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摆驾相国寺,风中的玉铃儿
临近桌子,湘程迈开莲步为若雅移开紫檀木圆凳,并揭开珐琅釉瓷盅,一股小米粥特有的清香袭面而来。
配上王庭御厨秘制的小菜,一晚色香味俱全的香米粥便诱人的摆在了若雅面前。
“公主。”湘程两手端捏起青花瓷人物花鸟远山筷架上的镶银边乌木筷,恭敬地端托在若雅右前方。
“刚煲好的粥,您仔细烫嘴。”她温声提醒着主人。
“嗯。”若雅结果筷子,优雅地用着早膳,小米粥香甜可口,清而不淡,糯而不烂。
佐菜咸淡得宜,香脆爽口,生津开胃。若雅也难得吃下了半碗。
纤细的指捏着雕花银匙从透白如雪珠子的小米粥上掠过,若雅舀起一勺粥正要送入口中,后方却蓦地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脆响。
“什么声音?”若雅停下动作,微皱着眉问道。
闻声,湘程探过身子看向帘后,轻声回报。
“公主,没什么,大概又是小宫女手脚不利索摔了个杯啊碟的。等得了空闲,奴婢会好好教导的。”
说着,俏脸微板,厉声训斥那名摔了东西的小宫人。
“下次再犯,仔细你的皮!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干净。”
“是……是……”
小宫女原本跌了东西就已吓得半死,这下被湘程这样一顿训斥已经失了三魂六魄了。
这会声音早就颤抖得支离破碎了,唯唯诺诺地应着声,拿了袖中的锦帕把地上的残渣碎片裹了便逃出去。
“撤了吧。”
若雅将浮雕银碗放下,接过湘程递来的茶杯,揭开杯盖吹撩开水面的翠绿茶叶,含了口水,薄美的樱唇抿了抿。
“公主。”湘程递过一只红底金描的吐杯,让若雅将漱口的茶水吐在里面。
将吐杯放好,便送过一方绢帕,又端来早先宫女放在一旁的水盆,伺候若雅净手。
待若雅擦净了手,湘程便走出门外,唤屋外的宫人进来收拾,而护送若雅出宫门的凤辇早就等候多时了。
“公主,凤辇已经备好了,公主是要现在摆驾吗?”
湘程微低着头,水眸注视着若雅的每一个表情,随时准备执行命令。
湘程本是匈奴人,五岁时匈奴与汉军在楼兰境地交战,她父亲作为副将在战争中浴血奋战,最终为国捐躯。
母亲带着她逃离却死于流矢。
当一切平定,年幼的湘程从母亲掩护她的竹篓里爬出来,看到身中数箭早已断了气息的母亲。
小小的湘程一下子扑倒在母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四周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蜿蜒成河的血流染红了湘程长长的裙裾,如燃烧的火焰,几要吞噬她幼弱的小身子。
“父皇,那儿有个孩子。”
娇软地嘤咛从远处传来,如黄莺出谷般清脆,在这尸横遍野的空旷大街上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湘程闻声看去,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
一身白衣,华贵绝美,看装束应该是个楼兰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她为什么会来这儿。
湘程也没多想,现在她只沉浸在失去亲人的伤痛中,她不知道往后她该何去何从。
正当她还沉浸在悲痛中,那群人却走到了她面前。
“请问你想要帮助吗?”
白衣女孩柔声问道,声音轻软温和,如永夜后的第一缕阳光,霎时间,她因为防备与惊讶而强压住的哭泣再也忍不住了。
“我……阿爸死了……阿娘……呜呜……阿娘也死了……”她断断续续地边啜泣边回答,好不容易说完话之后她再也忍不住,一下趴到母亲身上泣不成声。
沾满血迹的小脸贴在母亲那还残留着余温的胸膛上,似乎这样便能安慰自己母亲还未走远,她并不是无家可归。
此后,她便有了个新家——楼兰王庭长公主府。
那天,她看着母亲下葬,在坟前叩了最后一个头后,她白衣女孩——也就是后来她终其一生要保护的长公主若雅带回了公主府。
那日,和她一齐被带回的孩子有很多,楼兰王派人教他们识字、习武,而她被赋予的使命便是保护公主,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而自公主将她从死人堆里带出来的时候,她便将自己的生命和这个同龄的小公主紧紧拴着在了一起。
华贵的凤辇稳稳地行走在王庭大道上,刺龙绣凤的锦缎帘子垂挂在四周掩住里面人儿的天姿国色,顶端的旒苏随着凤辇的摇晃而款摆不止,极是华美。
假山莲池,亭台轩榭,所到之处皆是繁花似锦,鸟语莺歌,丝丝沁香弥漫在空气中,四处散开。
大约过了三刻钟,终于过了畹香殿,在长信宫门口停了下来。
“公主,到了。”
湘程在帘外俯身通报,然后打起帘子搀扶着若雅跨过横木,向一边早在等候的素色马车走去。
临近午时的集市街道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随处可以听到小贩的吆喝声,或与顾客讨价的对话。
“叮——当——当——”
一串格外清脆地玉铃声在这片嘈杂声中分外清晰,透过帘子的缝隙传入了若雅的耳中。
闭目养神中的若雅倏地睁开星眸,水光潋滟的眸子有着异样的神采,她微微撩开帘子,看向声源处。
只见一个小贩正在兜售各式各样的小饰物,木架子上琳琅满目的货物坠在长绳或链子下,随着风吹摇摆,不同质地的小东西撞击在一起,竟也连成了清新自然的曲调。
若雅一眼便看中了那只透白的玉铃铛,坠在红绳下,在晨曦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停车。”若雅拍了拍楠木窗棂,示意他们把车停下。
“是,公主。”走在车外的湘程微微朝马车内欠了欠身,然后吩咐正在赶车的俞时停下车子。
“吁——”俞时娴熟地拉紧手中的缰绳。
他把车稳稳地停在了少有人过往的墙边,然后跳下马车,将背后供若雅踩踏的长凳取出摆好。
“公主。”湘程将锦缎帘子撩开,小心翼翼地扶着若雅下车。“小心。”
若雅纤秀的手搭在湘程的手背上,优雅地踩踏在长凳上款款下车。
雪白的狐裘袍子描绘着她柔美的身段,素色面纱在微风中半遮半掩着她绝美的面容。
若雅一下马车,瞬间便引得不少人向她投来惊艳的目光,不少男女大胆些的竟直接停下步子,驻足流连。
若雅完全不顾他们的反应,径直走到中意的摊贩前,从木架子上解下红绳,捏着玉铃儿细细把玩。
“姑娘,你眼光真不错,这玉铃铛可是我这里品质最上乘的货品了,正宗的羊脂白玉,细润通透,你若是喜欢,价钱好说。”
小摊老板是个满脸大胡子的大叔,戴着一顶蓝色小毡帽,有着一双好看的蓝眼珠子,颜色纯正的一如他的猫眼链坠子。
“多少钱?”若雅随口问道。
“这个数。”店主朝若雅比了个数,然后看着若雅被面纱覆盖住的脸,静静等待着她的回复。
湘程走上前,摸向腰间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她微蹙着眉,敛眸回想,许是刚才整理时匆忙下车,把荷包落在马车里了。
她转身吩咐俞时,“你在这照看好公主,我马上回来。”
说着,她快步走向马车去,中途还不放心地回头查看。
热闹的集市人来人往,因为楼兰地处匈奴与大汉交界,又是丝绸之路要塞,所以这里聚集了许多不同国度的人。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楼兰当地人,也有不少匈奴士兵和兜售牛羊皮毛的百姓,汉人商旅也是络绎不绝。
迎面走来了三五个汉人,身穿华贵的江南丝绸,身上腰间的挂饰也是精美绝佳,想来应该是途径丝绸之路的富商。
“楼兰女子真是别具风情,与咱们大汉女子的恬静温婉截然不同。”走在最前头的人望着来往的楼兰女子不禁感叹,脸上挂着与衣着身份截然不同的轻浮。
“是啊。你看看那一个个鬈发碧眼,身姿曼妙。真是只应天上有啊。”
在他身后右手边的随行人听到他这么说,也凑了上来附和道,脸上散发的欲念让路人也不禁皱眉。
一些常在附近出没的人知道,这帮人是来自大汉的使者,奉大汉皇帝之命前往西域,仗着汉使的身份,时常强行向楼兰人讨要干粮和水,而强抢楼兰女子的行为更是没少做过。
因为楼兰是小国,连楼兰国主对匈奴和大汉也是忌惮三分,生怕引起两国交战。
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更是敢怒不敢言,平日里见到这些人都是退避三舍。
突然,汉使的目光追随着前方一处,渐渐放慢了脚步,就像一只逮到猎物的豺狼。
几名汉使相视一笑,眼中泛着浑浊的淫欲。
他们也不顾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放轻了步子,像捕食猎物般静悄走到了端详玉玲的若雅身边。
领头的汉使围着若雅细细打量,放肆的眼神如火般直勾勾地射在若雅每一寸身体上,恨不得能透过衣服把她看个透。
“姑娘,我们王大人看上你了,想纳你做他十七姨娘,姑娘意下如何?”
着红色锦服的汉人开口,边说边要去碰若雅的衣袖。
“这可是你三世修来的福气啊。”男人附和道。
“嗯?”俞时挡在若雅身侧。
看到几名汉人竟旁若无人的觊觎公主,生性耿直的他本想冲上前去把那帮人斥退。
但又考虑到公主身份特殊,他们的行踪也不易暴露,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暗暗忍下了怒意。
俞时有着楼兰人强健高大的体魄,因为常年在宫中为王族驭马,自有一身粗蛮气质。
那伙人早就被若雅的惊人之姿迷住了,眼里完全没有旁人的存在。
直到现在才看到俞时这个健硕的保镖,一时也愣住了。
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何况他们人数众多,在大汉时也练过拳脚,就不信这楼兰人敢把他们怎么样!
“你是什么人?”
领头的蓝袍男人皱着眉打量俞时,看他衣着朴素,手指粗粝变轻蔑地笑了起来。
“呵,就凭你,也想拦住爷?”蓝袍男人高扬着下巴,看着高大的俞时,冷眼威胁道。
“不凭什么。”俞时粗着声淡淡说道。
他横过身子挡住男人因为动怒而越来越往前的身体,不让他靠近若雅半分,然后再也不看他们一眼。
“你!”
男人平时哪受过这样的待遇,一个楼兰小国的下人竟然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而周围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这里,甚至有的在偷笑,更有人对俞时的行为大加赞赏。
男人恼羞成怒,他暗暗握起的拳头已青筋暴露,说时迟那时快,铁般硬实的拳头快速挥舞而出,直直逼向俞时侧对着他的脸。
“啊——”
一只着精美长靴的金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住男人的拳头,蓝袍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踢了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他站稳身子,左手紧握住被震得巨疼的右手虎口,脸上的表情也透着隐忍。
没想到,楼兰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连一个女子也有这样的功力。
湘程精致的脸怒意十足,她侧过头斜睨着那个蓝袍男人,不动声色地扫了一下他身后的人。
“老板。给你。”她都到摊前,朝若雅微微颔首,并从刺绣精美的荷包中逃出钱币交给摊主。
“啊——是。”摊主仍沉浸在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中,听到湘程清亮的声音一下子回过了神。
他目光呆滞地盯着这位女英雄,也忘了去细数手中的钱币。
“主子,我们走吧。”
湘程扶着若雅准备离开,俞时跟在他们身后用身体挡开那帮人的蠢蠢欲动的身子。
若雅曼妙的身子渐行渐远,眼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而周围那些围观的让人也窃窃私语起来。
“王大人,这……”
“大人!不能让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
同行的人纷纷开始向蓝袍男人进言,难得遇到这样一个天姿国色的人,他们还指望着大人玩够了之后能让他们也尝尝腥呢。
粗鄙的他们,又怎么会舍得让这样的佳人从眼前走过呢。
他们活了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仙女似的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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