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一触即发
黄昏夕照,簌簌秋黄,掠过君山下的苍茫原野,仿佛冷锋过境,冻结一切生机。今年的大胤与往年不同,冬意来的特别早,此刻西风一吹,草尖上竟似凝起一层凉薄霜冰。
风行崎路难,霜冻马行迟,可是偏偏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那是一只马队,二、三十匹黑色健马徐徐行来。
马蹄踏在枯草凝霜之上,远山漠漠,旷野茫茫,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这种单调的声响。
马上的人都着黑色风衣,黑色马连坡大帽,腰下黑色刀鞘,连手上的马鞭都是黑色的。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这群人中间,有一辆马拉的囚车,车里坐着一个人,手脚都被沉重的铁链锁着,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却是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
马队缓缓行进,为首一个黑衣人面色严峻,一双锐利的眼睛不断闪动,掠过那些霜冻的树木和土堆,仿佛里面随时会钻出敌人。在他的马鞍边,有一条长长的锦带,里面露出一段雪亮的枪尖。
这人,正是聂言昭。
他与楚风夕先设计假装中伏,放纳兰祈逃走,然后另寻他人冒充纳兰祈,锁在囚车当中,以便引出离宫命案的真正凶手。当然,这只是楚风夕的说法,在他看来,引出的是纳兰祈的同党。
从云清宫一役来看,纳兰祈一伙武功不容小觑,这必是一场硬仗。所以他早已派人抄小路将严少白和景罗送走。至于楚风夕,原本是要和他并肩作战,但几番挣扎之下,还是放不下纳兰祈,又一路追了过去。
聂言昕对楚风月的“痴”, 谷若衾对楚风夕的“缠”,楚风夕对纳兰祈的“护”,严少白对高月落的“恋”。。。对于男女情爱,他一向蠢钝,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但是,他坚信楚风夕心中有丘壑,绝不会因小失大,要美人不要江山。更何况,纳兰祈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绝世美人。
风更冷,更急,马队转过一个山口,聂言昭突然挥了挥手,马队即刻停了下来。原来大路边出现一个草亭,檐上挑着一面青布酒旗,亭子里酒香阵阵,有十七、八个像是脚夫一样模样的人正围坐在一起喝酒赌钱。
聂言昭看到这群人,停了片刻,伸手往身后打了一个手势,众黑衣人脸色全都凝重起来,一个个将手伸到腰间,握住刀柄。
聂言昭驱动马队,缓缓走过去。
那些行脚夫像是全没看到这二、三十个黑衣人,所有目光都盯在一个大胡子身上,那大胡子正握着三粒骰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大叫一声:“豹子,通杀。”他手一松,将骰子掷了下去,与此同时,那草亭的顶子突然飞了起来,向马队砸去,原来顶子下面还藏着十多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张连弩。
那些人掀起屋顶,随后箭似飞蝗,呼啸着向聂言昭等人飞去。健马惊嘶,倒下,众黑衣人齐刷刷将风衣扯下来,如同二、三十面软盾牌一般,护住周身。聂言昭手里早已多了一支八尺长枪,一挑一抡,将草亭顶子又甩了回去。
草亭立时塌了,里面的人全都举刀在手,冲了上来。聂言昭喝道:“护住囚车!”他一抖长枪,将一个敌人传胸而过,挑飞出去。那大胡子迎上来,一柄金背砍山刀劈面斩下。
刀猛枪急,激战之间,地上枯草、落叶四下飞溅。
正难解难分之时,忽听一声响亮,一支三尺长的巨箭从山坡上射了下来,钉在囚车上。那箭身足有手肘粗细,箭尾连着一条金线。
一清俊少年身着金衣,足踏金线,似蜻蜓点水一般飞了过来,落在囚车上。
离得最近的黑衣人和假脚夫举刀便砍,那金衣人却是头也不抬,连环二脚踢在当前几人胸口。只听得身体里一阵乱响,那几人肋骨也不知断了多少根,立时倒闭。
聂言昭和大胡子俱是一怔,这显然是非兵非匪的第三拨人!
聂言昭连环三枪,逼退大胡子,随后一甩手,铁枪如闪电一般向金衣人刺去。眼看就要刺中,突然地面裂开一个洞,那金衣人连同囚车一起落入坑里,接着,一个身材纤细的蒙面人从洞里跳出来,一手握住飞枪。
这二人胆敢单枪匹马来救人,武功显然不是大胡子一伙可以相提并论的。聂言昭目光一凛,道:“你们是什么人?”
金衣人斜睇聂言昭一眼,双手一分,囚车立时裂开,他一手从里面将那犯人提了上来,正要说些什么,忽听那蒙面人高喝:“楚风夕不在,小心有诈!”
话未落音,那犯人突然抬起头来,手上铁链一下缠住金衣人的脖子。金衣人刚一怔神,那犯人双手一用力,金衣人的眼珠子都要迸出来,舌头伸出老长,似是再也缩不回去了。
大胡子见势不妙,呼啸一声,带着那些没死的兄弟像受惊的野兽的一般,没命逃了。
聂言昭被蒙面人缠住,分身乏术,只好出声命令众黑衣人一路追赶过去。
那犯人以为金衣人已死,方要起身与聂言昭合围蒙面人,冷不防一把匕首穿腹而过,将他钉死在囚车上。原来,金衣人从头到尾都是诈死。
蒙面人见状“嗤”一声笑,道:“你这爱唬人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金衣人抬手抚过被勒得血肉模糊的脖颈,叹道:“我这样的美男子,他也舍得下手,真是不知怜香惜玉,死了也是活该!”他狠狠踢那死了的犯人一脚,纵身跃至聂言昭与蒙面人缠斗处,嘻嘻一笑,道:“让我来陪聂大统领玩玩,你们女人赶紧回家绣花去!”
蒙面人正要反驳,隐约听见远处传来急促却规则的马蹄声响,想必是一个人,而非一群人。此时此刻,匆忙赶来的一个人,十之八九应是楚风夕。她思忖片刻,终是什么也没说,掌力一撤,转首纵入身后的密林中。
聂言昭一枪刺空,不由得(勃)然大怒,手中长枪一扬,身子如同灵蛇一般向蒙面人蹿去,未及近身,便觉后背一凉,忙不迭挺枪回刺,险险护住背心。
天色向晚,赤霞凄迷,金衣人和聂言昭于寂寂旷野中对峙,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永远也无法合并的深涧,一个是涧那边的青松,一个是崖这边的古柏,一样傲岸不群,风姿卓然。
四目相对,金衣人抢先开口:“聂言昭,我与师妹一不小心沾了那大胡子的光,也算是以多欺少,胜之不武,除了刚才那一招,我再让你二招如何?”
金衣人说话的语气里满是戏谑之意,聂言昭心高气傲,闻言怒火更盛,早将追查离宫命案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只觉如同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无法忍受,枪尖一挑,道:“废话少说,亮出兵器,咱手下见真章!”
金衣人双手抱拳,一动也不动,嬉皮笑脸道:“聂大统领不是我师妹的对手,想必更不会是我的对手,不如我赤手对你长枪吧。。。”他抬眼瞥聂言昭一眼,“怎么说我师妹也与四公子有些渊源,就当是看在四公子的面上,总不能让聂大统领输的太难看,要不干脆等四公子回来援手?”
聂言昭俊脸涨得通红,二话不说,挺枪便向金衣人刺去。金衣人见激怒聂言昭的目的已经达到,即刻收起玩笑之意,旋身从腰间解下一条极细的黑丝,笔直扯在胸前。
天宇如同一块幕布倏忽罩了下来,晚霞散尽,光明熹微,唯有目光中的火花在两人之间猛烈撞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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