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两难的境地
第六百零六章 两难的境地
大乾在东镇庙时代,曾经遭遇过满天星的袭击。
而自此之后,大乾便开始引入了精确射手这个概念,所谓的精确手,就是从基层选拔优秀的士兵,其一般擅长远距离精确射击,相当于传说中的神枪手或者神射手,使用特质的火铳或者弓箭,主要是基层作战单元的火力延伸。
所以才有了黄得功数次中箭,险些丧命。
而彼时就在马二奔驰向黄得功的功夫,一名潜伏在尸体堆中的神射手,瞄准了马二的后心,准备一击毙命。
结果那箭簇直接从头皮上飞过,带飞了兜鍪,而马二却直接摔落在地上。这倒不是马二在战场之上表现得有多么机敏,而是战场上坑坑洼洼,到处藏匿着微不可察的陷阱,马二的战马踩踏上了一枚数寸长的铁蒺藜,战马疼痛难忍,直接将马二甩飞了出去。
这才让他免于一死。
但是猝然建出现的变故,确实起到了预警作用。
彼时,晴空下似乎热浪翻腾,远处堵塞着口鼻,手里端着一壶凉水正在猛灌的黄得功恰巧看到了这一幕,瞬间骇的大惊灰色。
然后立刻狼狈的爬起,却感觉四肢软绵无力,不知道是害了热病,还是如何。
不过却还是看清楚了,狼狈倒地,手里却拿着崇祯皇帝御赐宝刀指向的高堂州城的军旗方向,并立刻发觉了城中中和小山之间的异动,也是瞬间明白了什么。
黄得功当即下令,全军快速集合。然而,军令确实下达了,将士们的行动却非常迟缓,甚至很多士兵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根本无法行动。
黄得功尚未反应过来是啥情况,不断呵斥左右,却还是不能令队伍活跃半分,没办法,陈先赟之所以要“养”猪,其实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检测吴又可夫子配出来的毒药,在经过井稀释之后,多久可以产生效果。
而这对于明军来说,这简直是梦魇了,本来太阳当空照,晒得人就已经痛苦难当了,如今再加上大乾混入军中的细作,暗中在井水之中下毒,导致他们的四肢百骸都没有力气,呕吐,大小便失禁,简直是要了老命。
这便是在战争僵持阶段的好处了,如果是仓促之间对战,双方考验的是兵戈之间的硬实力,明军根本不会给大乾多少反应时间,便会将残酷的刀锋,直接砍在将士们的头颅上,致使第二兵团一败再败。但如果是战争进入了僵持阶段,第二兵团可以据称坚守,便有了充足的时间,去发挥大乾的整体实力,比如军事课中大王所谓的特种作战的诸多套路,有下毒,有斩首,甚至还有心理战,信息站,采取各种不对称作战方式,来获取胜利。
箭矢和火炮确实威力巨大,但是在铠甲的保护下,终归只能伤害一部分有生力量,而诸如浸入了毒药的水源就不一样了,他直接作用于人身体本身,而且是士兵必不或缺的。
此时此刻,战场上的数千明军将士,都陷入了这种痛苦之中。
这便是特种作战的威力了。
明明是烈日当空,而彼时大乾一方,不论是山城上的将士,亦或是高唐州的将士,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养之后,一个个都龙精虎猛,锐气如锋。
大乾的将士汇聚于战场之上,而将士们分明看的清楚,竟然是兵团长陈先赟和大王的义弟楚子穹一同出现在战场的最前端,手里提着利刃,带头冲锋。
搁在平时,见到这一幕的黄得功必然是喜悦万分的,但是眼下,不顾危险矗立在战场上的他,看看对面的气势如虹,而相对之下,自己家的儿郎们,一个个软趴趴的成了死鱼烂虾,顿时让他惊慌到了极致。
大乾将士一经出现在战场,便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解决了战场最前端的小股明军将士,当然愤怒之下的大乾将士,并没有爆发出什么怒吼之类的东西,只是端着闪烁着寒光的刺刀,亦或是布置成军阵,端着长枪行到一道坚持的枪林,虽然步伐紧凑,且速度很快,真的是逢人便杀,遇人便刺。
伪明的将士想要逃走,却发现双脚软绵无力,混迹在队伍之中的弓弩手,瞬间放出冷箭,将其射穿。鲜血从伪明将士的躯体中流出,滚烫的血液瞬间被烈日蒸腾,发出滋滋的声音。
连哀嚎声都是极其小的,以至于后方的大量的明军虽然察觉到了战场前端出现了混乱,也接到了大人的军令,但是碍于中毒亦或是中暑,也不知道前沿阵地具体发生了什么,行动异常的迟缓。
但,仅仅是片刻的功夫,随着大乾将士不断用处,在战场上的推进也越发的快捷,亲自手持利刃的陈先赟猛然砍杀了一人之后,旋即朝天怒吼起来。
这一吼,着实宣泄了自开战以来,内心的郁结之气。
继而,跟随在他身边儿的诸多亲卫,以及第二兵团的上百名精锐,几乎同时怒喝。
这一声怒吼,大乾将士的军阵之前,刚刚勉强汇聚起来的一百余名明军将士的气势,顿时塌了,但是很快,与之前遇到的明军不同,明明腹中痛如刀绞,带队的明军军官依然下令,命将士们布置成进攻阵型,试图以进攻打退大乾的进攻,劲儿延缓大乾的攻势,给后方赢得宝贵的应对时间。
可这一切还是太迟了。
明明自身也身负伤患,且还在恢复之中的陈先赟,速度没有丝毫减慢,甚至于不屑命火铳手放铳,只是随手捡起刚才倒地的一名将士的兜鍪,对准了那名大明千户的脑袋砸去,便直接将那名步伐本身就虚弱的明军千户砸的脑浆迸裂,旋即被一脚踹开。
而等到陈先赟身边儿的亲卫,用火铳射杀了这位千户官身边儿的亲卫之后,脚步不停,大队继续向前冲杀。
战场之上,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旋即感觉心跳砰砰作响,那支队伍乃是黄得功预设在战场上,应对突发情况的精锐部队,乃是追随黄得功多年的命根子,谁料竟然在一个回合之间,便如同白纸一样,被利刃轻松搅碎。
以此同时,随着越来越多的大乾将士从山城和高唐州城杀出,喊杀声也愈演愈烈,最后竟然整个战场都被大乾将士的呐喊声覆盖,且回荡不休。
而彼时彼刻,黄得功却已经不敢去管马二的死活了,战争打到了这种地步,如果还一味硬着头皮去冲去杀,那就是真的傻子了。
黄得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骑上战马,直接开始逃窜。
这便是明军将领极其大的特点之一。
论守城,明军的将领可能真的很强,真的硬拼可以给大乾造成极大的杀伤。
但若是论野战,一旦出现弱势,随时有可能大军崩溃,以至于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
黄得功虽然是良将,在战场上打的也极其出彩,便是陈先赟也被其眼花缭乱的进攻方式,搞得头皮发麻。
但好歹在大乾的国力支撑下,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黄得功的最强悍的几波攻势全都被顶住了,而大乾一旦发起反击,则是黄得功的兵败之时。
彼时,黄得功因为撤退的过于仓皇无措,以至于大军顷刻间秩序崩溃,无数人扔掉兵刃,脱掉铠甲选择各种方式逃窜,与之前明军将士逃窜的方式,并无二致。
说到底,大家都是人,拼的是一口气,这口气被泄掉了,战争的结局其实早就注定了。
陈先赟不惜戴上养猪大户的帽子,测试毒性,并且亲自率众出击,几乎没有悬念,便赢得了战争。
论武器配备,论将士的素养,论民心民意,大乾何止数倍于伪明。
陈先赟一旦得手,根本不愿意轻松放过黄得功,亲自率军又冲杀了数里之地,杀的黄得功狼狈不堪,丢盔弃甲,以至于本人也负了伤,将士们更是惨不忍睹,死伤者,跳河逃窜,被活活淹死者,不计其数。
最后大乾将士更是焚毁了先前被大乾夜袭,摧毁的不成样子的大营,将一众粮食、武器等物资悉数运走,然后一把大火烧的数里之外,都能清晰可见。
大战过后,双方的军心士气完全颠倒暂且不提,单说连连逃窜,最后不知是大乾有意放过,还是支援他的卫所兵马有一定的战斗力,反正大乾的兵马攻击的很猛烈,撤退的也极其干脆。
而黄得功在箭伤被包扎之后,坐在一块石头之上,则是一脸的惋惜沉痛之色。
因为仗已经打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黄得功很清楚,他已经完全不可能拿下高唐州城了,甚至于连现在的队伍都不一定保得住。
倒不是因为将士们误食有毒的水源,以至于身体软绵无力,最后战场崩溃。
平心而论,在大明当将军那么多年,这种惨痛的教训黄得功不知道吃了多少次了,被人家女真人追着屁股跑,他也经历过无数次。
战争不拿一次胜负定输赢,在黄得功看来,是至理名言。
他只相信最终结果。
要说连连大败,之前在战场上,伪乾的第二兵团不也是这样,被自家打的连北都找不到。
败了,寻找机会,再重新打回来就是了。
可关键点在于眼下,时局的变化:此时的大明,已经并非是防守的一方,他们并没有充足的力量,通过防守的方式,来消耗对方,也没有充足的后勤去保障这场战争的持续。
而相反的是,伪乾一方,竟然占据着地利,他们有充足的兵员和物资作为补充,反而消耗力量的一方是大明。此外便是军心上的变化,被打的抬不起头来的伪乾竟然敢于从城中反扑,敢于直接在战场上与明军野战,而且还赢得那么彻底。
这意味着这一战过后,伪乾将士的士气、军心已经达到了惊人的鼎盛,这个时候想要靠武力恫吓,甚至于朝廷的封赏、招降来取得胜利,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而已高堂州城这幅严防死守的姿态,大明拿着人命去填,不断的去消耗,即便是赢了,又要浪费多少生命,消耗多少宝贵的时间。
但是与黄得功来说,他又不能这般轻易的撤回去。
被人家笑话倒是小事,关键是自己背负着军令,以及战略态势朝着极其不利的方向变化。
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以朱大典的品行,绝对会议军法的名义杀了自己。
说到底,朱大典是正统的文官,别看平日里对待武官很大方,赏赐不断,可真的触怒了其底线,他是绝对要杀人的。
到时候又有谁能救助自己呢?
当然,仗打成这个样子,高唐州城就大摇大摆的摆在眼前,他也没有办法使出大明的传统手艺,虚报胜利。
于是乎,吃了大败仗的黄得功,只能硬着头皮给后方中军大营的朱大典发公文,坦诚的说明了他这边儿的情况,并希望这位多谋善断的统帅,能给予一定的指示。
仗打到这个份上,黄得功已经看的非常清楚了,这仗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应付的来的。
一味的硬来,只会消耗兵力,甚至于让自己死在战场上。
还不如实话实说,禀明情况,让主帅明白自己的处境,甚至于给自己提供一些帮助。
毕竟自己以及手下的兵马死绝了,对于朱大典没有任何好处。
而等到夜幕降临之时,朱大典的公文果然也被送过来。
“并无新的军令,也无新的指示,让我按照计划行事?”黄得功一脸的匪夷所思,他甚至觉得朱大典莫非是得了失心疯,才做出这等愚蠢的决断,“大人的意思,让我继续攻城,不在乎队伍的损失吗?”
“父帅应该是这个意思。”亲自传达公文的朱万化进入黄得功大营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深知黄得功爆裂脾性的他,很清楚黄得功遭此大败,损失惨重,正是心里窝火的时候,若是自己所言那句话说的不对,惹恼了他,保不齐会横死当场,而他此行也是带着目的来的,眼神一直往那些受伤的兵员身上观瞧,显然是得了朱大典的叮嘱,嘴里小心翼翼的说道:“父帅只是说了这般话,并无其他指示了。”
黄得功彻底无言以对。当然对于朱万化的谨慎他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朱万化小瞧了黄得功,虽然连连吃败仗,心里甚是窝火,黄得功更多的是从国家大局考虑,从自身寻找失败的原因,如何会怪罪一个孩子。
至于朱大典,他更是不敢有任何怨言。
一是身份天差地别,他一个武夫如何敢跟一地巡抚作对,二来大家都有自己的考虑,朱大典这般不考虑自己,肯定有他的打算,这是上位者对于时局的把握。
而黄得功也没有心思跟朱万化多言,只是客气了几句,便安排人送客。
朱万化又看了几眼黄得功大营的形势,心中自然嫌弃了滔天巨浪。
毕竟在心高气傲的朱万化看来,黄得功是大明眼下,少有的猛将。
甚至于曹文诏、左良玉这等人物,都比不过他的悍不畏死。
可如今从黄得功到底层的将士,都带着一股很明显的颓靡之气,俨然是战争已经到了非常尴尬的境地了。
见黄得功在思索军事,他便也奉承了几句,倒了些辛苦,便离开了中军大帐,与营中几个想熟悉的军官,套了些话,便连夜回朱大典的中军大营去了。
当夜,高唐州城再次鼓声大作,即便是黄得功尽量控制局势,勉力手下诸将,昨日已经是伪乾的极限,不会大规模偷营,只需严加防范即可,可手下将士也一个个风声鹤唳,吓得心惊肉跳。
主要是大乾的偷营,不在于人数的多少,而是其将士,手里拿着手榴弹,在黑夜之中,寻找到机会,就往大营里偷偷的扔上一些,旋即便消失不见。
黑夜之中,将士们看不清楚,又心中畏惧,自然损失惨重。
待次日清晨,黄得功整顿兵马时,见将士们一个个顶着黑眼圈,即便是喝了草药,暂时解决了中毒问题,但是将士们也无精打采,战力削减的厉害。
而彼时,黄得功还要无奈的继续攻城,他虽然心生退意,但是朱大典的军令他是万万不敢违背的。
然而待黄得功复行高唐州下,再次眺望眼前这座小城时,看到上面飘扬的军旗,而小山之上,也已经军械齐全,军心大盛,至于自己的营寨残骸,以及无数的尸体残肉,则铺满战场之上。
黄得功内心的无力感,瞬间又涌上心头,甚至于不仅仅是无力,素来心高气傲的他,对于眼前这座小城,产生了无边的恐惧感。
原来,他昨夜以为,那一场大战过后,伪乾一方肯定是毫无余力了。可事实与他所想完全相反,人家不仅发动了夜袭,疲惫己方的士气,甚至于还不忘打扫了战场。
所有的武器、甲胄几乎全都被带走,至于尸体也是挖了深坑,给予掩埋,至于伤病,也得到了简单的救治,并且给他们修建了简单的营寨,让他们在里面休息。
这就极其恐怖了,这些俘虏和伤兵,对于黄得功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自己若留,便要负担巨大的代价,其后续的治疗和抚恤,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而且这些人不仅仅没有战斗力,还会成为长期的累赘。
可若是不留,自己军中的将士,则会对自己心生怨恨,从此再也不肯卖力死战。甚至于军中有兄弟、父子、乡党者会暗中打自己的黑铳,要了自己的性命。
问题的关键点是,黄得功即便是咬牙将他们留下来,后续也是个天大的麻烦,因为他们会感念伪乾的恩德,甚至在军中宣扬,持续性的瓦解己方的斗志。
回到眼下,黄得功终究是不忍心将昔日里并肩作战的袍泽一股脑的都杀掉的,沿途将那些寨子里的伤兵统一归拢起来,同时将一些碎肉啥的及时清理,因为昨日的事情,黄得功十分担心引发瘟疫,劲儿导致全军溃败,所以那些碎肉、肠道能够掩埋的,他也都花时间去处理了。
可是随着处理工作的进行,将士们的心态,甚至于黄得功的心态也在发生着猛烈的变化。
毕竟大乾做的事情,他之前也做过,当时那些造反的义军,被严明的军纪,恐怖的战斗力,糜烂的战场,吓得屁滚尿流。
可如今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黄得功无奈的发现,昔日里强悍的官兵,面临这种情况的时候,一样会惶恐,一样会仓皇不知所措。
这种情况,还只是寻常的士卒,对于普通军官,亦或是千户级别的军官而言,这种心里上的煎熬,远远不会结束。
尚未抵达城墙,黄得功便发现他再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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