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八章 一个都逃不掉
吴静回到房间，抱膝蜷坐在床上，喃喃道：“真的要和爹说了，反正今天已经和娘和奶奶都说过了，她们一定会理解的，爹也会理解的吧？他……他真的要把我许给完全不认识的人家吗？不，不不，不行……”
又累又疼，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没法再去坟上了，只好合掌望天，想着娘和奶奶，祈祷道：“求你们保佑我，我不要被这样嫁出去，求你们也劝劝爹，也告诉他，真的不是我害的，娘也真的不是不要我……”
她祈祷完，发了会儿呆，又生出些倦意，便小心不压到伤口，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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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的时候，吴父从地里回来了，见家门没锁，堂屋却黑漆漆的，便喊着：“静丫！静丫！死哪儿去了？”
吴静“吱呀”一声打开房门，声音冷淡的应道：“我在。”
吴父在院子里放下农具，拍了拍身上的泥，又舀水洗了腿上泥浆，才把裤脚放下来。
他转头扫过吴静，看向同样黑漆漆没一点热气的厨房，气不打一处来：“你死在家里了？饭也不做？养你有屁用啊！衣服倒是换的勤快，有这勤买衣服的钱，少花点老子的钱啊！”
吴静面无表情，也不辩解，一瘸一拐的走向厨房，开了灯准备做饭。
吴父收拾好自己，也来到厨房，嫌弃的推开她：“城里大小姐当多了，屁事都不会做了，我来！”
吴静一个踉跄，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捂住伤口。
吴父脸上闪过一丝懊恼，瞬间不见，看也不看她的冷冷问道：“怎么了这是？”
吴静也冷冷答道：“从坟上回来的路上摔了。”
吴父嘲讽道：“村里道儿不好，摔着大小姐了啊！”
吴静咬唇不答。
吴父也没再说什么，更没有提半个字相亲，赶开闺女，自己麻利的做好了晚饭，仍是搬张小桌在屋门口吃了晚饭。
他不提，吴静自然更不想提，只是她也依然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顾低头吃饭。
晚饭后，吴静自觉起身收碗，却被吴父一把夺过，丢下一句：“不会做事就别做，放着！”
吴静站在原地，低着头，昏暗中看不清神色。
厨房里哗哗水声响起，不一会儿又停下，接着是烧水壶的尖啸声响起，很快就呜咽低下去，然后是灌水的声音。
吴父卷着袖子从厨房走出来，拿来了坑坑洼洼的洗脚盆，看见吴静居然还在原地站着，一瞪眼，喝道：“站那儿傻了吗？洗脚还要我伺候你不成？”
吴静这才缓缓的一瘸一拐的走进堂屋，在距离吴父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有些低沉的说：“爹，我有话和你说。”
吴父手上拎着空盆，满脸不耐烦的说：“什么事儿？”
吴静却又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在吴父耐心耗尽之前，开门见山的问道：“爹，你其实是知道我娘是先天性心脏病，生我本来就有危险，所以其实……”其实我不是灾星是吧？
吴父却瞬间就炸了，他用力把手上的盆砸到了地上，“砰”的一声巨响，把吴静下面半句话都吓了回去，怒吼道：“我不知道！我要是早知道，我能叫她生下你这个灾星吗！我要是早知道，她就不会死了！我也不会打半辈子光棍！咱家也不会被全村人嫌弃！”
吴静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后背撞到了墙，后腰侧伤口一阵生疼，她抱着头，瑟缩着，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过才说了半句，爹就忽然发这么大火，却不知是今天白天已经有人反复撩拨过了这个禁忌话题。
吴父却仿佛是在把一整天的火气都发泄出来似的倾倒着：“我光知道你娘身子弱，不会干农活，我想着反正我有一把力气，不愁养不活她，我哪晓得她生个娃就这么没了！我……我要是早知道……早知道……”
这个依然壮实的庄稼汉咬紧了牙关，甚至咬的“咯吱咯吱”作响，不知道在恨谁，恨隐瞒情况的三姑？恨闺女？或者是恨他自己？
男人最后戳着自己的心窝吼了一句：“咱爷俩都是害死你娘的凶手！一个都逃不掉！一辈子都逃不掉！”
吴父弯腰捡起了又多了一个坑洼的盆，转身回去厨房，身形快到甚至带起了风声。
吴静背靠着墙，慢慢滑下，坐在了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无声呜咽。
吴父之后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看她一眼，自己洗漱完就回房了，重重的带上了门。
吴静哭了会儿，也慢慢爬起来，艰难的洗漱过，收拾好东西，关好门窗，挪回了自己的房间，缩到床上，喃喃念道：“娘，娘……”流着泪，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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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静睡着了，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童年时代的模样，扎着奶奶梳的两支小辫，穿着半新不旧的粗布衣服，跌跌撞撞的在一片空茫之中漫无目的的走着。
忽然她仿佛看见了前面有一片光，有她熟悉亲切的气息，她奋力迈着小短腿，往那边跑过去。
跑得快了，甚至摔了个跟头，膝盖生疼。
然后一双温暖粗糙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奶奶给她拍着衣服，满脸皱纹都笑成一朵花，哄着她说：“静丫不哭哦，来，奶奶抱。”
她顿时安静了，趴在奶奶怀里。
奶奶抱着她，颠了颠，慈爱的问着：“静丫乖，咱去找你娘，好不好？”
她趴在奶奶肩上，用力点着头，也不管奶奶看不看得到，两只小手用力的搂紧了奶奶的脖子。
她们去往那片光的方向，走近了，看见那里放着张床，床上坐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文弱秀美的女子，她低着头，正捧着本书，认真的看着。
静丫看见了她，从奶奶身上挣扎着爬下来，跌跌撞撞的扑过去，抱住了女子的腿：“娘！”
女子急忙丢下书，把她抱起来坐自己腿上：“娘在，娘在。”
静丫死死的搂住女子的脖子，嘟囔道：“娘不会走的吧？不会不要我的对吧？”
女子抱着她，晃着哄着，却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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