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那抹身披玄甲的身影闻声顿停，随即调转马头催马朝巷道而来。
“知箐你原是在这里。”
云伊儿雀跃地策马朝她奔来，她一下掀开鬼面侧挂在脸上，澄澈的鹿眸里含着窗边细碎的烛火，阵阵摇曳出波光。
“朕原听你和阿月去了城里的酒楼喝酒，便想着等处理完军务，再去找你们相贺。”
她停下战马轻佻打趣，“哪里想得你倒是好，把朕的阿月一个人留下那边给你那群手下买账，自个儿提前溜了。”
墨知箐嘿嘿地笑，她见墨发雪肤的少女打马过来，身影在巷道中带出长长斜影。
云伊儿眼梢忽的一瞥看到了正站在两人之间抬臂收剑入鞘的贺宥容，眸子一亮便下马朝他快步行去。
“阿容！”
云伊儿开心地唤，一下子扑过去。
她双臂揽着沉默不动的男子脖颈，扬起脸笑得灿烂，“阿容，我们就要赢啦，等朕明日率军马上去把靖司羽那家伙打趴下，我们就可以回南询……”
她忽然顿住了，盯着面前抿唇不语的贺宥容看，看到他那双沉晦的星眸在黑纱遮掩下，没有半分喜悦。
“你不高兴？”
贺宥容的眸色隔着夜色落在她的脸上，深深地看了一会儿，随后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她。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朝云伊儿弯腰拜下，“陛下。”
“你怎么了？”
云伊儿愣住了，她察觉出对方刻意疏离的意图，睁大眸子不解地打量了一下面前墨羽玄衣的男子，然后抬手将他的斗笠摘下。
贺宥容没有阻拦她的举动，只是抬眸看着她。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后再度开口，认真看着云伊儿问道。
“陛下，靖司羽此刻所率残军，还余多少人马？”
云伊儿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方才肃然答道，“两千步兵，已被延校尉在霞谷关拦住，双方正在缠斗。”
“两千兵将。”
靖司羽率军踏进黑烽关时，所率兵将还有八千。贺宥容思索片刻后喃喃低语，他深吸一口气吐出，嗓音微冷。
“奴一路所见的敌军残尸，似是远远少于这个数量。”
“什么意思？”
在他后方的墨知箐闻言踢马上前，眸色紧盯着垂眸站立的男子，见他低冷侧头后开口，“奴斗胆妄言，也许，残渠城附近的残兵并未尽数消灭。”
“许是当时探报军情有误。”
巷内静默了一瞬，墨知箐脸上的酒气被他这一句话激得轻减不少，思索后又朝同样收了那副笑意的云伊儿笃定摇头。
“陛下，不会有残留兵力遗留在城中的。末将在攻城时亲眼所见，这些天城头上的余越众兵势弱，在我等强攻之下损兵折将不在少数。”
她又低头看向身侧，“贺宥容，这次只怕是你记错了。”
“但愿是奴记错了。”贺宥容低语。
“不必自责。”
云伊儿却打断了他想要请罪的举动，她在一片夜色中认真地凝视着他眸色微闪的脸，“你是不是，还想说什么？”
贺宥容张了张口，听得身后墨知箐似乎轻呀了一声，拍了拍马鞍朝云伊儿苦恼道，“启禀陛下，末将忽然想起尚还有些军务没有处理，便不过多叨扰了。”
云伊儿默然允了，她听得墨知箐快马加鞭一溜逃也似的离开，再度看向贺宥容。
贺宥容没有再犹豫，微微颔首，“奴想提醒陛下，如今的残渠城早已不是昔日纪律森严的重地，城中各国流民甚多，还请陛下万事小心为上。”
“嗯，朕不会在此久留。”云伊儿抚着刀柄，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烽台，放缓了语气，“等朕这几日打败了靖司羽，便会班师回朝。所以，如果是你担心朕被人行刺受伤，大可以安心。”
“奴不是想说这个。”
贺宥容拧眉，他见方才云伊儿尚才缓和的脸色又暗了下去，忽的下定决心般抬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嗓音带着难以遏制的微颤。
“阿伊，我知道我是在无故担心。可残渠城中不仅仅有夜云的百姓，还有百奚，乃至余越的流民。
靖司羽陈兵玄然城下良久未败，能够败后突破重围，在墨将军乘胜的铁骑下反诈伏击，如今逃至一个城内囤积着不少军械兵戈的兵家重地，却只守了五日便弃城而逃。
您手下将士固然英武，可您心底当真不觉得…这次城破得有点太过容易了吗？”
云伊儿背对他没有做声，微弱幽暗的烛火映在她骤然凝沉的脸上，她被他如此向后拉着手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斜斜挂在脸侧的鬼面泛着玄冷的光，面甲上狰狞怒目的妖鬼凶官在黑暗的巷中嘴角上扬，恍若无情嘲讽这三千世人般似怒又似喜。
她缓缓启唇朝身后安静道，“…继续说。”
暗巷中，贺宥容的嗓音在深沉夜色里压得很低，却又如爆雷般在云伊儿耳畔格外清晰地掠过。
“非我族类，陛下怎知这城内的别国流民是真心拥护你，抑或心怀恨意，恨你大肆攻城毁了他们的安居之处？
若是城里的余越流民当真恨你将他们自故土而来的兵将皇女屠杀赶离，暗中通敌意图加害我夜云将士…阿伊，若是这种可能当真存在呢？”
“你认为，如今的残渠城中也许有奸细通敌？”
云伊儿扭头，听见他诚恳低头说，“靖司羽弃城而逃太过蹊跷，还请陛下严查。”
她吸了一口气，定定看着他开口，“可贺宥容，就算你说的确有道理，朕派人彻查也至少需要耗去五六日，其中必会耗去大量兵力。如今靖司羽就在不远处的谷中，战机稍纵即逝，你让朕白白放过眼前的战机，去为了一个假设耽搁五日？”
贺宥容垂下眸子，他不再说话，听见云伊儿在他身前低声喃喃，语气听不出悲喜。
“况且，城内流民那么多，根本查不清楚的…而朕若是再耽搁下去，军中粮草，只够坚持十几日了。”
“其实还有一种法子，可以扫清城内通敌之嫌。”
贺宥容在一片寂静中陡然开口，带着决绝的语气抬起眸，直视她纯净如雪的眸子，低低掷地道。
“陛下，那个法子，您也知道的。”
云伊儿看着他晦暗不明的墨眸，那一刻，她只从面前沉默决绝的男子眼中看到一种答案。
伴随着答案记起的，还有那贺宥容未来镇守时便早就传遍南疆的流言。
西戎漠城，贺旗之下，铁骑过处累累白骨。
至此西北边塞十关，枯缟高悬再无雁啼。
他想说的她其实明白——屠城，除去这个法子，再无其他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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