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从养心殿出来以后,吴婕妤并未立即回去。
她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座象征着至高无上巍巍皇权的宫殿,四角高高悬挂着的明亮宫灯就如一轮轮圆月一般照亮漆黑的夜,心中生出的向往,无法言喻。
“娘娘可是因为圣上没有让您留宿不开心了?”一旁,贴身宫女忍不住关切地询问道。
“是有些不开心。”吴婕妤这样说着,却是摇了摇头。
她提步前往永寿宫去。
然而走了几步,却又转过身来,看向养心殿的宫灯,轻轻说道:“本宫的名字叫晚玉,是因本宫出生时,比稳婆预测的时辰晚,那日恰好有一位大师路过府中化缘,听到我出生时的啼哭声,便说我大器晚成,好事总要晚上一些时候才会轮到我,是以爹爹总是教我,要我耐心,懂得等待。
“昔日谢氏还当着贵妃时,轻鄙戏弄我,我隐忍半年之久,才终于等来了今日。
“谢贵妃早已经死透了,而我却住进了她曾经住的宫殿。
“往后,我也会继续有耐心地等待圣上接纳我。
“谢氏曾经说我比不上元后。
“我不相信。
“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罢了,圣上早晚会将她彻底遗忘,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永远陪伴在圣上的身边。
“我不信我永远比不过她。”
吴婕妤说完这些,最后望一眼那高高的四角宫灯,而后转身离去,步伐沉稳,眼神则多了几分坚毅果决。
……
……
先前陆瓒以贤王妃的性命要挟李夫人说出有关敬姝身世的实情,如今朝廷对贤王妃以及贤王世子的处置都已经下来了。
世子当街纵马行凶,杀人偿命,判处斩首,允许百姓观刑,以平民怨。
贤王妃则除以流放三千里。
贤王老老实实交出手中的监察司,算是保住了爵位,然而却被陆瓒一道圣旨,封地从繁华富有的江南,被贬到了毒瘴丛生的西南苗疆。
陆瓒拿到监察司暗卫名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上面找敬姝的名字。
“敬姝”这个名字,当然不在上面。
但陆瓒看到了另一个名字,甲级暗卫,应姝。
果然是她。
西北大都督应天刚刚寻回的女儿,应姝。
这才是真正的她。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名册上轻轻款扣,想到什么,又忍不住磨牙。
“所以,之所以敢大着肚子逃出宫去,就是因为知道有应天的庇护?也知道朕掌控不了塞北的局势,有应天和他背后的三十万应家军在,朕即便发现她假死逃走一事,也拿她没办法。
“死女人,还真是一直没忘记算计朕啊。”
陆瓒只觉心中又恨,又有一些别的说不出的情绪。
这种情绪他从前从未有过,此时觉得有些新鲜,又有些刺激,大抵就犹如捕猎,而敬姝就是他看中的猎物,即便逃得再远,他也要将她捕获。
好在如今一切都已渐渐明朗,便只剩下最后一步——宫中都有谁,帮助敬姝假死?
陆瓒淡漠的眸光在眼前的名册上轻轻扫过,而后倏地起身:“来人,摆驾咸福宫!”
听到宫人禀报说皇上驾到时,宁妃的右眼眼皮正不住地跳。
她的咸福宫,皇上总共也没来过几次啊……
待见到陆瓒寒着一张脸进来,宁妃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更是瞬间强烈到极致。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连忙起身行礼。
陆瓒眼神波澜不惊地睨了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去坐下后,才慢慢悠悠地开口道:“起来吧。”
宁妃眼皮又跳了跳,恭恭敬敬地应声道:“多谢皇上。”
待起身之后,她站在陆瓒面前。
“皇上今日怎么突然到臣妾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臣妾?”宁妃想了想,语气谨慎地开口问道。
“朕的确有事问你。”
陆瓒剑眉下一双桃花眸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而后薄唇冷峭地勾起,清冷的嗓音则带着几分危险的冷意:“宁妃,你是如何助敬姝逃出宫的?”
宁妃猛地抬起头来!
“皇上……”
她一脸震惊意外。
显然是没想到那件事做得堪称天衣无缝,陆瓒如何得知的,且这才几个月啊……
“朕要听实话。”
陆瓒对着她,高大修长的身躯闲适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无需多说废话,“否则,你父亲两广总督这个位子,你家中一百多口人,朕可以全部杀光。
“宁妃,你一向识时务。”
“皇上恕罪!”宁妃一听这话,连忙跪下,“只要皇上饶过臣妾的父亲和家人,臣妾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心中却暗道糟糕。
陆瓒一向行事狠绝,眼里不揉沙子,她帮助敬姝的事情既已败露,自己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如今唯有道出一切,至少可以保护父母和亲族。
“说。”陆瓒瞥她一眼,心知宁妃的软肋无非这些。
宁妃为人处世一向小心谨慎,轻易不肯与人争锋。
可当初,敬姝竟能说动宁妃为她做事……
不过也是,这死女人连他这个堂堂帝王都能骗得团团转,叫他为她杀人报仇,更何况别人呢?
“启禀皇上,最初,是敬……是元后告诉臣妾,她乃罪臣之后,担心身份曝光以后,会被圣上追究罪责。”宁妃缓缓将一切道出。
其中也包括她为着洛芙郡主对她和母亲的救命恩情,而选择帮助敬姝。
陆瓒听完以后,就微微皱起了眉头。
敬姝的心思,还真是蜿蜒曲折。
当初先帝虽然赐死老忠勇侯,可对大长公主和洛芙郡主却并未追究责任,仍然保留了她们二人的封号,敬姝身为洛芙郡主的女儿,又怎么可能算得上罪臣之后?
她分明是拿这话充当理由,骗宁妃帮她。
这死女人,心眼实在是太多!
“这其中,还有陈太医的手笔?你说的假死药,可知是你父亲从何人手中得来的?”陆瓒心中这般想着,薄唇一动,又是问道。
他想起来端王妃孟怜清此前也是服药假死,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吏部尚书陈惊的嫡女陈璧柔。
宁妃摇了摇头。
她道:“这其中的确有陈太医相助。
“假死药有些伤身,服药前后都是由陈太医帮助元后调理身体,以及,元后脸上戴着一张人皮面具,这种人皮面具需要用特殊的药水才能揭下来,这些都需要陈太医相助。
“但陈太医与臣妾一样,都曾受过洛芙郡主的恩惠。
“若非如此,陈太医与臣妾也不会冒着事情暴露的危险帮助元后。
“至于假死药是父亲从何人手里得来的,臣妾也不知,似乎父亲对那人的身份也并不十分清楚。”
宁妃没有任何的隐瞒,将敬姝的计划全部道出。
陆瓒便也知道了,原来当初敬姝设计那一出,故意引谢妃亲手“杀死”她,以及死前告诉他皇后也有份参与害她,都是为了给昔日东宫的郑良娣报仇……
郑良娣……
若不是今日宁妃说出这个名字,他几乎已经将这个幼时便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女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所以,敬姝争宠,上位,死遁,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用他杀谢妃、扳倒皇后,给郑良娣报仇?
她当真,前前后后,那颗心里从来都没有过他!
全都是骗他!
他曾经真的以为,她如所说的那样,心里全都是他。
结果,原来他也跟宫外那些男人一样,被他戏耍玩弄。
一瞬间,陆瓒心中被欺骗的怒意如暴雨倾至,又被他用理智强行压了下去,压入一片深沉的海里,所有的惊涛骇浪全都藏在这些幽深之中,只等着来日寻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便一并爆发出来。
片刻后,他微微闭上眼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耳边则忽又响起李夫人死前与他说过的一句话……
陆瓒睁开双眸,清冷锋利的眸光沉沉地落在宁妃身上,语气如刀锋一般冷戾:“朕问你,敬姝可有告诉过你,为何她宁可大着肚子,不顾暴露的危险假死逃走,也不愿留在朕的身边?
“须知,她同你说的罪臣后人的身份,在朕这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你难道就不曾问过她为何非要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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