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剖腹交心(2)
他的伤痛,她可以体会,却无法安慰。
谢云从。。。这个人,她爱了很久,也忘了很久。或许是因为时光流逝,或许是因为芳华苍老,或许只是因为望星湖里那一场错误的因缘际会。
已经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满心满心都是那个她从望星湖中救起来的孩子,再没有谢云从,没有她自己,没有那些快乐或者不快乐的前世今生。
“小风,那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曾经的百折千回,曾经的心碎成灰,如今说起却只是风轻云淡,“我都已经忘了,你也忘了吧。。。忘了才能。。。才能。。。”
叶男紧紧捏着衣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说什么才能安慰他?安慰他又有什么用?
突然明了的身世,突如其来的情变。
那么沉重的负担。
原来,真正一无是处、胆小如鼠的是她叶男,面对着他的脆弱,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姑姑。。。”楚风月突然凑过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叶男一把揽入怀中。
“姑姑?”楚风月似乎有些惊愕,叶男也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想抱着他,哪怕能给他一零星的支持也好,“小风,别怕,别怕。。。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其实这一刻真正害怕的人是叶男,她怕他会推开她,告诉她,他并不需要她的支持,他并不需要她。
幸好,下一刻他就环住她的腰,将她紧紧箍进怀中。
月照中庭,一室静谧,玉帷四垂,桌上燃着红烛,宣德炉刺刺冒着白烟,苾芷的香味侵入鼻息,无端令人落泪。
良久良久,听楚风月道:“姑姑,楚彧欠你的,我欠你的,都是时候还了,无论你想回21世纪还是,想和楚烬在一起,我都会设法帮你达成!”
落入耳中的声音不太明晰,甚至带着微微的颤抖,叶男胸口莫名一窒,猛地推开楚风月,失控般说道:“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不用你瞎(操)心!”
到了这一刻她才恍然了悟,她宁愿他纠缠不清,也不要这样的泾渭分明!
楚风月怔了怔,黯然道:“姑姑,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可是那时候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我真的很怕失去你,我真的很怕你和楚烬在一起之后会抛下我不管,所以我才会采取那样的方式,所以我才会一直缠着你!”
“那现在呢?现在我不再是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么?现在你不怕失去我么?现在你不怕我抛下你不管么?”叶男直直盯着楚风月,一脸有怒难发的神色,“是了,我差点忘了,聂言昕,顾兰亭,纳兰祈,高月落。。。这些个女人个个貌美如花,为了你舍生忘死,你怎么还会记得我,你怎么还会记得我。。。”
楚风月何曾见过叶男这样的狂态,一时好不讶异,犹疑道:“从叠翠谷到胤国,我想了很久很久。。。”他抑着嗓子,似是提醒叶男,似是提醒自己,“我们。。。是不是。。。应该放开彼此了。。。”
言下之意,他曾经需要她,却从没爱过她。
那些令她忐忑不安又暗暗窃喜的追逐和纠缠只是因为需要,需要而已。
四周顿时陷入冷寂,所有的景致都在她眼中退去,只剩下一片渺茫大雾。血色的雾无边而起,将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凝聚为一片沁过指尖的凉,透彻心扉
阡陌红尘中,往事纵横斑驳,至爱已去,她却浑然不觉。
心中的痛骤然化为利剑,洞穿身体,静静流曳一地,无人可见,无人能懂,孤独,却不得不承受。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纵是万劫不复,也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一直走下去。她叶男,从来,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转身打开药箱的一瞬已藏起所有情绪,痛楚倒流入心,闷闷疼痛,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只声音里含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我奉公主之命为你疗伤!请你配合,否则公主怪罪下来,我担待不起!”她取出银针,双手齐挥,只见道道白光闪过,十几枚银针直直刺入楚风月各处要穴。
脉象虽乱,却并不似从前那般倒行逆施,胸口虽伤,伤口也并不深重,只是伤及皮肉,何以高月落派人通传时说“沈公子身受重伤,性命堪虞”?是楚风月骗了高月落,还是高月落骗了她?叶男心思电转,忽听楚风月淡淡道:“姑姑,顾兰祈不会要我的命,是公主小题大做!”他笑一笑,将身上的银针一根根拔下来,随手掷在地上,“你教我的,示弱人前,反败为胜!”
叶男即刻会意,楚风月是想以身体不适为由拖延回乾时间。
胤、乾于边境数次交兵,胤国胜少败多,楚烬不得已和高缺妥协:高月落亲自赴胤挑选夫君人选并在胤国境内举行和亲仪式以保全两国固有的宗法礼仪秩序,但是礼成之后高月落夫妇必须回乾国生活。
抱得美人归的幸运儿实为枕戈待旦的质子,此中玄机楚风月不会不懂,然而危及往往也是时机,不敢孤注一掷又怎能出奇制胜?
抛开儿女情长不论,楚风月如此深谋远虑,叶男微感欣慰。她无声笑笑,赞许道:“小风,你长大了!”想了想,又问:“那你。。。根本不爱高月落?你对她只是利用?你真的忍心?”
楚风月起身踱开几步,微笑道:“她要我的人,我要她的势,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公平!况且,感情这种事,原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叶男禁不住抬眸去看楚风月,他双目微合,唇角噙笑,一派少年轻狂姿态,可他说的话却字字冷,句句冰,几乎让她的心坠入万丈冰窟,连吐出的话语都带着森森的寒气:“你对我,乃至于纳兰祈,还有那么许多爱你的女人,也是这样的态度?”
烛花暗结,照亮楚风月脸上深深的倦意,顾兰祈的一颦一笑,似刀刻斧凿般锲入心底,恍如一场痛彻心扉的旧梦。
如果云清宫中断出她身怀有孕的那一刻,他只佯作不知,结局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也许,做人不该总是那么清醒。否则,他便不会听到楚风夕说“叠翠谷中风景独好”,否则,他便不会听到顾兰祈说“风夕,其实我爱你”,否则,一切的一切应是另一番光景。
他爱过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伤害了他,似乎都被他伤害。那么,从今往后便不要再爱上任何人,那种痛,他无法承受,也不想承受。
“姑姑!”再唤出这二个字,已不像初时那么生涩,楚风月仰起头,微微闭上眼,像是累极了,“是不是,姑姑心里不是很清楚么!”
叶男一怔,再不敢继续追究下去,只怕答案是无可转圜,只道:“如果今天晚上来的不是我,你打算怎么办?”
楚风月微微一笑,清淡的眉目在烛火晕染下,渐成一股倾城颜色,“姑姑应该能看得出来公主很爱我,我若说不想去乾国,无论什么理由,她断然不会拒绝。我装病并不是给她看,而是给楚烬看,给高缺看,给二国的文臣武将看。所以,今天来的是谁根本无关紧要,紧要的就只是公主有多在乎我!”
叶男眉心一跳,心中的忐忑和不安如同沸水滚过一趟,下意识后退几步,道:“既然你无事,我便走了,我会告诉公主你身体抱恙,不易舟车劳顿。”说着,顾不得收拾药箱,慌不择路地向外逃。方推开门,听见楚风月哑着嗓子道:“蓝儿,等等。”
“蓝儿。。。”叶男扶着门框的手微微一颤,脚下登时沉如灌铅,再挪不开半步。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回过身来,告诉他,她一直一直很爱他,因为爱盲了目,所以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爱。
楚风月走上来,把白狐裘披上叶男不住颤抖的肩头,垂下眉眼,闷闷地说:“走吧,以后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叶男抬手握住楚风月停留在她颈间打结的手,他的手很冷,就像冬日里沸沸扬扬的初雪。
意识沉沦之前,无情的现实总是一次次将理智唤醒。叶男冷笑着,深深望着他清水一般的眸子,嘲笑自己。若是,前一刻她回过身来表白,结果,也许是连最后一点自尊也一并被他踩在脚下。
他不再爱她,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他不过是念及旧情,居高临下地给她一个最后通牒,而她竟幼稚的以为自己可以说“不”。
家世显赫的聂言昕,乖巧忠心的顾兰亭,貌若天仙的纳兰祈,地位尊崇的高月落。。。这么些年,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形形色色,她凭什么认为他会对她矢志不渝?她不过是来自异时空的一抹孤魂,在这大胤,除了爱他的一腔热忱,还有什么?
狠狠嘲笑自己一番之后,叶男拍开楚风月的手,松开宽厚的狐裘,明媚一笑:“我自有主张,不劳你费心!”言毕,头也不回地隐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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