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肯定是这么回事。”

阮文窈借着举杯的动作,遮住自己的嘴。

“不过也算是圆了丹君的一个心愿。以前她不是就说过,虽然两家闹得不像样,但还是希望王夫人能来参加自己的婚事,看着她出嫁。”

周围窃窃私语声,传入王悦澄的耳中。

但她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该吃吃该喝喝。

仿佛来参加的并非自己女儿的婚宴,而是一个不相干却又不得不来的宴席。

女眷这边还算融洽,男宾那头虽然纪永川情绪低落,但崔青卿特地将她哥拉过来凑数,也不算冷清。

崔伯嶂是个能说会道的,只要他想,气氛就不会冷场。

再加上裴孟春在边上支应,两个人直接喧宾夺主,抢走了纪永川的风头。

但纪永川却对此十分感激。

他今天真的没有什么心思去硬撑起笑脸应付别人。

如今看着人声鼎沸的喧闹,等再过几个时辰,就会全部消失。

辅国公府又会变得跟以前一样安静。

甚至更安静。

因为姐姐不在了。

虽然以往姐姐也不是没离开过,也有去庙里祈福小住,或是跟着其他姐姐们出去庄子上,有时一走就大半个月。

但纪永川知道,那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纪永川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三天要怎么过。

尤其是,母亲还会住到那会儿,等姐姐三朝回门之后才离开。

一想到府上就只有自己和母亲在,纪永川心里就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了。

他承认,对着母亲自己有些怵。

本以为只是长时间没有接触的陌生感——不是都说母子连心吗?

只要多相处几天,彼此之间的感情就会逐渐加深。

但纪永川在努力尝试过后,还是打了退堂鼓。

抱歉,他做不到。

他没办法对着宛如行尸走肉般的母亲,自问自答地说一下午话。

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母亲永远都不会给予自己回应。

像是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外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待在母亲身边,纪永川总觉得自己会被母亲身旁的那一大团黑雾给吞噬干净。

虽说姐姐临走前,曾叮嘱过自己要与母亲好好相处。

但纪永川觉得,与其跟母亲同处一室,自己宁愿等着三天后姐姐回来骂自己一顿。

哪怕让姐夫揍自己一顿都行。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纪永川借口自己年纪小,躲了敬酒,将两位异姓兄长推出去帮忙。

趁着他们成为了众人的焦点,自己偷摸着从宴席上溜了。

他慢慢走在熟悉的辅国公府,觉得今夜的家有些陌生。

在他的记忆中,辅国公府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无论是自己的生辰,还是姐姐的生辰,从来没有大操大办过。

姐姐总是对他说,辅国公府的家产全是父亲用血汗挣下来的,不能随便花用,要用在刀刃上才好。

姐姐说的,总是对的。

所以,她亲自择选的夫婿,也一定是最好的那个,是不是?

不知不觉,纪永川走到了供奉着父亲牌位的祠堂。

他踟躇了一下,还是推开了祠堂的门。

里头早已打扫干净,也放上了新的牌位,除了看起来过于新,与过去没有丝毫区别。

但纪永川就是觉得变了。

他觉得父亲走了。

随着那日母亲将旧牌位扫下来,用脚踩坏,父亲依附在牌位上的魂魄,就消失无踪了。

或许,是父亲对这个世间最后的执念,随着母亲的宣泄后,终于圆满。

舍得去投胎转世了。

“父亲,你走了,是不是往后的路,没法儿再护着姐姐和我了。”

纪永川望着父亲的牌位,喃喃地低语。

一个倒影浮现在供桌上,吓得他魂飞魄散,捧着心口,猛地转过去。

王悦澄面无表情地站在他后面,盯着新的牌位不放。

母亲怎么跟鬼魅似的,走起路来都不出声?

这回姐姐不在。

纪永川用力咽了咽口水,强撑着站直了身体。

“母、母亲,姐姐不在,没人能拦得住我。你若是要对父亲的灵位不敬,我要将母亲你带出去的!”

王悦澄仿佛没听见儿子的话,只冷冷地凝视着牌位。

许久,她动了。

纪永川紧张地看着她去取香,借了烛火点燃。

心跳到了嗓子眼,快蹦出来了。

王悦澄没有对着灵位三拜见礼,只是将点燃的香插到香炉中。

“纪贤安,你别以为我们之间就这么算了。”

“你以为让我毁了你的牌位,就算是对我的赎罪吗?”

“做梦!”

“三生三世……不,生生世世,我都要纠缠于你,无论你去往何方,身处何地,都摆脱不了我。”

“你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都赎不清你今生欠我的那些罪。”

王悦澄说完,露出一个渗人的苍白笑容。

掉头离开。

徒留茫然的纪永川,眺望着她渐渐远去,被树影遮住的身影。

纪永川被母亲离开前的那个笑有些吓住,缓了好一会儿。

他转过身,望着袅袅烟气朝着牌位飘去,像是牌位在吸食这些烟气一般。

纪永川高兴起来。

“父亲,你这是回来了吗?”

“是舍不得母亲,还有我和姐姐是吗?”

纪永川喜极而泣。

王悦澄走出去很远,才停下来回头去看已经看不清的祠堂。

她的眼睛已是很不好了,只能看清那个方向灯火通明。

纪贤安,你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离开?

凭什么?

凭什么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独自在这世间品尝苦涩,自己逍遥自在早早去往极乐世界?

她才不会让他如愿!

她要他一直一直,都困在辅国公府这一方天地,永远都离不开这里,哪儿都去不了。

唯有如此,等她的尸骨从岭南运回来时,才能叫他亲眼看见自己被他害得有多惨,甚至险些客死异乡。

她的女儿已经答应她了,只要自己死了,就必定会将尸骨送回京城下葬,灵堂就放在辅国公府。

当年她是从辅国公府走的,回来,自然也该回辅国公府。

王悦澄慢慢地朝自己的院子方向走,每一步都深感艰难,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

两边的灯笼照亮了路,也照亮了王悦澄宛如少女时候的倔强侧脸。

纪贤安,你别想摆脱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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