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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林金蔓复课,新国文老师江先生


第59章 林金蔓复课,新国文老师江先生

转眼秋去冬来,等林金蔓销假回到圣约翰书院,已是初冬,学期末本来功课就紧,她请假落下不少功课,这下忙得是一点闲功夫都没有了。

教国文的梅先生前段时间怀了孕,身体欠佳,又加上这几个月沙城流行感冒肆虐,索性提前请了长假在家休养。

于是学校临时聘请了一位国文代课老师江先生。

这位江先生总一身粗布长衫,脸上胡子拉渣,不太修边幅,与梅先生素来的温柔严谨完全是不同的风格。

本来圣约翰书院的男老师就不多,女孩子向来习惯了女先生和女教士们中规中矩、循循善诱的教导方式,而这位江先生,显然完全超脱这样的格局。

班里的女孩子们给这位江先生起了个外号叫“三不管”,不管课堂纪律、不管功课作业,至于考试成绩,更是不管。

就是这样一个另类的先生,刚开始时女孩子们感到很是新鲜,个把月下来,倒是觉得这位先生通古博今、旁征博引,确实是一位很有才华的国文先生。

没有了功课压力和条条框框要求的国文学习,反而让学生们学习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涨起来。

江先生讲名著《三国演义》,就讲他最不喜刘备。

书中原文讲:

却说张飞拔剑要自刎,玄德向前抱住,夺剑掷地曰:“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

江先生对这言论很是不屑道:

“这个刘备,最是让我讨厌!满口的伦理道德,把那兄弟手足情深时时挂在口中,每每热泪盈眶,不过为着哄着他那些兄弟为他卖命罢了!目的不纯,并非真情谊。再者,把妻子比作衣服,那他定是有许多女人,就像有衣服好多件,所以大可以脱了这件穿那件!不然像我,只有一个妻子,脱了这件衣裳,便再也没得穿啦!”

一番话说得女学生们哈哈大笑,转而又啧啧称是。

每每讲文章的文义,他也不设局限,只鼓励学生们大胆发表见解,遇见那不着边际的,只要言之有理,他便点头肯定,所以在课堂上,遇到不同见解,大家经常争得面红耳赤,虽然最后并不见得真能争出个高低,或是有个即定的结论,但是观点互通,往往能相互启发,生出许多新观点和见解,有些往常里不爱发言的女孩子,也开始在江先生的国文课上变得跃跃欲试,林金蔓也觉得这样的国文课真是让人耳目一新、酣畅淋漓。

这个学期刚开学时,梅先生便布置女学生们去读《西游记》、《三国演义》、《红楼梦》等几本古典名著。

像这种课外去读的书籍,梅先生都是要不定时抽问书中内容来检查她们是不是真的读了书。

江先生却另辟蹊径,只在每堂课最后留个十来分钟让女孩子们自由讨论。

这一天大家讨论的是《西游记》,女孩子们说着里面的神魔鬼怪,整间教室直讨论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班上有个叫孟璇之的女孩子,平日里是最害羞不过的,此时犹犹豫豫地举起手来问了一个问题:

“先生,我刚看到读到第五十四:回法性西来逢女国 心猿定计脱烟花。这女儿国国民都是女子还好说,为何她们喝下子母河的水也只生女婴呢?”

这个问题一出,班里的女孩们都安静下来,江先生看无人发言,清了清嗓子道:

“《西游记》中故事,神怪妖魔,多为杜撰,原形多取自于《山海经》和《搜神记》一类的神怪小说。不过关于女儿国嘛,倒无确切说法,我曾听老人们讲过一个传说——”

说到这里江先生卖了个关子,眼睛一闭,眉毛一扬道:

“你们今天放学前若是能把默写的功课交上来……”

杨素芬是最耐不住性子的,忙道:

“一定一定,江先生,我们必定放学前收齐了给您送过去便是!”

其他也想听传说的女孩儿们纷纷附和。江先生大笑几声道:

“那就有劳林同学和杨同学啦!这还真是有个传说,女儿国举国皆是女子,借子母河繁衍后代,所生婴儿也皆为女婴。为何只生女婴,奥秘只在那子母河水之中。”

江先生讲到此处,神色变得有些肃然,继续讲道:

“人们自古以来重男轻女、喜男恶女,女婴刚出生便被遗弃,或在襁褓中无端夭折。

如此日积月累,那无辜夭折的女婴冤魂,经年岁累积不散,在天地间游荡。

又因女婴生来便遭受人世间悲惨多舛的命运迫害,怨恨之气经久不散,越积越深,无法超生。

天长日久,这股怨气便势如洪水,天地间阴阳之气失去平衡,终成隐患。

冥王心生怜悯,又深知这怨气事出有因,宜疏不宜堵,便凿忘川于人间,安抚幽魂,疏散怨气,便是子母河。

由此子母河便成了这世间唯一的女儿空间,人世间所有惨造遗弃夭折女婴都在这里获得转世机会。

子母河繁衍生息,以女生女,同命相怜,再无偏见,遂成女儿之国。”

这个传说江先生讲得神色凝重,女孩子们也听得满面悲伤,她们之中许多人之前也或多或少曾听家中长辈们说起过一些女婴遭受不公待遇的事情。

她们一边感慨世间对女性命运的不公,一边又庆幸自己生在小康之家,不仅父母疼爱,还能享受优良的教育。

江先生又讲:

“如今已经是民国,对女性的束缚再不似以前古板苛刻,但是要彻底争取女子解放,获得与男子同等的地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我给你们上了这么久的课,发现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极上进、极聪慧、极勇敢的,

不管世道如何,不管他人如何看待女子,最最紧要的是,是你自己如何看待自己。

我希望你们记往:

只有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才是真的,你的理想,你的真才实学以及你谋生的本事,

这些才是你自己的东西,其他的什么都是假的。

什么时候都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听了江先生的话,一时之间,教室里又是好一阵议论。

林金蔓觉得江先生最后那几句话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母亲临终前对自己说的话又浮上了心头。母亲曾经也是这样对她讲,所以她拼了命也要好好读书,不甘落后,这是当前她唯一可以抓住的真正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放学前杨素芬收齐了国文课的默写本,便喊了林金蔓一同去交,到了办公室却不见江先生。

林金蔓道:

“要不咱们就放在先生的办公桌上吧,一会儿他回来,自然看得见。”

杨素芬看了一眼江先生杂乱无章的办公桌,不放心地说道:

“可别,江先生可是有名的‘三不管’,咱们现在是把本子放这儿了,到明儿指不定先生能不能找到呢,免得他找不着赖咱们没交给他!”

杨素芬说完捂了嘴呵呵直笑,林金蔓听了也是嘻嘻地笑。

想起前两天,有两个同学说自己的默写本没有发下来,江先生一脸迷糊地肯定自己拿回教室发下来了,杨素芬便自告奋勇去办公室寻一寻,谁知就在那堆成小山的办公桌的一个犄角旮旯儿里找到了已经被挤压揉搓成腌菜似的两“坨”默写本。

两个女孩子便一起往江先生的宿舍走去。

穿过教学楼旁边的操场,二人来到一排平砖房的院子外,这是男老师的宿舍,有些男老师家属也同住在院子里。

二人在院子外远远喊了几声,也不见人出来应。

二人便稍微往院子门口走近了一些往里面张望,看到江先生带着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女孩儿在院子里侧浇花呢。应该是江先生的太太和女儿。

江先生的太太是一位身材娇小、长相清秀的女子,一身灰蓝色倒大袖旗袍,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小小的发髻。小女孩大概四五岁,头发梳成高高的双髻,活泼地在一旁又蹦又跳,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时江先生的太太首先发现了她们,对着江先生朝她们二人的方向指了指。

江先生转身瞧见她们,看她们二人好像要往院子里走的样,急忙奔出来,嘴里还喊着:

“别进来,别进来,使不得,使不得——”

二人便住了脚步,只抱了本子站在院子门口等。

江先生接了本子,爽朗地笑了几声道:

“你们两个小鬼头,可要记住了,这是男老师的宿舍,你们女学生可进来不得,有事就去办公室,非来不可的时候,只能在院子大声叫,千万不能跨进门槛来,可记住了?”

两个姑娘相视一笑,点点头,此时听见院子里那小女孩大声喊爸爸。

江先生一听像得了命令似的,朝她们二人摆摆手,急急忙忙地抱了本子又朝院子里奔,跑的时候那本子散了一地,看着江先生那笨拙的样子,二人不由得又是嘻嘻哈哈一阵笑。

这时那小女孩先跑到爸爸跟前帮着一起拾本子,不一会儿,江太太也过来帮忙,将拾起的本子摞得整整齐齐的,还不忘朝她们二人笑着点点头。

二人往回走的时候,林金蔓感叹道:

“你看江先生一家多好啊,丈夫和妻子,还有孩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相护守着。”

杨素芬知她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心疼地搂了她的肩膀道,也不多说,只静静地伴着她往校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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