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连声说:“谢谢,谢谢。”填完表递给他,他又开始一个个找那些头头脑脑签字。望着他微胖的身影拿着表格,在车间里忙来忙去地找人,我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倘若不是他,我自己要是找这个找那个,不知要遭受多么白眼。而车间里己有的先例表明,那是不会成功的!

转职签字非常成功,甚至连负责针织一厂的香港经理孟姑娘也给了他一个面子。孟姑娘就是我刚进车间时她正在骂人的那个中年妇女。虽然四十多岁了,但听说还没有结婚,我们都叫她孟姑娘,“姑娘”是香港人对单身女子的一种称呼。孟姑娘平时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这次破例给了他一个人情,可见他是费了心的。

望着那密密麻麻的签名和他脸上的汗珠,我感到非常惭愧。同时我扪心自问:他如此一次次不遗余力地帮我,难道是毫无回报的吗?

第二天,在包装工羡慕的眼光中,我成为针织一厂五百多名车位中的一员。车间主管英姐甚至亲自安排车位三组组长严秀秀指导我。严秀秀瘦瘦的,和段明兰同岁,看上去却比段明兰老得多,脸上布满了一块一块的黄褐斑,那是长期熬夜的结果。制衣厂的人因为没日没夜的加班,看上去普遍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苍老程度是和在制衣厂工作时间长短成正比的,也就是说,工作时间越长,比实际年龄就愈显苍老。而车位,又是制衣厂中苍老最快的人群。

真正坐在平车前,我才明白为什么厂内不接受生手了。金秋厂的产品百分之百外销,对质量要求非常严格,在培训中心学的那些东西根本不够用。比如车位三组正在做的这款针织童装订单,面料上有格子,拼缝处横格一定要对齐,相差不得超过半毫米。领口处要留两个纽扣的位置,订纽扣的位置也有严格尽寸,并且随着童装尺码的大小,纽扣的间距也不一样,甚至纽扣的数量也不一样。我学得头昏脑胀,眼花缭乱。但做车位时绝不能象包装那样粗心大意,因为一不小心配错了料会导致一系列问题,不仅要重新返工,还要浪费布料。而浪费的布料,都要从个人工资中扣除的。

严秀秀操作非常熟练,己达到可以三心二意的程度了。她一边耐心地教我操作过程中要注意的要领,一边无奈地说:“我进金秋厂四年了,从来还没带过生手。老实说,要不是你男朋友沈洲,我真的不想要你。”

我感激地说:“我知道,谢谢你。”现在她们都把沈洲当成我的男朋友。尽管我和沈洲并不是他们想的那种关系,但因他们的误解而给我带来的一系列好处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并不想过多解释。

她叹了口气:“你也不用谢我,他可是高总面前的红人,连孟姑娘都让他三分,别说我一个小组长了。”

她如此坦率,我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我是沈洲的女朋友,虽然我是生手,但也没有人难为我。而我悟性也是极高,知道举一反三。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月,我的技术便突飞猛进,一直并不看好我的严秀秀也对我称赞有加。我如拼了命一般,吃饭和上洗手间都是跑步。每当上新的产品,我总是要求做最难做的工序,比如T恤的衣领、口袋和拉链处等。因为工序越难,工价就越高。

以前做包装工,大多加班到凌辰,我己经感觉非常辛苦。做了车位才知道,包装工的辛苦根本不算什么。特别是临近交货期,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有时做着做着太累了,就在工位上眯一会眼,醒来后继续再做。

这段时间,我全部的意识就是赚够一万元钱。为了这一万元钱,我忽略了健康,忽略了沈洲,忽略了身边的同事。甚至,我己不记得我来东莞的目的了!

一直到十月初,我才领到了八月份的工资。七月份虽然我也做了车位,但毕竟有半个月休息,且那时是生手,做的件数也少。而整个八月份我都是做车位的,并且所做件数在车间里算中等偏上。乍领到工资条,竟然是1980。1元,这是我做包装两个月的工资,我不禁欣喜若狂。

和往常一样,领工资条的时候,不但在财务部的原始资料上签了一次名字。还在另外一张纸上签了名字。签另外一次名字时,发工资的会计非常神秘,甚至用纸将前面的内容压起来,好象很害怕我们看到似的。类似情况,在亮光厂领工资时也是如此的。我于是就忍不住问了发工资的会计米娜:“这上面是什么,我为什么要签两次名呢?”

米娜神秘地笑笑,什么也不说,立刻将我签过名的本子合了起来。

领了工资,我一边往宿舍走,一边激动地看着我的工资条。第一次领这么多钱,想不激动都不行。但仔细看工资条时,我反而高兴不起来了。

工资条上显示,按我所做件数和工价,我应得工资为2176元,加上全勤奖30,合计为2206元,除去每月的暂住证费5元,也应得2131元。但工资条上却又不明不白多了一项,“扣税”9元,如此,我拿到手里的工资便只有2050。1元。无缘无故被扣了150。9元,我不禁气愤填膺!

拿到工资条的时候,前一批货正好赶完。这也是厂里害怕有些工人拿了工资走人,故意在赶完货才发工资。虽然工资条是在一个信封里发的,且厂里有明文规定,不能相互透露对方工资数目。但下班时,我再也忍不住了,赶上前面的严秀秀,小声问她:“我工资条上写扣税,为什么要扣税?我以前做包装工时从来没被扣过税呢。”

严秀秀笑了:“工资超过1200元才扣呢,你以前做包装工应该从来没拿过一千元吧。”

我脸一红:“那倒是,但为什么要扣税呢?扣税到底是什么标准呢?”

严秀秀便有些不耐烦了:“你这人什么事都要打破纱锅问到底,厂里要扣就扣,大家都是这样,拿到钱就行,管那么多!”她这样一说,旁边的几个女孩也都跟着笑起来,并嘲弄地望着我。

我茫然地望着她们,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我一抬头看到沈洲走在前边,赶忙追上他,鼓起勇气喊了他一声:“沈洲。”

他回头见是我,惊喜地问:“海燕?什么事?”

我扬了扬手中的信封,郁闷地问:“我这月领了1980。1元,无缘无故被扣了150。9元,说是扣税,什么意思啊?”

沈洲扶了扶眼镜,憨笑道:“工资超过1200元的人都要扣的,你被扣了150多元,工资应该超过2200元了,以2200元减去1200元,得出的数字乘以15%便是所扣税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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