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共患难
被熟悉的味道环绕,幻芜就知道是长绝,但从没被这样紧抱过,幻芜有些局促,挣了挣却发现挣不开,略抬头才发现长绝此刻面色苍白,额间已经见汗,一双眼隐隐泛着红色。
“阿绝,你没事吧?”比幻芜更不明所以的是从秦月楼赶来的众人,看见他们的大少爷被一个少年打得不省人事,不少仆从涌上来就要拿人,长绝双眼一寒,单手掌中凝起火光,抬手就要挥出。
“别伤人性命!”幻芜见长绝面露杀意,也不管他此刻能不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了,一急就去拉他的手。
只是一句话,长绝就收了手,他转头看了眼幻芜,一双眼里毫无情绪,只能看见幻芜清晰的影子。
长绝怔愣了一瞬,抬手一挥,围上来的众人便被掌风扫开,倒了一片,却没有火光。
随着人群被扫开,长绝单手搂紧幻芜,飞身就走。
“看清楚了么?”不远处的客栈里,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身影,看着影影绰绰的火光。
“回禀主人,是一对年轻男女飞离了秦月楼,往西边去了……是否要追?”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跪在地上,对站着的高大身影回复道。
“不必。”那人的面容盖在厚重宽大的帷帽下,只能看见一角刀削一般的下巴,一张好看的薄唇微微勾起,好似在笑,却又让人感觉不到笑意,他往那火光处望了一眼,自言自语一般道:“有趣。”
幻芜被长绝抱着一路疾飞,冷风刮在脸上,让幻芜产生了一种正在被十几个人连扇耳光的错觉,她也不管那么多,只把脸往长绝身上埋。
长绝却好似浑然不觉,速度不减。幻芜从长绝肩膀上探出半张脸,看了看身后迅速倒退的景色,只能看到宽阔的城阙已经离得很远,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看来已经飞出很远了。她艰难地移开脑袋,对长绝说:“已经好远了,我们停下吧……阿绝,你怎么了?”看到长绝的面色苍白,一双泛着血色的眼红的更加明显,在一片夜色里显得十分妖异。
长绝对此时对四周的变化仿若全然未觉,只一个劲地飞,在幻芜看来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她甚至觉得长绝此时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只不过是肉体支撑着行动罢了。
幻芜此时也顾不上他们还在半空中飞行,伸手覆上长绝的脸,入手一片滚烫。幻芜一手抓着长绝的衣领,一手轻拍长绝的脸,一边不住叫他:“阿绝,你醒醒啊……长绝!”
长绝确实是靠着一股劲儿支撑着,身上灼热的剧痛模糊了双眼,就连幻芜的脸都要认真分辨才能看清,脑中有什么在咆哮着好似要破壳而出,模模糊糊地听到幻芜的声音,眼前黑色的世界仿佛突然破碎,气息一滞,带着幻芜就往下坠。
冬天的地都会被冻得很硬,这么一摔也不知道会不会摔死。来不及多想,幻芜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啸,即便意识不清,她整个人还是被长绝死死护在怀里。万幸这边的树木高大,厚实的斗篷被树枝带过,减缓了落地的速度,俩人摔到一个斜坡顶部,没有缓冲就直直往下滚。
俩人滚到坡底下,幻芜被长绝抱着,也没有受什么伤,可还是觉得身上像散架了一样,一阵阵的钝痛从腰背袭来。她费力的抽出手来,移开护在自己身上的手,轻轻地摸了摸长绝的四肢,并没有断折的痕迹。长绝此刻已经昏迷,自然不能告诉幻芜哪里痛,双眼可见的地方有些擦伤但身上并没有血迹。幻芜略松了口气,没有外伤,但内伤就不清楚了,这么高摔下来,完全做了自己的肉垫,再是铜皮铁骨也不能完好无损,何况之前长绝的状况就很奇怪,好似练功走火入魔,但又没有完全失去神志,有点像功力突然暴涨无法运化的状态。
幻芜很懊恼,要是葛生在就好了,实在不行,霖淇燠也好啊,自己医术不精,又不会武功,只能干着急。不过幻芜并不是太过放纵情绪的人,只一会儿,便振作起来。
幻芜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确定自己行动能力无碍后,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原来他们是在一个密林里,周围的树木高大,虽然是冬天,也依旧茂密。俩人落在一个斜坡下,有点像一个干涸的河床。整条河沟又长又宽,好在斜坡不是很陡,应该能爬上去。坐以待毙不是幻芜的性格,这地方那么偏,大冬天的找个人帮忙是没指望了,还是只能靠自己。想到这,幻芜深吸一口气,拉起长绝趴在自己背上,一步一停地往坡上爬。
这坡不算陡,但很长,就连他们滚下来也也废了许久,若是幻芜一个人还好,手脚并用也不是不能爬上去,可是此时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一只手还要扶着不让长绝滑落,即便长绝消瘦,行动也十分吃力,脚下一个着力的石子一松,便往坡下摔去,她只顾得上捞住背上的长绝,俩人又一次滑跌,好在幻芜只爬了一小段,摔下来也没有大碍。
即便摔得狼狈,幻芜始终没有放开长绝,就像刚才长绝一直紧搂着幻芜一样。
幻芜平时懒散,但也是遇强则强的性子,她将裙子里衬柔软的布料撕成长条,重新把长绝背在身后,用布条把两人的腰在一起,压低身子,尽量不让长绝滑下来,弓起腰手脚并用往上爬。
刚才的一摔让昏迷中的长绝清醒了一些,此时身下的颠簸让他完全醒了。原本耷拉在幻芜肩上的手动了动,长绝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手放在幻芜肩头,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幻芜背在身上,直想下来。
幻芜感觉到身上的人在动,将人扶稳了,偏头问道:“阿绝,你醒了?”
长绝发现自己被幻芜牢牢绑在身上,纤细的身子因为用力而正在微微发抖,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一直以来他都没见过这样狼狈的幻芜,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幻芜在他心中就是干净美好的存在,就像是自己荒芜的内心中唯一一股清泉,在不经意间就滋润了他的四肢百骸,温暖着他的内心世界。
这种感觉甚至比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母亲给他的感觉更为热烈而直接,他的童年时期可以说是平静快乐的,但接踵而至的磨难压迫着他迅速成长,以至于逐渐磨灭掉他性格里的一些傲气和豁达,就在他自己都觉得对于生存只剩下麻木冷漠的时候,那天街上的偶遇,就像唤醒他的一道光束,一开始晃眼得刺目,甚至让他感觉到自惭形秽,直到现在的温和,却始终耀眼。
他觉得某些时候,他又回到了童年时那种安全感和纯碎的快乐,他想要一直待在幻芜身边,这种感觉在他第二次去那个宅子里找幻芜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再次见到幻芜,让他突然对生活产生了希冀,当他知道可以跟在幻芜身边的时候,他的怔愣和讶异,完全出自于对于内心深处涌动着的那份喜悦。他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只要见到幻芜就会感到开心,他只是认定了自己要保护好这个人,就要不断的强大自己,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守护她。
可是她此时却在为自己受苦。这句话此时一直在长绝脑内叫嚣着,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一股恼恨,他挣扎着就要下来:“阿芜,放我下来。”
幻芜停了一会儿,一只手努力趴着地面,一只手摸摸绑在在自己身上的带着,还是系得紧紧的。她喘了口气,说道:“你别动,再动我就要掉下去了。”
听着这话,背上的人果然就不敢再动了,想再说话,却又不敢打扰她。
“有什么话咱们上去再说,你抓紧我,别掉下去了。”幻芜一边喘一边说。
长绝一边感到心疼,一边却觉得那沙哑的声音有种别样的温柔,他把脸贴在她的肩上,那瘦弱身体上传来的温暖让他觉得安心,好像身上的一阵阵的灼痛都被驱散了。
疲乏的身体得到安慰,他闭上眼,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别离开我……”
幻芜听到这呓语一般的声音却是一愣,额上一滴汗糊到眼睛里,她忍不住用手去擦了一下,不妨另一只手抓着的枯草却断了,俩人又一次滚到坡下,被摔得七晕八素的。
俩人被绑在一起,这一摔让幻芜重重压到长绝身上,她顾不得自己,慌忙解开带子,就去检查长绝的身体:“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摔疼了?”
长绝此时却万幸刚才没有压到幻芜,忍着身上的痛,微微笑了一下:“没事,我不痛……”说着就要自己站起来,可刚一起身,就差点栽倒,幻芜上前一扶,就被长绝抓到了手腕。
幻芜本来没感觉,这一抓,才觉得剧痛传来,想来一定是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被冒尖的石头划破了,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长绝见她紧抿着唇,一脸忍痛的样子,慌忙撒了手,问道:“你哪里受伤了?”冷不丁看到自己手心的血迹,猛然意识到刚才的举动,就去抓幻芜的手,小心地撩开幻芜的袖子,就见一条长长的血痕赫然出现的幻芜的小臂上。
嫩白的小臂上此时血迹斑斑,一些泥土粘在破开的皮肉上,看得长绝双眉紧蹙。
见长绝的面色不善,好像自己的痛都到他身上去了一样,幻芜面皮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就想抽回手:“没事,一点小伤。”手却被长绝握着,自己也不觉得疼,却就是抽不回来。
“别动。”长绝拉着幻芜,俩人一起费力的挪动到斜坡的一角,看见一块凸起的石板,刚好能遮住头顶。他扶着幻芜坐到石板下面,那里有一处凹陷,跟石板搭在一起,颇像一个浅浅的石洞,刚好能容下他们俩人。
这回轮到长绝对她发号施令了。看小少年一脸的严肃认真,幻芜无奈,却也不再说什么,乖乖坐着让长绝包扎伤口。
长绝小心地替幻芜抚去伤口上的泥土,有些粘在肉里的,他也不敢就这么去挑,只能轻轻地吹,幻芜也不知道是痒还是冷,被吹得一激灵。
长绝以为是自己弄疼她了,一脸的不忍,不敢再弄,只能撕下自己的里衣,替幻芜包扎。长绝动作轻柔,包扎得也干净整齐,颇有葛生的风范,看得幻芜一脸欣慰,果然比自己好多了啊。
再看到俩人同样被撕成条状的衣摆,幻芜突然觉得挺好玩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长绝苍白着脸,抬头看她,好似是在确认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看到幻芜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忽然意识到刚才好像太严肃了,再低头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幻芜的一只手臂,脸上一热,慌忙把头低下,却也不忘把包扎好的手臂轻轻放到幻芜膝上。
幻芜可没看出长绝的害羞,看他耷拉着脑袋,一脸的黯然,只好打趣道:“你包扎的手艺比我好多啦。”
看他不说话,又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长绝摇摇头,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对不起。”
“哈?”
“都是我,害你受伤。”
“那还是你救了我呢,不然我现在还被关着呢。”
长绝抬头看她:“可也是因为我,才害你被抓的。”幻芜不解:“你知道抓我们的是谁啊?”
“嗯,就是当初我卖身的时候,想要买我的那个钱厉,如果不是我得罪了他……”
“啊……那个人啊,那天还是我带的人打了他呢,要说得罪也是我得罪了他啊,何况我还抢了他的人呢。”长绝听出来幻芜是想安慰自己,可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却是一喜。
是啊,还好,还好遇见了你……
“对了,你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啊?”幻芜问出了这个一直疑惑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你不在,就急着去找你,一激动就觉得身上很热,腹中灼痛,但力量速度却变得很快,就是脑袋很迷糊,好像自己做了个梦一样,只想着带你到安全的地方。”长绝想了想,直接省略了钱厉说的那些话。
幻芜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幻芜的脉,好似比之前摸到得更强了,完全没有疲弱的状态,倒像个内力高强的成年人。
“你现在还晕么?身上有没有什么不适?”幻芜接着问。
“脑袋已经不晕了,就是身上忽冷忽热,四肢有些灼痛,”长绝怕她又要背着自己爬坡,接着道:“我好多了!只是没有力气……”
“那你休息会儿,等你有力气了咱们再上去。”幻芜说。
长绝求之不得,赶忙点头,只求自己四肢的灼痛快些消散。
冷不丁额上覆来一只手,吓了一跳。
“你身上还是很烫呢……”幻芜看他面色并不好,之前就觉得他身上很烫,如今一模,还是烫得吓人。
幻芜直接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盖在长绝身上,长绝刚想拒绝,身子就直接被幻芜拉过去,抱在怀里,直接就愣住了。
“阿绝,你生病了,靠在我身上休息会儿,”感觉到怀里的人想动,就直接把他抱住,“别乱动,我手还疼呢。”
怀里人果然不动了,僵硬地靠在她身上,幻芜拍了拍他的头,忍不住说道:“不用逞强。”
这句话很耳熟,当初帮母亲求医问药,还要到处挣钱补贴家里的时候,母亲就经常摸着他的头,告诉自己别逞强。母亲的语气里更多的是无奈心疼,但幻芜的语气平静,就像在说一句特别平常的话,就是在告诉他,不用逞强,不用害怕,我在呢,我们一起挺过去就好。
长绝只觉得身上更烫,脑袋也很烫,就像被丢进了一团火里,心里却是暖融融的,倒是逐渐放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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