今天。
于梁孟京来说，黎正卿何尝不是父亲一样的角色？
更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如果黎正卿真的是死在谢家人手上……
梁孟京咬紧牙关，回头朝黎正卿的墓看过去。
黎枝仍旧跪在黎正卿墓前，只是没再哭了，又强颜欢笑着在跟黎正卿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梁孟京见她开始收拾带过来的碗碟，收回视线，先一步出了墓园，回到了车上。
很快，黎枝也从墓园出来了。
这边不好打车，黎枝在门口等了许久，也没见车子来，她又沿着马路往山下走。
梁孟京没有跟上去，等她走远后下了车，回到了墓园，站在了黎正卿墓前。
他看着照片上仍旧不显年纪的人：若不是因为当年的变故，他现在应该能名正言顺地喊他一声……爸。
梁孟京喉头酸涩，他红着眼眶双膝跪下，郑重地给黎正卿磕了一个头。
“黎叔，我会保护好枝枝。”
我也会为您讨个公道。
……
梁孟京开着车从墓园出来，很快就看见正沿着马路往山下走的黎枝。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停在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岔路口。
从这个岔路口望下去，能清楚地看到向下蜿蜒的柏油马路，也能看到走在路上的黎枝。
梁孟京的目光跟着黎枝的移动而移动，然后打给祁川，让祁川安排车子从城区上来接黎枝。
就在梁孟京快看不清黎枝的身影时，一辆蓝白相间的出租车经过黎枝，往山上开了上来。
他看到黎枝望了眼那出租车，跟在出租车后面追了几步，但车子没停下。
很快，这辆蓝色的出租车路过梁孟京，往墓园开去。
不到十分钟，出租车又倒回来了，提速往山下开去。
在出租车快要开到黎枝身边的时候，梁孟京不由屏了口气，害怕黎枝谨慎过头。
好在，黎枝拦下了出租车。
……
黎枝完全没意识到这是祁川的安排，只庆幸自己运气好。
回到城区过后，她没有立刻回家，在咖啡馆坐了会儿后才慢吞吞地回了家。
一打开门，她就看见了站在阳台上的梁孟京。
梁孟京回头看到她，快步朝她走过来。
一看到梁孟京，黎枝就想起昨晚失控的一幕幕，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赶紧假装换鞋，低下了头。
也正是因为这一低头，她才注意到，梁孟京换下的皮鞋鞋帮上，沾上了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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