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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芷漩乍逢眼盲,心思纷乱,摸索着墙壁往屋中走去。她双眼剧痛不住流泪,忽然听见破门之声,有人的脚步声急速冲着自己而来!即使看不见,唐芷漩也知道这并非善意,可她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躲!
但她没有受伤,听见身旁响起了兵刃快速相交的声响,明显她这院中除她之外至少还有两人!
兵刃互斗之声并未持续多久,伴随着一人倒地的声音而结束。唐芷漩闻到了血腥味,就听一个略带稚嫩的男声响起:“唐姑娘受惊了,我叫纪旋,今年十三岁,曾受姑娘大恩,于五日前自发为姑娘看守门户,还望姑娘莫怪!”
唐芷漩不记得自己曾给过这个叫纪旋的男孩子什么大恩,正要相询,纪旋又道:“地上这人穿着打扮像个农夫,手里的兵刃却极为锋利,别的我也看不出,唐姑娘要不要过来看看?”
原来他不知道自己眼盲。唐芷漩心思纷转,不知道是否该信任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半大不大的男孩。略略沉吟后,唐芷漩还是说道:“你搜一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能表明身份的物件儿,再看看四肢或是躯体上有没有印记之类。边搜边说说你受过我什么大恩。”
纪旋称是,就开始搜索地上那尸身,边搜边说道:“大概两年前的冬天吧,我逃难来京城,饿得不行了也没找到一口吃的,缩在路边以为自己快死了,是路过的唐姑娘给了我一块热乎乎的肉饼,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饼了!”
唐芷漩想了想,隐约有这么个印象。
纪旋继续说道:“当时姑娘还问我要不要跟你回府里做个小厮,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跑了。我怕姑娘带我回去之后就总是打我骂我,以前那个主人就是这样的。对不住啊姑娘,你是好人,我不该这样想你的。”
唐芷漩对纪旋的印象渐渐清晰,戒心也放下了大半,问道:“你怎么会给我守门户?从何处得知我可能有危险?”
纪旋:“那年我跑了但是没跑多远就被人牙子盯上了,将我装进麻袋要卖掉,还好被崔大人救下。崔大人问我有何打算,我不知道,他问我想当个小厮还是想学些谋生本事,我不想当小厮,但也不想去学着当掌柜的或是做铁匠做木匠什么的,我就说我想学能自保的本事,再遇到人牙子能打得他满地找牙!崔大人就让我去学武艺了。”
唐芷漩已经明白了,说道:“你一直跟着崔崭?”
纪旋:“是的,不过不在崔府,是在外面。崔大人有过吩咐,”他没说得很明白,“所以他去北边之后,我一直留意唐姑娘的安危。”他的语气有些紧张起来,“我可没有做那种扒门窥探之事啊!就是晚上在外面巡视巡视罢了。”
看来是崔崭吩咐他在此处守护的,但又怕于唐芷漩名节有损给她招来祸患,不仅不明说,还用以前的大恩为托词,又是这么个还未及冠的孩子,无论从哪方面都考虑得极为周全。
唐芷漩点了点头:“多谢你。”
纪旋摆摆手,再摸了一遍那尸身,搜出一块牌子。他拿着牌子起身走到唐芷漩面前,说道:“姑娘,搜出这东西。”
唐芷漩微微一笑:“我看不见了。”她明显听到纪旋倒抽一口冷气,连忙又安慰道,“别慌,也别声张,跟我说说那牌子的样式。”
“姑娘,我扶你先去医馆吧!”纪旋急道,“要是不方便,我去悄悄请个大夫过来?保证不被人发现!”
“想来是飞虫带了些毒。以前我还在青县时曾遇到过,过几日也便好了。”唐芷漩从身上荷包内摸索出个瓷瓶倒出个药丸服下,“这是解一般毒性的丸子,我先服一颗,你快说。”
纪旋只得看着那牌子仔细描述道:“木制的,黑漆漆的,中间有个字但是被磨掉了,看着像个‘崔’字。”说完他自己先是一惊,“崔?这说的是崔大人的弟弟吧?”
唐芷漩微微皱眉,又缓缓摇头,说道:“若真不想被我发现端倪,这牌子就不该带在身上,也许是刻意栽赃。但这栽赃未免也太随意了些,先收起来。还有么?”
纪旋:“没有了,那人身上实在是没发现什么。”
唐芷漩:“你说他的兵刃很锋利,把这兵刃也好好收起来。你身量如何?能将这人葬到一处秘密些的所在么?”
纪旋:“能!唐姑娘放心,保证办好!”
唐芷漩听着纪旋手脚麻利地将地上那人拖动上墙,补了一句:“方便的话,你将武库司的涂晟叫到我这里来。”
纪旋嘿嘿一笑:“方便!姑娘想要什么尽管吩咐!对了,姑娘一早起来还没吃东西吧?想吃点什么吗?”
唐芷漩微微一笑:“那就随意买两块饼吧,有劳你了。”
纪旋:“不劳不劳,姑娘等我!”
纪旋做事十分利索,不出半个时辰就回来了,还带着涂晟和一个大夫一道。涂晟对唐芷漩突然眼盲惊诧不已,大夫很快为唐芷漩诊脉,又扒开眼皮细看。纪旋和涂晟都盯着那大夫,大夫仔细检查后说道:“看来是‘春无’之毒。春无是一种飞虫,所过之处会产生很多肉眼难辨的粉末,进入眼睛就会导致眼盲。我给姑娘开些药先吃着,具体什么时候能好我也说不准,因为这春无有的毒性强有的毒性弱,没见到具体飞虫的模样我实在是无法判断。”
涂晟:“不管毒性强弱,只要按时服药就能治愈吧?”
大夫:“这个……恕我才疏学浅,也是不知……”他几笔写完了方子递过去,“按方抓药服药,先服七日,七日后若还看不见,再来寻我。”
纪旋恼道:“七日后还看不见就砸了你招牌!还寻你?!”
大夫吓得就要走,纪旋又威胁道:“敢将今日之事说出去的话——”
大夫连忙说道:“知道知道!绝不会说出半个字!”
唐芷漩猜想刚才在路上纪旋已经威胁过这大夫了,看给人吓的。涂晟担忧地看着唐芷漩:“下官去宫中请御医!”
唐芷漩想了想,说道:“将此事闹大也好。”她淡淡一笑,“仔细听我说。”
涂晟仔细听了唐芷漩的吩咐,连连点头,很快离开去办事。纪旋这才拿出一直捂在怀中仔细包裹的吃食递到唐芷漩面前,说道:“唐姑娘,吃。”
一阵熟悉的香气窜入鼻中,唐芷漩略略讶异道:“青县的香饼?是吗?”
纪旋:“是啊是啊,姑娘好鼻子呀,快吃吧。”
唐芷漩接过香饼吃了两口,点头笑道:“还真是青县的味道!城中新开的饼铺?之前倒是没见过。”
纪旋有崔崭的吩咐,不能说青县最会做香饼的厨子被崔崭请到京城来了,也不能说那厨子得了崔崭一大笔银子开了饼铺,更不能说崔崭吩咐那厨子每日都要留三个香饼出来,以免唐芷漩想买的时候没有。纪旋只“嗯”了一声,说道:“刚开不久,以后姑娘想吃,我就去买来。”
唐芷漩笑了笑:“谢谢。不过纪旋你也有自己想做之事吧?不必每天把时间磋磨在我这里。”
纪旋:“那就等姑娘眼睛大好了之后我再离远些。”
唐芷漩:“不是赶你走的意思……”
纪旋:“知道知道,我知道的!姑娘是为我好!姑娘还没见过我的样貌,总得等眼睛好了跟姑娘正式见见,对吧?”
“嗯。”唐芷漩含笑点头,大口吃着香饼,将另一块递给纪旋,“你也吃。”
不到半日,皇上和太皇太后都知道了唐芷漩眼盲之事,宫中御医出动了两位,来给唐芷漩诊治。武库司暂由涂晟代管,季正廷想前来接手,却发现唐芷漩端坐在武库司内,虽然看不见却由涂晟禀报她来定夺,看着并未因眼盲而受影响的样子。季正廷关心了几句又留下了些滋补物品便离开了,刚回到自己的军需院就见崔嵬火急火燎跑来问道:“她的眼睛是你们弄瞎的?”
季正廷皱眉不悦道:“崔少司胡言乱语什么?”
崔嵬一脸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不满道:“做这么大的主,都不向我知会一声吗?她好歹是我的女人,你们就这样把她弄瞎了?”
季正廷鄙夷道:“你的女人?你这话敢不敢当着皇上和承和殿下的面再说一次?她瞎不瞎的与你何干?再说她瞎了,后面的事不是更好办么。”他调笑道,“不想要票引了?以后都给她了?”
崔嵬冷哼道:“她这辈子就我一个男人,不是我的女人是什么?入了孤芳阁又怎么样?能改变这个事实?要把她从武库司赶走,法子多的是,为什么非要伤她?她的眼睛是那么的——”
他不能说出心里那些溢美之词,只能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季正廷见他如此更是来了调侃的兴致,笑道:“要是她死了,你要如何?”
崔嵬一惊:“你们要杀她?!”
季正廷好笑道:“什么‘你们’?是‘我们’哪崔少司。”他故作宽慰地拍了拍崔嵬的肩,“一个女人罢了。左右你有承和殿下,也不能有别的女人哪。”
崔嵬离开军需院,绕到武库司附近,看着为唐芷漩诊治的御医正走出来,他便装作无意地走到附近,听着这两个御医说着唐芷漩的眼睛,频频摇头表示难治。崔嵬暗骂这两个御医无能,急匆匆往外走想去寻自己认识的城中名医。
傍晚时分,唐芷漩仍在武库司未走,崔嵬前来送了些明目的药材,安慰道:“眼睛定会好的,不必着急。城中有位名医,我已让他前往你的居所,你这就随我一道回去让他看诊吧。”
唐芷漩:“不必。御医已为我看过。”
崔嵬:“多找个人看岂不更好?”说着就上手拉她手腕,“跟我走。”
唐芷漩看不见而被他拉起带了两步,踉跄了一下,崔嵬连忙去扶她,她推开崔嵬,叫道:“涂晟!”
涂晟急匆匆入内,见状连忙挡在他二人之间。崔嵬烦躁道:“你这人好没眼力见!我请了名医给你家大人看诊!拦我作甚!”
涂晟:“唐大人不愿意,崔少司莫再强求了!”
三人正在拉扯,巨震忽然来袭,沉闷的轰鸣声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
一怔之间又是一次震动,唐芷漩奇道:“地动?”
涂晟连忙扶着唐芷漩就往外奔,崔嵬早已在第一次震动时就奔了出去!待涂晟将唐芷漩堪堪带离武库司,爆炸声轰然响起,震得他二人双双向前扑倒!
武库司库房一片火海!爆炸还在持续!
“唐大人!”涂晟顾不上自己嘴角渗血,连忙去看唐芷漩的情况,见她还在喘气放心不少。
唐芷漩的嘴角也渗出血来,喘息了几下说道:“哪儿炸了?”
“武库司库房。”涂晟看着匆匆跑来救火的官兵,低声对唐芷漩说道,“还好一早把里面的东西都挪走了,大人英明!”
唐芷漩咬牙恨声道:“为功名利禄,竟连自己国家的武器和甲衣都炸毁!混账!”
涂晟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火,还来不及劝就见她咳出一口血来,连忙与她搀扶着又走得远些。唐芷漩在踉跄中回头,眼前忽然腾起了些耀目的光亮,仔细一看,正是库房正上方腾起的火焰。
她心中一惊又一喜,没想到自己的眼盲这么快就有了好转的迹象。而她并未对涂晟言明,与他搀扶着走到了兵部外墙之下,其他赶来帮忙的人连忙将他二人扶向医馆。匆忙之间并未看到先跑出来的崔嵬,唐芷漩直觉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总觉得方才他说的名医之事只是个说辞,那时的他大概是想将唐芷漩从武库司带离,加上一震之下的崔嵬并没有任何诧异而是直接就跑走了,像是提前知道会爆炸似的。
医馆内人头攒动,皆是被爆炸波及的兵部官员。众人各有损伤无法见礼,只互相点头示意。唐芷漩在此处官阶最大,被让至医馆内的隔间小坐,大夫过了一阵前来为她诊脉,表示她被震动伤及肺腑,好在不太严重,但须得好好服药。涂晟与她伤势类似,也在隔间内一同治疗。大夫给他二人诊断完毕要去外间吩咐人熬药,唐芷漩拉住大夫低声说道:“黄大夫,我想多休养一阵,关于我的伤势……”
后面的话不言自明,黄大夫很懂事地点头道:“明白,我会让外面的人知道唐大人您的伤情严重。不过大人您怎么知道我姓黄啊?”
唐芷漩淡淡一笑,说道:“这距离兵部最近的医馆是何人所开、背景如何、人品怎样,不弄个清楚明白,我在兵部若有点什么事也不好直接到这里来吧?”
官场势力盘根错节,若这医馆中有人要在此时谋害唐芷漩,那可真是易如反掌。而这位黄大夫家世清白,世代行医,与官场并无牵扯,为人秉性也清正持重,尤其在唐芷漩进入武库司之后,医馆按例给新上任的官员送来一份薄礼,以示日后多多关照之意。这礼本也就是走个过场尽个心意,但唐芷漩发现那一盒礼中并非惯常的随处可见的防病药丸,而是专为女子调配的温补药丸,还有两盒滋润手脚的凝膏,带着淡淡的香气。
这些也许可以理解为讨好新上任的官员,但这世间男子对女子为官多是鄙夷,黄大夫能这样细致用心,可见他对女子为官并无成见。唐芷漩问起涂晟关于黄大夫这些年的行事,涂晟也是赞不绝口,所以唐芷漩才敢在此时对黄大夫提要求而不担心他会出卖自己。
黄大夫一笑,挺高兴的样子,说道:“感谢大人信任,我先去熬药。”他将一个瓷瓶塞进唐芷漩手里,“大人先服用些这个,可以止疼。”
涂晟见他出去,对唐芷漩说道:“但若是御医来了,只怕是瞒不住。”
唐芷漩:“御医出宫一趟手续繁琐,等他们来这里怎么也是明日了,再说,说不定有人根本不想让御医来给我诊治呢。先把咱们要办的事办了。”她低声道,“去向季大人报丧,用我快死了的那种报法。武库司那火一时半会估计灭不了,咱们暗藏的武器和甲衣万万不能被发现,这几日都不要派人去藏匿地点,以免被人跟踪,必须装出一副损失惨重的模样,明白吗?”
涂晟点头,唐芷漩继续说道:“放出风去,就说我眼盲那毒虫是有人直接洒在我面上的,那人还想将我灭口,拉扯之间我扯下了他身上的一块腰牌,那腰牌上有个印记。”
“另外,”唐芷漩略略思忖,“你帮我叫纪旋过来。”
涂晟:“大人种善因结善果,那孩子刚才就在外面候着了,一直担心你的伤势。”他起身向外走,“我去安排别的事,大人放心。”
唐芷漩:“你也多小心,别勉强身子。”
涂晟谢过,缓缓走了出去,纪旋很快走了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唐芷漩,见她虽然颇有些虚弱但精神尚可,放心了不少,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唐芷漩:“我想写封信,你会写字吗?”
纪旋来了精神:“我会!崔大人教过我,后来还专门让我读书认字呢!姑娘你要写给谁?我来代笔!不过我的字不是很好看,还望姑娘别嫌弃。”
皇宫。
御书房内,臣子们跪了一地,坐在高位的皇上冷笑道:“京畿重地竟能发生爆炸,将武库司库房内的甲衣武器炸得一点渣都没剩下!你们可真是朕的能臣啊!是不是哪天爆炸就会发生在朕的寝宫?朕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炸得尸骨无存了?!”
“臣等死罪,皇上息怒——”
皇上对这种跪地叩拜祈求的客套话毫无兴致,反而怒气更盛,斥道:“只会说这种废话就给朕都辞官回乡种田去!”
众臣顿时不敢再说废话,低着头互相看了看,皇上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傅堂,兵部出了这样的事,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傅堂仍然跪着,不过直起身说道:“启禀皇上,臣对武库司防范不严负有失察之罪,恳请皇上责罚。不过在臣入宫之前已得到了武库司库房灭火后的巡查报告,其中发现了‘白界藤’的粉末,这种粉末若足够多再点火燃烧,功效与硝石一致。而‘白界藤’在大景并不常见,是北齐才有的草木。”
皇上双眼一眯:“你是说此次爆炸与北齐有关?”
傅堂:“臣也只是这样猜测,毕竟要是有人去北齐买了带回大景也未可知。但这时间太过凑巧,悬鹰堡那边传来捷报还没过去多久,武库司库房就发生了爆炸,臣很难不去猜测这是北齐惧怕我们的新式兵器甲衣之威,所以想将这些全都毁掉!”
众臣纷纷附和起来,说着要从北齐方向去查之类的话。皇上面无表情地听了一阵,似笑非笑地看着众臣,说道:“那么,把唐芷漩眼睛弄瞎甚至想趁机杀了她的,也是北齐人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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