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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雪山


  “禁术一旦使用,就再也无法回头了。”既明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像很开心。

“我从没想过回头。”幻芜说完就咬了下嘴唇,眼睛却十分明亮。

“行,大体方法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是想把自己的天劫转给别人,不能随便找棵树或者找个活物了。首先你们两人的修为要相似,至少都要到差不多可以升仙的程度了,这才是瞒过天劫的第一步。之后呢,你们两人必须精血气脉相通。”既明这话似未说完,但他住了口,颇为玩味地看着幻芜。

“啥意思?”

“意思就是,双修和合,达到阴阳互溶之境。”

作为修习过道宗的幻芜来说,“阴阳修合”只是一种修行法门,虽然深知这点,但被既明这么看着,修为定力又不在那个境界的幻芜,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当然了,也不一定非要如此。”

幻芜:“你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吗?!”

“讲话也是很累的,我需要歇口气啊。”

幻芜:……你赢了!

“行此禁术,也可用心头血作为交换。”既明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最终还是转头看向了天空。

“心血相融,命运相交,不分你我,生死相接。”他缓缓地吟诵这句话,像是不带半分感情吟诵的经文,可断句之间愈发拖长的尾音,在这空旷的行路上回响,又成了感慨落花一般颓靡地吟唱。

一时寂静无声,幻芜只能听见呼啸在原野上的风声,穿过自己的鬓发,不知会携带着什么话语抚向另一人的耳畔。

“难吧?”就在幻芜出神之际,既明带着一丝欢快的意味说道,好似之前那个老者一般缓慢的语调并不是从他嘴里发出的一般。

幻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又问:“然后呢?”

“之后嘛,就是写符念咒的事了。比起前两个条件,最后一个不过复杂了一点。要想找到与自己心意相通还愿意为自己挡劫受罚之人,才是最难的。”

“是啊……”幻芜随声应和,半晌后又问:“那要是我的天劫被别人挡了,之后再飞升,天劫的威力还是一样的吗?”

“自然,我说过了,天劫是根据修行者自身的条件而定的,弱者就弱,强者当然也会强。轮到你飞升的时候,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既明侧头看着幻芜一脸怔愣,又加了一句:“不过能多争取些时间,多修习一点就是一点吧,至少不会太狼狈。”

之后幻芜就没发声了,安静地连平日里抱怨舟车劳顿的嘀咕声也没了。

就在既明自己都有些不习惯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幻芜的声音幽幽传来:“这个禁术,能教我吗?”

既明了然地笑了一下:“与上回一样,我不白帮人,当人也不会白白把这种法门教给外人。”

“有什么条件?”

“之前你就欠我一回,这次嘛,似乎我都不必提什么条件,为了得到此法想必你也不会拒绝我对你提出的任何要求了吧?”

既明用一种成竹在胸的眼神看着她,可幻芜眼下的心境,的确说不出个“不”字。

她用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的眼神瞪着他,也只有这样才能她还有情绪尚能自主了。

“不如你做我的徒儿,那我定是把各种秘法都倾囊相授,也不需要你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了,如何?”

“我有师父了。”幻芜没有半分犹豫就拒绝了,因为她看得出既明说这话也不过是逗弄自己罢了,并不是真心想收她为徒。

既明撇撇嘴,露出了几分她经常在白羽脸上才能看到的表情:“无趣,无趣得紧!”

“那你教是不教?”

“不教,你能奈我何?”

“那我只有天天央求你,直到你厌烦为止。”

“我要是真的厌烦了,说不定就把你直接毒哑,不能说话并不影响替我办事。”

“那我就捅死我自己,或者把我自己捅到半残废!”幻芜发现,唯一能威胁到他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既明并不担忧,眉梢还带着春融冰雪一般的笑意:“首先,你不会的,因为你惜命,你这般爱惜自己小命的人,不会真的捅死自己,顶多就是唬人;其次,你还怕痛,真到半残废,你下不去这个手;第三,你没有武器。”

这话说完,既明就像个爱戏弄小姑娘的世家子弟一般,带着少年人才有的狡黠与光辉直视着幻芜。

幻芜愣了一下,再次把眼前之人心思深沉狠辣无情的性格忘在了脑后,可马上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别被他迷惑。

就在这样双重的心绪起伏下,她反而平静了,用一种特比认命的语调说:“是啊,我什么都没有,小命也在你手中,除了腹诽赌气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以诚心向你讨教。最终能得到还是不能得到,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平静的接受。”

如同命运之船,艰辛自己终将驶到终点,如果遇到躲闪不及的倾覆之危,也要始终保持着内心的平静。

既明面无表情,对她这般平静好似带着些隐隐的怒气,半晌之后,他又说:“看我心情吧。”

这就是道路没有完全堵死的意思,如果她能找到既明想要的东西,也许他一开心,说不定就会告诉自己呢。

以前的幻芜总是习惯做最坏的打算,可如今真的处在“坏”境地之时,却又总是生出阳光向上的情绪来。

“还有希望的”、“事情没那么糟糕”、“这样已经很好了”……这些曾经顺口安慰别人的话,她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这些话对当事人起不了什么作用,真正能安慰到的,其实是说出这种话的自己。

对比起那些自己见到的,更为悲苦的生命,重复着带有希冀的话,像念咒一般想牢记在心底,才能撕开生命困苦之壁,将那一点遥远的光芒掬在眼里。

这一方旷野好似无边无际,萧瑟荒凉得只能听到风声。幻芜在这里,却忽然觉得平静,好像瞬间摈弃了一切,接受了这个凄惶不安的自己。

直到目之所及的荒芜颜色,终于被一片皑白替代。

“翻过这座雪山,我们就到达目的地了。”既明拢了拢银灰色的狐皮大氅,微微仰头看着那一片连绵的银带。

这座雪山并不是特别地高,但其绵延的气势,却比恢弘的城阙更甚,就像隔绝着这头和那头的天然屏障。

幻芜也仰头看着,忽然对山的那一边生出几分好奇来。

他们一路行来的这片荒原上并没与任何霜雪覆盖,但在不远的前方,竟然能有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屹立,那些夹带着些许冰雪寒意的风打在脸上,让幻芜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可越不真实,越引诱着人靠近,仿佛走到跟前,就能用一根手指触碰到虚假的温度,来证明自己是多么的明智。

但是有了这座雪山,倒好像能成为她的遮掩呢。在雪山上拖到十五,就能把那些寒气无声无息地化在冰雪中了吧?

不过退缩不前更符合她的性格,所以幻芜立马颓丧起来:“别啊,我爬都爬不上去。”

既明对这种抱怨习以为常,他轻轻一吹,马车和马瞬间就化成粉砾消散在空中。

“跟上。”既明率先迈步走向雪山,幻芜看着他的背影踏入山峦,竟生出几分悲壮的意味来。

幻芜怔愣一瞬,赶忙跟上。

在幻芜进入雪上的第二天,长绝三人也到了雪山跟前。

眼前之景也让他们生出了虚幻之感,但微张的下颌还没收回,长绝就已经埋头钻进白色世界了。

今日就是十五,他的心情越发焦躁,但唯一的表现就是紧蹙的眉心了。

他的眉心红印也因为皱眉,折出水波样蜿蜒的形状。

这山看起来不高,爬起来却没完没了,明明知道只是翻过一座山头而已,一旦踏进这片白色中,就好像与之融为一体了。

就连在山下看着平静安详卧鹿一般的雪山,待爬过山腰后,也变得喧嚣起来。

昨夜幻芜和既明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休息,身下都是冰雪,幻芜最后竟然抱着膝睡着了。

既明还是一如既往地抬头看天,幻芜起先陪他看了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幻芜只能认为,这或许就是他发呆的习惯、调息的方式或者他就是作孽太多而在时时关注雷劫的迹象?

不过,除了那日在祭司殿,既明就没再做任何幻芜认为的大恶之人应有的举动,至少他对自己还算温和。

有时候如果不是他那一点眉心印,幻芜甚至都要忘了他是堕仙的事实了。

这样的人究竟有怎样的过往你呢?幻芜心里隐隐生出好奇,但她也很清楚,这些好奇只能埋在心里。

既明此人,终究是让她胆寒的。

第二日天明又向上攀爬,越高风越大,幻芜四肢也不知是不是风雪的缘故,在白日就已经十分的僵硬了。

连眼皮都十分重,很多时候,她都只能眯着看前面那个像在散步一样悠闲的背影,然后咬牙跟上。

寒冷的感觉却要轻很多,还是因为外在冷与内在冷交织让她麻木了,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到了一种感知不到温度的状态,有时候甚至无法感到风。就像周身有一个无形的结界一样把她包裹起来,除了迈步困难之外,她倒不觉得有多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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