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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何患无辞(2)


  第八十章  何患无辞(2)

全没料想情势进展如此顺利,楚风夕心中不由得大喜过望,一边暗暗挥手摒退侍卫,一边故作不解道:“夫人有什么话要说?”

纳兰祈的眼眸冷如刀锋,却始终不敢与楚风月对视,“和亲大会那时我恰与楚风月在一起,我能够证明他是。。。”

“兰儿。。。”

话到此处,忽而听到楚风月的一声轻唤——婉柔、低回、缠绵,纳兰祈一怔,不觉举目去看他,雪意深浓,落花馥郁,在他的眼中,皆化为已到极致的温柔和深情。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滚落,跌碎,余下的话哽咽在喉,再也无法言说。

九卿在官场跌爬滚打多年,最是知眉会眼,见状俱知情况有变——朝堂迷案已变成情场硝烟,相互交换过眼色,齐齐向楚风夕拱手道:“四公子,案情复杂,我们必须回去商讨一下再做打算,就此告辞!”

“各位大人请留步!”众目睽睽之下,楚风夕怎能咽下这口恶气?他一把扭过纳兰祈的脸,逼问道:“夫人若不想妹妹枉死,就不要再犹豫!”

九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当真是尴尬万分。

楚风月只觉双腿发软,辨识渐去,连忙扶着桌子走到暖炉边,不着痕迹地将双腿卡入固定暖炉所用的铁架之间,任灼热的炭火烫得他精神一振,微笑道:“兰儿,你若想杀我,我只会束手就死!不论是在雪谷还是在离宫,我都不曾躲过你的刀剑!此刻,亦然!”

这番露骨的表白听在九卿耳中都觉刺耳,更遑论楚风夕?他捏着纳兰祈的下巴抬起她的头,急怒道:“你若一意孤行包庇楚风月,顾兰亭犯下的可就是诬告和行刺二项大罪,死了也要拉出来鞭尸!”

“楚风月他。。。他在君山离宫,我亲眼看到他。。。”话还没说完,纳兰祈脸色倏忽一白,身体直直向下瘫倒,楚风月还想再说些什么,突然看见她脚踝处的血迹,脑中一热,再也顾不得其他,失控般叫道:“四弟,快传医官,兰儿有孕在身,经不得这样的逼迫!”

“有孕在身?”垂首看见滑到地上的鲜血,楚风夕也跟着慌了,手忙脚乱地抱起昏睡过去的纳兰祈,急向外飞奔,到了门口,他才想到刚行房不久,怎么会有孩子?

除非,这个孩子的父亲根本不是他楚风夕!

昨夜从顾兰亭处获悉真相,他震怒之下方对纳兰祈大施暴行,满床鲜血狼藉,根本无法验明正身!

他似乎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对她验明正身!便是听过了那样周详的细节,他还是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她的贞洁,可是她竟然一直一直都在欺骗他!

察觉到楚风夕的迟疑,楚风月了然一笑,用尽周身最后的气力道:“我,大胤王第三子,楚风月,于胤历二十四年,在君山离宫——凤滟宫、倾天殿、崇禧塔、云清宫,谋夺性命,共计一百八十九条!”他一顿,连急促的呼吸都要支离,“楚风夕,你记着,我要的在,你要的才会在!”

楚风夕垂首将牙齿咬得“嚓嚓”作响,无尽酸楚直涌上心头,最后却化为一丝苦笑,在嘴角泛开。到此刻,他竟也分不清到底是心头的大石落地,还是这颗心随着这块石头一起坠入深渊。

陷害的是他曾经最为依赖的三哥,折磨的是他仍旧最为心爱的女人,胜的完全,却也败的彻底!尚未谋得天下,便要成为孤家寡人了么?走到这一步,到底,是对是错?

雪已经停了,一抹轻薄的日光斜斜照在纳兰祈紧蹙的眉心上,楚风夕一惊,连九卿且疑且急的询问都顾不得回答,一转身,急速下楼去了。

变生俄顷,九卿眼观鼻,鼻观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楚风月于唇角牵起苍白笑意,虚弱道:“我随你们去大理寺受审,但是你们恐怕得。。。先找人扶我一下!我。。。我现在没有力气。。。从炉架间。。。间。。。抽身出来!”

九卿循声望去,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楚风月病发如此,还能站立不倒,全是因为他将颤抖不止的腿卡在暖炉和炉架之间的少许空隙中。炉火正肆,紧贴着皮肉,他的膝盖以下,白色衣摆已被烤的焦黑,尽数碎裂黏贴在红彤彤的炉壁上。

这等自残行为需要怎样的勇气和毅力?

和九卿的目瞪口呆相比,楚风月倒显得十分淡定,好似那伤势根本不在他身上,“诸位若还想靠。。。破获命案升官发财,最好。。。不要让我死在这昭华楼里!我现在,仍然是。。。三公子!”

闻言,九卿心神俱恍:若是命案未破就要了楚风月的命,难免不会落下结党营私的口实。这条罪名自古以来就最为君王所痛恨,若还想升官发财、飞黄腾达,确是半分也沾染不得!

九卿之首严华伦忙出声唤入几个胆大心细的侍卫,小心翼翼地砸开暖炉,助楚风月抽身。方腾挪开来,楚风月便就地跪倒,严华伦站得最近,一眼瞥见他已被烤得焦灰的小腿,想到自己仍然昏迷不醒的儿子严少白,心中怜意陡盛,不自觉抬手扶了他一把,不料楚风月突然如同回光返照般抓紧他的衣袖,一字一顿道:“严大人,烦你替我禀告父王,风月罪孽深重,自请饮鸩于母妃沈氏灵前。。。以平。。。民愤!”

听着这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的托付,严华伦深觉不妥,若他代为传话,以致楚烬念及旧情放楚风月一马,那无疑是摆明了立场和楚风夕作对,但若不传话,他朝楚风月崛起之时也定是他严家败落之时!

更可况,此刻楚风月的殷殷托付已看在众臣眼中,他们嘴上虽不说,心里定然已将他严华伦划归三公子一派,流言蜚语迟早都要传到楚烬耳中!九卿当中有四公子一派,自然也有三公子一派,但楚风月偏将如此重要之事托付于他这中间派,怕是早就算计好了要拉他下水。他若不肯就范,待到楚烬追究起此事,三公子派和四公子派齐齐发难,哪里还会有他辨白的余地?

楚风月此计,甚毒!但转念一想,他病痛如斯还能在电光火石间布局、设计也当真是十分不容易!相较而言,楚风夕就显得稚嫩了些,言谈举止之间流露出的栽赃嫁祸痕迹太过明显,根本瞒不过明眼人!严华伦心思电转,方想到以犬子病重、分身无计作为推脱之辞,楚风月已沉沉软倒在地,人事不省!

大半辈子谨慎圆融,方能领着严氏族人从地位微贱的商贾摇身变为朝中的肱骨权臣,临到老了,反倒被个重伤的毛头小子算计了一把,严华伦心中半是怨愤半是佩服。

奈何严少白一直与楚风夕交好,如若他就此认命,追随楚风月谋夺天下,他朝楚风月成为一国之主,到底会念着他的恩还是严少白的过?天威难测,一步错,便入万丈深渊!

此时楚风月式微,楚风夕盛宠,权衡利弊,精算得失,展望全局,似还是楚风夕的胜算更大一些!如果今日选择了楚风夕,就绝不能让楚风月活着从大理寺出来,否则,如他这般能谋善断,定还要掀起翻天之浪!届时,他严氏一族焉能逃过灭族祭旗的命运?

来回思量也不过是瞬间之事,严华伦一瞥楚风月伤重的小腿,皱了皱眉,转首道:“此间事关重大,我们还是等四公子回来再做打算比较合适!破坏命案现场之责,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楚风月的伤显然已是伤筋坏骨,若是拖延些时间,耽误最佳救治时机,必会落下残疾!一个瘸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和商场上挣得一席之地,他严华伦也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朝楚烬问责,有楚风夕为情失职之责顶在上头,他最多只要担个办事不力的失察之罪,灭族和降职之间,选择降职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四公子党自是缄口不言,里外放任之命是九卿之首严华伦下的,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就算日后要问责也问不到他们头上!三公子党为免暴露身份也是敢怒不敢言,时间分秒过去,严华伦正琢磨着如何不着痕迹地让楚风月死在大理寺中,突然看到他的身下,衣袍遮掩之处露出用炭灰写的一行小字:我与少白兄同生共死!

如果说原来只是对楚风月的心机和意志有几分敬佩的话,那么此刻就完完全全剩下惊骇了!那排小字的位置恰恰是他先前跪倒之地,他那时一跪在地,自然有腿伤难支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怕是要为他严华伦留下这句催命符!

严少白在离宫受伤昏迷,楚风月也是在离宫犯下命案,难道这其间有什么关联?

楚风月到底还是棋高一招!一早料到他心中的矛盾和挣扎;料到他必然会做出的决意;料到自己意志和体能还能强撑的时间;料到最合适的留字位置和角度。。。

严华伦又看了看楚风月的腿伤,确认并非虚假之后,不自禁露出十分难以置信的神色。重伤之下,还能事无巨细,思虑周全,无一失算,这个人何止是可怕?然而不过是片刻,他便迈开沉如灌铅的步伐,假借验伤之机拭去了地上字迹。在严氏荣辱和他唯一的儿子之间,他,选择前者。

楚风月还是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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