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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死魔


    水谭边有幢破旧的茅草房子,不过两丈见方,从外向里望,一眼便能看穿门户,夯土为墙,里外有许多绿竹横陈垂落,不知是简陋的家俱还是篱笆窗格,总之现在早已难辩原貌,是货真价实的“年久失修”。 屋子前后树木生长的极其茂盛,渐渐侵入屋里,在丰沛的水气滋润下,连翠绿的爬藤都长得特别好,顺着树盖枝桠垂盖于茅顶,张牙舞爪缠作一处。若非如此,茅草房顶早已烂光塌陷,远看更不易辨出屋舍形状。

            唐超以为是道士和尚修行的草庐,推开爬墙虎纠结的竹门,才发现其中并无经书一类的东西。柳元香指着屋墙一角,娇笑道 :“哥,你看,这儿真是好居所。阿弥陀佛!”

           既见屋舍,代表附近可能有人,柳元香纵使胆大,也不愿再春色宜人,勉强披上唐超的外衫,腰间以带子束起,裹出结实紧致的蛇腰。男子衣服宽大,毕竟不能尽掩曲线,套着鞋子的一双雪腿若隐若现,更令人难以移目。 唐超得了便宜,不敢真笑出声,兀自抱臂扭头,苦苦忍耐。

           柳元香一咬银牙,把袖子卷至肩头,用带子缚起,如此不但露出欺霜赛雪的莹润藕臂,胸前也被勒出清晰的形状,若论撕去半截的下摆,长度只到膝上两寸,行动间大腿一览无疑,令人血脉贲张。

            “这下连打架也不怕了。”她满意地活动臂牓,肩膊一转,由正面看来,衣中仿佛有两颗轮廓鲜活的桃子。幸好柳元香自己瞧不见,否则休想教她以这身打扮示人。

            两人出了茅屋,一边寻路,顺便摸凊所在。此地四面都是峭壁,乃一处洼谷,大致的地形一望即知。谷中地形平缓,原有的道路都被藤蔓树丛侵占,饶是如此,由水潭走到山谷另一侧,应该不超过两个时辰。 距水潭约莫盏茶的路程,留有大片白玉高台,如殿宇基座,其上空空如也,既无屋墙,也无梁柱,就是白玉砌成的宏伟础石而已。环绕高台外围则有三座房舍,石墙楹柱,甚具规摸,非是潭边的穷土茅屋可比。屋舍形式古朴,虽不似石柱的雕饰洋溢着洪荒原始之感,亦知年代久远,或逾百年。

            石屋虽古,木制门扉却明显是后造之物,腐朽的程度也不过几十年间,门上无环钉之设,就是削木适框、因陋就简,勉强遮挡风雨而已,与石屋的严谨坚固全不相称。 第一间石屋前竖了根木桩,唐超猛见桩上刻字,心头“突”的一跳,不觉移手腰畔,才想起未携兵刃,额际微微渗汗,相顾无言。

         唐超定了定神,推开摇摇欲坠的半朽门扉,率先跨入石屋内。此间果是修行之所在。布满厚厚尘灰蛛网的屋内,随处可见蒲团、袈裟等僧侣常物,架上堆满经卷。唐超以为是佛典,拿起一本吹开积尘,信手翻阅,见书页上以熟悉的遒劲字迹写着:“吾子成狂,宝刀活血,威能绝大,必可灭人,躯壳不腐,容色如生,奇能之极,不坏肉身,不死药乎?嗔痴害人,眛乎灵智,莫甚于此。”

            “这是……”柳元香凑近略读,凛然道:“那个大仙的手札?”

            唐超点点头,合起书页,双手捧过头顶,虔诚祝祷:“我二人误入险地,望大仙有灵,指点生路,非有意窥探私隐,冒犯之处,大仙莫怪。”柳元香闭目合什,低声道:“我佛保佑。”

            唐超心念一动,蓦然省觉,诸般线索自行贯串起来,所有的疑惑都有了头绪,未及放下札记,急道:“咱们赶紧走!”不由分说,拉着柳元香便往外跑。

           柳元香被拖着一路狂奔,冲过毗邻的第二间石屋,瞥见门霉上悬了块大匾一一说是匾额,其实只是将粗木剖作两截,削去圆背,并排钉起。

            乌浓的墨色深深吃进了木纹肌理,即使表面凋朽严重,题字之出入收放,依旧顾盼生姿,落笔之人竟写得一手狂草上佳翰墨,与那出自草莽全不讲章法,戻气逼人的森寒剑字绝不相同。柳元香暗忖:“这是谁写的?”见屋门被铁链锁死,院墙中隐约飘出一缕异臭,既似尸腐,又有几分血腥味,混合药气,令人作呕。也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同样的绿天白云下,但觉这里罩着一圏黑气,其中阴风怒嚎,似有无数冤魂,说不出的恐怖。

            第三间石屋相距甚远,不在必经路上,屋前无桩无匾,不知其主。两人越过了大片的荒烟蔓草,来到谷中另一侧的峭壁下,唐超喘息未定,忽然一跤坐倒,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元香望着眼前巨大的石门怔怔发呆,半晌伸手欲抚,又觉半点也不真实,玉指始终按之不落,虚悬在诡异的斜纹石肌上。

            那是一座高逾三丈、宽约两丈的石门,像在峭壁挖出这般尺寸的凹槽,然后再打磨平整似的。石门非如瀑布圆宫的内壁般光滑如镜的一片,而是由宽约两尺的石条斜向交错,宛若一面巨大的竹席嵌于峭壁,石条与石条的拼接处连片薄钢都塞不进,只见其缝,却几乎摸不出它的存在。

           柳元香未见过这样的工艺风格,怪异到几乎不像存于此世之物。

            “这……这是……”

            “这便是魔幻镜。”

            也不知过了多久,瘫坐在地上的唐超才喃喃接口。

            唐超一跃起身,虎吼着对石门连发数掌,打得掌心殷红如血、肿胀欲裂,却难撼动分毫。

            “可恶……可恶!”他旋腿扫飞大片草叶,失足坐倒,“碰!”一拳轰在门上,打得指节青紫迸血,满是挫败的面上滴落汗珠,不知是因疼痛抑或懊恼。

           柳元香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启齿,踌躇片刻,才道:“你是怎么知道……”

            “我听人说过。”唐超把头埋在双手环抱的膝盖间,声音十分疲惫。 唐超在虚空中曾听到“死魔”二字,是杀人无算的魔头。

            而这里,却是不折不扣的绝境死地。

           唐超闷坐之际臂侧骤暖,靠来一抹香肩,美女的面颊轻枕着他的肩头,鼻端嗅着她溢出的温香,唐超心中一凛:“我若绝了出谷的念头,她还能依靠谁?”于是奋力打起精神,强笑道:“我们先找东西填饱肚子,总有法子出去。”

           柳元香微微一笑,神色如常,比唐超冷静平和得多,一点儿也看不出颓丧的模样,挽着他手臂柔声道:“有你陪我,出不出去都一样。”

            唐超来了兴致,忽然一怔,不由失笑道:“只要和你在一起,那我生生世世老死在这里也不错。”

           柳元香抿嘴笑道:“你要是说虚话, 我不只不爱听,以后也不睬你啦。”心念微动,又补上一句:“以后不许说出不去的话。”

            “我同意。”唐超大笑。

           柳元香知他说的是反话,不禁莞尔。两人并肩挽手,信步行去。

           “真要有法子能出去,那这里就不是绝地,是妖术啦。”柳元香蹙眉喟叹。

            

        “那我们就一起修炼妖术,只要一丝希望不肯放弃,双修不走火入魔就行。” 唐超脱口说道。 柳元香与唐超默契十足,心念一动,挑起柳眉:“那是什么毒功?”柳元香问道。

        “开玩笑呢,我也不清楚。”唐超知道柳元香最忌讳这个,赶紧住口。

        柳元香睨他一眼,唇菱微抿,似笑非笑。

         

           唐超黑脸一红,叫起撞天屈来:“我猜的。”唐超敛起嬉笑之态,肃然接口。 柳元香会过意来,不禁睁大了杏眸。

               柳元香自幼习武,武学的见识远胜过唐超,顺口解释:“修习...所指的内功相互激荡,利用先抑后扬的道理,刺激彼此增长, 收效倍于独自摸索修炼。”

            唐超听得懵懂,脱口道:“就像双修那样?”

           柳元香俏脸倏红,咬看嘴眉轻轻打他一下,嗔道:“你哪儿听来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没正经!”唐超差点说溜嘴,惊出一背冷汗,幸好柳元香自己也羞得厉害,小脑袋瓜子里一下热烘烘的没转过来,未加追问,让他逃过一劫。

            唐超狠咬舌尖一下,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以后打死都不能在她面前提到“双修”二字,以后无论与其他女子双修都不能让她知道!否则依她一板一眼的性子,一剑劈死我还算是好的了,就怕她觉得污秽鄙夷,从此再不肯理我,那可比死了还难受。

           柳元香定了定神,略抑脸红心跳,变着法子解释给他听:“喏,你练剑有时用力过猛了膀子酸疼,是该让它比平时多歇会儿么?”

            

        “这便是了。”柳元香笑道:“内功修炼一节,最好是势均力敌,借由外力的抗衡加倍提升,用以突破境界。最常见的方式,便是找个彼此相克相生的法门,一旦摸对了门路,便能突飞猛进。”

           幻血神功与火龙功俱是绝学,同样包罗万有,均收录了拳掌轻功等诸般技艺,可说是势均力敌的两套武典,然而质性相异,幻血神功刚猛绝伦,火龙功阴柔刁钻,只要融会贯通,就会一日千里,进境惊人。

            “道理说得轻巧,实际却没这么简单。”

           柳元香见他若有所思,侃侃续道:“你想,若只单纯为增加修习的困难度,砍树木山石,抗力岂非更强?也不见有高手从深山老林中源源涌出,关键在于这个抗力拿捏不易,过了伤筋折骨,不足又白费辛苦,不如本本分分勤修苦练,好过投机取巧地钻空子。”  她指点迷津还带端正态度,里外兼修,绝无纰漏。唐超老老实实听完,不敢吱声,只差没把双手放膝上。

           柳元香老毛病犯了,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拿起手札,低头翻阅。

            此卷与唐超手中的前后相接,果然有指点练功,合两人之力为理气安神、调复心脉的记载。柳元香不知体内的奇寒真气系出同源,读到“其质玄阴而不损不益,中正平和,更胜极阳刚气。”云云,心念一动,掩卷沉思。

            “怎么啦?”唐超半天没听见动静,诧然抬头,恰恰迎着她凝眉细考的娟秀面庞。

            “有件事情很奇怪。”柳元香沉吟道:“这里的壁上石刻,却是写给谁看?”

            唐超还以为她有何事烦心,不觉微笑:“依我看,这里应该来过好几波人,兴许是更早前便已写就,本是剑试天下、快意生杀的江湖豪士所写。”

           柳元香不与他说笑,正色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唐超双掌一击:“宝贝,你真是聪明。”

           柳元香被赞得脸烘耳热,小脸晕彤彤的,嘴上却不肯让,咬唇佯嗔:“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唐超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这年头,怎么夸人也有事!莫非“聪明”二字别有寓意,惹她不欢喜了?

            “你先说了宝贝……才夸人,好占人便宜!”

            “那好。”唐超有过必改,绝不拖泥带水:“下回我要夸你,便喊你娘子好了。”柳元香原本还忍着笑,一听俏脸沉落,咬牙道:“你敢!” 唐超想起她最不喜欢他这样叫,赶紧改口:“不敢不敢,我说着玩的。下回,万一我又想夸奖你,一定不喊你娘子,喊……喊老婆好啦,绝不占你便宜。”

           柳元香被那句“老婆”逗笑了,噗哧一声,霎时如春风复来,雪靥更添丽色,看得唐超微微发怔,一脸兽相。她心中微感歉疚,暗忖:“好端端的开着玩笑,我同他呕什么气来?这下倒好,气氛弄僵不说,还平白给叫老婆啦,当真是咎由自取。”

            其实柳元香也想多了,在唐超眼里,她俏美可喜,一颦一笑无不动人。虽说如此,毕竟是她起的头,尽管懊悔,却拉不下脸说软话,犹豫一下,伸手挽着他推开门扉,细声道:“咱们瞧瞧去。”一条雪酥酥的长腿,率先跨过破败的高槛。第三间石屋所置,又教二人大吃一惊。

            石屋有厢有廊,无论斗拱、屋梁乃至门扇窗户,形制年代明显较远,规模也大得多。中堂甚至有六扇明间,所有木造的部分都经过油浸之类地防腐处理,不仅形状完整,机能也都健全,没有缺门烂窗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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