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风雨欲来(1)
纳兰祈只觉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进水榭中,好不容易抓住横斜的树枝稳住身子,脱口便问:“公主到底是怎么认识三哥的?叠翠谷中发生了什么?”
高月落手扶树干,莲足轻摇,摇头道:“不能说,不能说。。。风月哥哥会生气的!他说叠翠谷的事万万不能让外人知道。”
外人?呵,她纳兰祈才是外人啊!。。。她为他欲生欲死之时,他竟泡在温柔乡中,难怪他一直对在叠翠谷分离后发生的事三缄其口,原来是早有预谋。
什么海誓山盟,什么生死相许,全是假话,假话。骗子,骗子。。。楚风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纳兰祈气得说不出话来,抬手攀下一束花枝,咬牙切齿地将花瓣一片片剥落下来,掷了一地。
见她面色铁青,高月落眸中露出一缕极其隐忍的笑意,接着道:“四弟妹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我唤风月哥哥来替你把脉好不好?我的风月哥哥很厉害的。。。”
“是,你的风月哥哥很厉害,但我的事不用他管!”纳兰祈霍然起身,奋力将光秃秃地枝干抛入水榭中,“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着,全不顾高月落的挽留,气冲冲出了中直馆,边走边骂:“死楚风月,臭楚风月,杀千刀的楚风月。。。”
抬辇的下人不识时务,笑嘻嘻迎上来问:“祈夫人要去哪里啊!”
纳兰祈冷冷一眼瞪过去,厉声道:“去买把菜刀砍死楚风月,你们谁也别跟着,谁跟着我砍谁!”
纳兰祈在府中威名远播,连四公子也得忌惮三分,此话一出,即刻无人再敢上前。
纳兰祈信步随心,缓缓向御苑走去,不经意间一低眸,看见艳丽裙角拖拽于地,裙摆上绣的海棠春睡图在积水中濡湿,韶华盛极的无边春色转瞬之间便为雨打风吹去,只得顾影自怜,伤春悲秋。
只听新人笑哪见旧人哭,此间滋味,她终算是了然于心了。
举眸见苑中一深红秋星子开得如火如荼,一阵风飒飒吹过,花影横陈摇晃,几乎要将人的双眸焚烧了,灼灼地疼痛,一滴泪无声地滑落在手心里。
“大好前程尽在掌控之中,何须自怨自艾?”不知何时,叶男悄然而至,轻轻一掌拍在纳兰祈肩上,“许久不见,妹妹别来无恙?”
误会过她,也感念过她,然而乍见之下却只有无边的感动,仿若至亲重逢,知己相聚。纳兰祈一把执了叶男的手,泫然欲泣道:“蓝姐,你可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叶男轻笑,翻过纳兰祈手掌,一笔一画写了个“男”字。
纳兰祈会意,心酸道:“男姐真能彻底忘掉风月哥哥么?”
叶男一怔,目光溶溶止于远处的落(红)残绿,仿佛陷入了某种难以忘怀的记忆中,片刻道:“我成亲了,我夫君。。。你也认识,是沈思孝!”
那一天一夜,此刻从她口中道出只是风轻云淡,然而每每回想起来,仍是禁不住心惊肉跳,高月落这个女人手段高明,不容小觑!
双月大婚当晚,楚风月头痛难抑,高月落竟摆出公主姿态,阻止心急如焚的她亲自为他诊断。
理由,荒唐而莫名:乾国宫规,内命妇不得与男人私相授受,除非从内命妇变为外命妇!
再明显不过的托词和借口,高月落分明是借机报凤滟宫前的一箭之仇。
当着楚风月的面,高月落全没公主之尊,只言笑晏晏道“听闻胤国有闹洞房的习俗,我也觉得有趣,怎会有怨怪之意”,背地里,却能狠下心肠,罔顾楚风月安危,对她百般刁难。凭她的能力,击退一众侍卫自是轻而易举,她不能击退的是高月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你想要风月哥哥更加为难么?
她只见楚风月三拜之后头痛难支,气力不济,却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二难选择逼出来的真头痛,还是他意欲欺上瞒下的障眼法,层层疑云之下她怎敢轻举妄动?
她一直觉得自己可怕,没想到高月落更可怕,她的狠,只是针对利益相左之人,而高月落的狠却是连心爱之人的剧痛都能视而不见!
协商未果,她只得狂奔离去,找一个男人,将自己从所谓内命妇变为外命妇。她知道,纵是高月落有良医万千,楚风月的头痛症也只有她能医。更何况,从双月拜堂的那一刻起,她已产生了成亲之意,她不想以卑微的姿态出现在楚风月面前,她不要他的怜悯和施舍,她需要一个比“照顾他”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留在他身边。
甫一出门,便撞见一个被丫鬟引进来的魁梧男人。
他自称楚风月的舅舅,远道寻亲而来,未婚,无嗣。
再合适不过!
她一把将他拽到高月落面前,高声宣布:“在场各位见证,我叶男今日自愿嫁沈思孝为妻,此后不论顺境逆境,甘苦与共!”
也不知沈思孝是真有情还是假有意,一怔之下,竟学着叶男模样道:“在场各位见证,我沈思孝今日自愿娶叶男为妻,此后不论顺境逆境,甘苦与共!”
宣誓,仍不足以让高月落放下戒备,还有洞房,还有洞房之后的验明正身。。。
那屈辱,此生此世,再不得经历第二回!
当然,传到楚风月那里的必是另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这一点,所有知情人皆心照不宣!包括糊里糊涂成亲的沈思孝,别人都说他愚不可及,她却知道他是大智若愚。
纳兰祈眼眶一红,哽咽道:“姐姐,你。。。你这是何苦?”
叶男似被纳兰祈感染,神色微微怅然,但很快便又恢复了淡定,徐徐道:“你和风月的事,我从公主和沈思孝那里知道了个大概。。。”她转眸扫向纳兰祈的小腹,怔忪道:“只是,这个孩子。。。我想了好久也不得要领。按理说,中赤血流沙的男人是不能令女人受孕的,但若说你对小风不忠,如论如何,我也不能相信,这段时间,我得看着小风,公主也总是派人盯着我,所以总是没有机会。。。”
“中赤血流沙的男人不能令女人受孕?”纳兰祈顿觉五雷轰顶,双目直勾勾盯着叶男,喃喃道:“难怪。。。难怪。。。”
叶男一把扶住双腿发软的纳兰祈,着急道:“妹妹,我是相信你的,我信你对小风的感情,所以才巴巴跑来问你,你若有什么委屈尽管跟我说。”
纳兰祈紧紧攥了叶男双臂,一瞬泪如雨下,“男姐,我发誓。。。我纳兰祈指天发誓,今生今世只爱楚风月一人,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叶男双目濡湿,语声微颤:“好妹妹,委屈你了!”
“一定是我在云清宫晕倒那时,风月哥哥断出我身怀有孕,怀疑我与他人有染,才会突然背弃誓约娶了高月落,一定是。。。一定是。。。”纳兰祈面上骤然露出大喜之色,“我去告诉风月哥哥,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叶男出手如电,一把拽住纳兰祈,断喝:“纳兰祈,你现在是祈夫人,小风是乾国驸马,孩子是四公子长子!”
纳兰祈的脸骤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可是。。。可是。。。”
叶男眸中微芒闪烁,静静道:“真相大白,对你,对四公子,。。。还有小风和孩子,都没有任何好处!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让四公子认下这个孩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仔细打量着纳兰祈的肚腹,思忖片刻,接着道:“孩子现在只有月余,并未显怀,你尽早与四公子圆房,八个多月后我想办法催生!”
叶男分析得头头是道,纳兰祈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脑中不断闪现在云清宫亲手刺伤楚风月的场景,心痛得几乎要流出血来。
见纳兰祈愣愣站着,脸上满是挣扎之色,叶男忙握紧她的手,想给她一点力量,她却忽而抽出手来,狠狠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我真是该死,我居然,我居然那么对风月哥哥。。。我真是该死啊,是我害的风月哥哥受那么重的伤,是我,都是我。。。”她左右开弓,疯了似地抽打自己,叶男一愕之下,顾不得已然烂熟于心的权谋计划,猛地将她揽入怀中,哽咽道:“妹妹,小风不会怪你的。。。小风不会怪你的。。。你有什么委屈就哭吧!放声哭吧!”
濛濛秋雨铺天盖地地披下来,天地旋转,万物昏聩,二女抱头痛哭。曾几何时,她们也曾同沐雨中,只不过,那时尚有一方小小晴空,而此刻,天大地大,却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容身之处。
湿润的青石路上不知不觉铺了一沉落叶,厚厚实实,积重难返,绝望如同从未渴望。
叶男一把拭干了泪,长笑道:“妹妹想不想父亲?我们父女三人去斗酒如何?”
纳兰祈咬牙收泪,沉声道:“正和我意!”
叶素护送高月落赴胤和亲,随军驻扎城外,不日便要启程回乾。叶男带着榆木面具,身份也不便显露,纳兰祈随手抓了一个侍卫,命他携带信物火速去城外通知叶素前来“一杯饮无”。
二女不待叶素前来,先要了10坛竹叶青,齐齐挥掌拍开,举坛牛饮,看得酒馆中的其他客人直咂舌。不多时,10坛酒便要告罄,二女皆有了醉意。
纳兰祈见叶男又唤老板取了十几坛,不禁自叹不如,赞道:“男姐好酒量,纵是父亲大人在此,怕也要甘拜下风的。”
叶男抚掌笑道:“在我们那个地方,60多度的白干,老娘都能喝上1、2斤,这区区竹叶青,于我而言,如同饮水。不过,这个秘密,老头子不知道。每次斗酒他都要输给我的!”
蓦地想起叶男在叠翠谷中给她的留书,纳兰祈心中好一阵黯然,讷讷问:“现在,风月哥哥娶了公主,男姐是打算回到自己那个地方还是留下来和沈思孝好好过日子呢?”
叶男旋身上桌,盘膝而坐,仰头饮尽一坛酒,朗声道:“不回去了,再也不回去了,我老了,都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心知叶男多半是为了楚风月和孩子才决意留下,纳兰祈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感激,免不得举坛邀酒道:“男姐,我纳兰祈这半生从不服人,你是第一个!”
叶男斜眼睨她:“你不恨我激你服下妆浅眉薄?”
纳兰祈一怔之下方才想起自己身中剧毒之事,拍额笑道:“怕什么,男姐也说过事成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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