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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堂瞥了一眼殿外都在凝神静听的宫人们,故作痛心疾首地捶了捶胸口,斥道:“你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还在装什么无辜?我傅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皇上打你都是轻的,皇上打你而没有诛我傅家九族那是给傅家脸面!事情到这里你就该全部咽下!以后谨小慎微做好皇后的本分!可你竟敢将手伸到大殿下那里去!你是想把整个傅家拖至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皇后云里雾里地听了半晌,渐渐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眼神也从惊诧变为阴冷。傅堂见她只盯着自己而不说话,声音更高了些地恼道:“还不脱簪待罪跪求皇上莫要牵连傅家?即便自尽赎罪也难抵你罪过之万一!”
皇后森冷地盯着她的父亲,说道:“皇上质问父亲了是么?他认为是父亲指使女儿谋害柏珹的对么?”皇后唇边涌起个凄厉的笑意,“父亲为保傅家,打算大义灭亲令女儿自尽以消皇上心头之怒,是么?”
傅堂自然是这样想的。皇上传他入宫大声辱骂于他,镇纸都摔到他身上,怒斥他傅氏一族谋逆大罪!他几乎是将额头都磕破了历数傅家功业才拦住皇上下旨抄家灭门!而那唐芷漩就冷冷站在一旁看着,间或说几句关于人证物证的解释,一心要将他置于死地!
傅堂离宫后有些恍惚,对于皇上将这等谋害皇嗣的大罪没有立判诛九族感到奇怪,但他又思忖是不是因为唐芷漩的劝阻?虽然唐芷漩并不会帮他,但她不想朝局动荡是肯定的,如今要是傅家满门获罪,于西境和北部都是重大震荡,很可能引发敌国趁机入侵战火频发。
那唐芷漩的意思是什么呢?将皇后拉下马来削减傅家威势?令傅家人无法再出任重要官职?傅堂思索了多种可能也没个确切头绪,但能肯定的是唐芷漩定然要从傅家狠狠咬下一块肉来!如今,既然皇上没有立即处置傅家,那就是给了傅家机会!他只得牺牲这个已坐到皇后高位的女儿来保全自己和傅家,即便是孤注一掷也得尽力一试!
皇后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方才那些话都是说给这殿内殿外的宫人听的,好叫传出去赞他一声大义灭亲!傅堂直视着皇后的眼睛,逼迫地看着她,说道:“你就是谋害柏珹的主谋!你敢说不是?自己失了孩子就这般丧心病狂,哪像我傅家教养出来的嫡女?无法无天!悖逆人伦!你不是说喜欢柏珹那孩子吗?你怎么能——”
“你说我怀的是孽种,”皇后打断傅堂,“是为了让我显得荒淫无德好让臣民嗤笑,好将我谋害皇嗣的行为归于我本身就道德败坏,还是——”皇后盯着傅堂的眼神像两道尖刺,“那天晚上,当真不是皇上?”
她的这句问话在颤抖,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傅堂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阵,忽而笑了笑,凑近她耳畔说道:“这么多年都不宠爱你的男人,怎会突然跟你亲近?女儿,做梦也要有个限度啊。”
皇后不可置信地盯刺着傅堂,身子颤抖起来,紧紧攥拳都克制不住!她两只手死死抓住傅堂的衣襟,声音都变了调:“是谁?那我是跟谁?!你安排的吗?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把我当什么?难道是阿猫阿狗能这样随便摆弄吗?!”
傅堂抬手掀开她,恼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为了谁?你没个孩子傍身怎么坐稳皇后之位?傅家又要如何更进一步?我这被夺了兵权的国公又要如何自保?”傅堂很是不耐烦,“快些去皇上那儿请罪,再当着他的面自刎,不要牵累傅家!”
皇后被掀得踉跄却在站稳后再次拽住傅堂,逼问道:“是谁!到底是谁!告诉我是谁!否则别想我按你说的做!”
傅堂冷笑道:“不就是你那忠心的小侍卫?”傅堂略略低声,“为父将他给了你,你该高兴吧?”继而笑道,“为父方才说的是真的,你怎地不信?他已被乱棍打死了。”
皇后震惊得站都站不住,后退两步不住地摇头,喃喃自语道:“是他?那晚竟是他?”
怪不得他不说话,可也怪不得他沉沉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那时还有些诧异这声音太过耳熟却好像不是皇上的,可因酒力太猛她头晕目眩,并没有细想。
“他、他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为何要选中他?!”皇后不住地摇头,泫然欲泣,“我已经给他选看了亲事,我说过下个月就为他主婚的!”
她刻意忽略对那小侍卫说起此事时他垂下的眼神,刻意忽略他良久的沉默,刻意忽略他问的那句“这是您吩咐我必做之事吗?如果是,我……就去做。”她只想他能得到平常又安稳的日子,别像她这般事事不得自主。
“为什么是他!”皇后头一次对父亲大吼。
傅堂呵笑,看着皇后的眼神中尽是不可思议,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在意这点事。“他自愿的,”傅堂无法理解地嗤笑道,“说什么‘别人会弄疼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可笑!”傅堂更为不耐烦, “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去做你该做之事!”
皇后眼中已然泛泪,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倨傲地扬起下巴,说道:“求人便要有个求人的态度,这般命令于我,以为我就会遵从?”
“你这逆女!”傅堂气得扬手就想打,皇后却丝毫不惧地将脸凑近给他!傅堂的手终究没落下去,恨声道,“你要如何?!”
皇后冷着一张脸:“让唐芷漩来见我。”
傅堂疑惑又戒备地看着她:“你想翻案?”他忿恨地看着这不听话的女儿,“你是要鱼死网破吗?傅家就没你在意的人了?!”
皇后似是笑了笑,又似只是动了动唇却并无表示,说道:“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来羞辱责骂我,定是将我当做傅氏一族的代罪羊,交出我以平息皇上的怒火。翻案?现在谁想翻都不可能。”
皇上会将所有他痛恨的人趁此机会一网打尽。
皇后没说出这句心里话,她不想告诉眼前这位父亲关于皇上真正的想法。她虽不受宠,但多年来察言观色,早已比父亲更加了解皇上。她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心情吞下这句话,只是说道:“我既然必死无疑,自会为傅家做好最后的事。但我要见唐芷漩。”
傅堂狐疑地看了她一阵,冷哼道:“谅你也不能如何,便允了你!”
唐芷漩坐在皇后对面时是有些戒备的。但皇后温和从容,请唐芷漩落座后便直截了当地说道:“那日邀你到行宫,我不知是父亲要算计你的计策,还以为是他要拉拢你。”
唐芷漩没说话,只听着。皇后也不用她回答,继续说道:“你聪慧又细致,我知道这案子难不倒你,也知道你会权衡利弊压下同谋的太皇太后不提。我不怪你,真的。”
唐芷漩有些疑惑地看着皇后,皇后淡淡笑了笑,说道:“请你过来,是有些最后的话,只想交待给你。”
皇后在两人之间的桌上开始温盏烹茶,动作温婉雅致,整个人流露出雍容之气,眉眼间也俱是宁和。唐芷漩知道皇后即将前去向皇上请罪,此去必是一条死路,虽然知道她是害死柏珹的主谋,可她也失去了孩子,一时不免有些唏嘘,于是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静静等着皇后开口。
茶汤沸过两遍,皇后给自己斟了一杯,却并没有给唐芷漩斟一杯,温和地笑道:“你将我送上死路,我不想给你喝茶。”
唐芷漩并不生气,依旧静静等着。皇后啜了一口热茶,说道:“崔崭,你救不下来。”
唐芷漩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心里顿时一惊。皇后继续说道:“皇上忌惮崔崭已久,应该说皇上谁都忌惮。崔崭已被打入天牢,即便我被定为主谋而死,皇上也不会放过崔崭。”
唐芷漩凝盯着皇后,不知该不该信她的推论,也不知皇后是不是在故意诱导自己什么。皇后见她如此便是一笑,说道:“我知你不信我,我也不想多做解释,只告诉你一句:能救崔崭的,在他的来处。”
唐芷漩:“何意?”
“怎能全部说清?其中究竟你自己去寻吧。”皇后柔婉地笑着,“若不是你非要彻查此案,朝中无人敢查之下,也许我能全身而退呢?我能提示你这么关键的讯息,已是仁至义尽了。”
唐芷漩:“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告诉我,岂不是更解气?”
皇后浅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人在没有希望的时候不会难受,反而是有一点似有若无的希望又抓不到的时候,才最难受。我会笑着看你们都如此难受的。”
唐芷漩心中不解又有些焦急,但面上淡淡一笑,说道:“救不下来也无法,皇后想看我难受恐怕要失望了。”
皇后笑道:“你与崔崭有没有私情,我不清楚,但我清楚你的报国之心——你不会允许崔崭这样的大将就这么含冤而死。”
唐芷漩知道辩解无益,说道:“‘能救崔崭的,在他的来处。’皇后只愿意给这一句吗?”
皇后点头:“嗯。”端起茶杯饮了两口,皇后似是很满意,“今日这茶,是我烹得最好的一次。”
皇后拿出一个手掌大的玉匣打开,推至唐芷漩面前,说道:“请将这匣子埋在一位叫做‘沐清远’的侍卫墓中,感激不尽。”
唐芷漩看向那玉匣,其中有一缕以细红绳绑好的青丝。皇后看着那缕青丝,说道:“是我的一缕发丝。我这身子是要被鞭尸示众的,能留给他的,也只有这一点东西了。”
唐芷漩:“我为何要帮你做这件事?方才那句话也不过是无从考证的半点恩惠——皇后娘娘?!”
皇后的嘴角渗出一股鲜血,她却仍是笑着的,只是说话已有些气弱:“我、没给你、斟茶……这算不算一点、多一点的恩惠?”
唐芷漩立即起身想要扶住皇后,却被皇后摇头阻止。越来越多的血从皇后口中渗出,她说话间已有呛咳,却仍挣扎着说道:“我父亲的第四个小妾房中……南墙暗格、有、先皇遗诏……”
皇后坐都坐不稳了,唐芷漩伸手想扶她却再次被制止,皇后强自用手撑着桌沿不让自己歪倒,眼神都已有些涣散,紧盯着唐芷漩说道:“你,若是你,定能、能做到我、做不到之事!”
说完这一句似是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仰面向后,重重倒地。唐芷漩连忙过去扶她,却见她脸上挂着快意的笑容,似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唐芷漩叹气,抬手轻轻阖上皇后仍然睁着的双眼,起身收好桌上的玉匣,缓缓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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