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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已深


  白灵月知道是自己上一次问起吕弈不婚配的事情,使得吕淑娴对她有了戒心,但是这事情还是不能不管。她转身到自己房间隔壁叫出聂长老,让他去练兵场叫吕弈,自己则转进柴房,从那卒子手里要回了那包药。

药摊开在灶台上,她把紫岑一片一片挑出来,挑到最后都有点不耐烦了,她没想到吕淑娴的毒下得这么重,从这个剂量来看,吕弈就算定期服用这药,他身体也应该是有感觉的。仔细检查没有了紫岑,她才把药倒进药罐里煎上,把紫岑用刚刚包药的纸包好,叫了那卒子过来看着药,嘱咐煎好了送到将军房里,自己拍拍手又回到吕弈房间。

吕弈并没有回来,老家奴喝好了茶闭目养神,她欠欠身道:“军务繁忙,将军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就径自走到书桌边去继续看书。

吕弈似乎是恰算准了时间,他刚到屋里和老家奴寒暄两句,卒子就捧着药送了进来。他端起药碗略略迟疑了一下,就一口喝了下去,放下碗对着老家奴微微笑:“宋伯在营里住一夜吗?现在回去恐怕也不方便,我让人给你安排住处?”

“不用了,少爷,我还是赶回去吧,不然大小姐要担心的!”老人深深弯腰,退了出去。

吕弈送了他走,回来转身盯着拿着书看得聚精会神的白灵月,叫:“阿络?”

“什么事?”她放下书,迎上他的目光,他一定能发觉药不对劲,但是她不打算承认。

他看了她一会儿,说:“没事,我再到练兵场去一下,晚饭后我们讨论下一步计划。”

“嗯,知道了。”她拿起书来继续看,另一只手却捏了捏袖子里面的药包。

晚饭过后她依约来扣吕弈的房门,他应了一声她推门进去,就看到他整整齐齐坐在小桌子旁边,一见她就说:“给我吧。”

“什么?”

“紫岑。”他没什么表情,“是你拿走的,现在给我。”

她不说话,只是走近了盯着他,他无奈,继续解释:“别闹了,这不是时候,现在战况这么紧急,我要是真的发作起来怎么办?就算你一定要帮我解毒,也日后再说。”他伸出了手掌。

她也知道他说得没错,可还是不甘心,拿出一小片给他,以为他并不知道毒下得有多重。

“全部。”他的手丝毫没缩回去。

她气结,也不管他的手,把药包重重拍在桌子上,说:“都给你!你倒是很清楚,你自己不想活我管你干什么?这么重的毒你现在还活着真是奇迹了!”

他完全不理会她的情绪,慢条斯理把紫岑倒进茶杯里再倒上热水,盖上盖子闷着,拿在手里走到书桌边去,说:“来研究一下,下一步很重要。”书桌上已经铺了地形图。

她赌气,故意不过去,坐在小桌边装没听见。

他也不恼,接着说:“我们现在面对的是莫邪关,但是这个关卡太难攻了,我的意思是我们转到子安城,虽然子安也不易攻,但我有八分把握,而且子安地处要塞,我们攻下来之后子安城背面大片平原都直接收入我们囊中,你觉得怎么样?”

她本来是不想理他,可是听到这样的部署就不顾上生气了,急急奔过去,说:“不要攻子安可不可以?再换一个地方!”

他诧异看她一眼,答:“现在来看,子安外是最好的战场,其他地点不是不行,但是都不如这里收效大,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在这里打仗?”

她呆了呆,说:“如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就心甘情愿被下毒,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不能在子安城打仗。”

这句话说出去,她都不太相信这是她说的,这一刻外面是夜色茫茫,屋里点着几支蜡烛,吕弈略显苍白的脸在烛光下有一种让人心疼的消瘦,两个人都只穿着很随便的袍子,面对着面,他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水在里面荡漾。她的心忽然猛跳了一下,这时吕弈拿起他刚刚泡着的紫岑仰头喝了一口,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并且深深皱起眉头。

“好,我告诉你,我没什么理由要解毒。这个毒是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下的,开始是我爹,后来是姐姐,到现在,我想要解毒的话半条命也要搁进去,虽然这个毒下得越来越多,我也知道我活不了太久,但是活太久又有什么意义?既然命是爹娘给的,爹娘要又有什么不可以?”他垂着眼眸,说得很轻。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都是你的至亲,为什么要对你下这么重的毒?”她差不多已经想要把真相告诉他。

“无所谓,我已经不想知道了,从小爹爹对我就特别严格,任何事情都要求我做到最好,家里面得宠的是姐姐,爹,甚至一些下人对我都不好,我想爹也是为我好。但是姐姐对我不算坏,有的时候我练武让爹不满意,被罚在院子里跪着,姐姐会半夜里来看看我,她就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看,我也觉得有人关心我。所以她现在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介意,我知道爹只拿我当成是吕家的一把利刃,可是姐姐还是关心我的,她是我从小到大唯一关心我的人……”他说话还是不看她,盯着烛焰,没什么表情,却仍然让人觉得哀哀的。

“你真容易满足。”她低低地叹,“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和子安的渊源,我就是子安人,生长在这里,而且为了子安,我做过许多错事。”她说起郑洛为了她弃城,后来又为她而死,说起云天逼她杀死城里所有墨者,她只是没提金羽,就更没提她失去的那个孩子。

吕弈是认识郑洛的,只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叫关望岳,不论是武艺还是韬略都几乎能和他旗鼓相当的人,甚至他们还曾经算得上是朋友,只是他死在了去刺杀金羽的任务中,他临行前还要吕弈承诺以后都不能和墨家为敌。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白灵月把腰间的佩玉握在手掌里慢慢抚摸,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大概就是我师兄,他为我做了太多,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所以我不想在这个地方打仗……”

“我明白了,但是……”吕弈低头盯着地图看来看去,沉吟,“子安总归是绕不过的一关,现在不打以后还是要打的,这样好不好?我们速战速决,你也不要参与这次战斗,带一些你手下的人在战场外围救济战乱灾民,争取最小的损失。”

她千万个不愿意,低头想了想,也只有回答:“本来就不应该因为我个人的感情影响战局,就按你说的办吧!”

她逼自己想这样的决定是正确的,然后不再考虑这件事情了,她要想想如何能让吕弈解毒,至少药量要减小,这样子下去他很危险!她想到他说起自己的童年,一带而过,却可以想见是怎样的残酷,吕晋对这样一个没有自己血脉的儿子,一定极致冷血,只要看看吕弈这一身超人的本领,就知道他小时候经历过怎样非人的训练。

决定了攻子安城,白灵月也就不再管战事了,但她也没有真的去赈济灾民,这些事情她交代给聂长老和下面的墨者,自己就躲在吕弈房里面看书。是一种逃避,她并不能够让自己相信子安又要打仗,军队已经在城外结集完毕,守城的将领是金羽手下一员大将,马上就可以开战,还有什么不能相信?她几乎要嘲笑自己自欺欺人,其实她就是想要自欺欺人到逃离战场。

但是这边军队在城下叫了几天阵,子安都是大门紧闭,程彦送来的消息说金羽没有在这里开战的准备,他完全是在顾及她的感受。这又是何苦?她盯着手里面的字条,苦苦地笑,想哭都哭不出来。

又叫了半天阵,城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吕弈早早从战场上回来,她还没有走,坐在他的书桌后面读一本史书,听到他进来了也没动。

“若是明天再不应战,我就打算架起浮桥和悬梯直接攻上城去,你看如何?”吕弈坐在小桌旁边自己倒水喝,离她不近。

她没说话,装没听见,他继续说:“也真是奇怪,他们的军队早就已经在城里驻下了,怎么就不应战呢?难道他们也知道你不愿在这里开战吗?”

“不是没这个可能,你也知道我在北方军中故人不少。”她懒洋洋搭一句。

吕弈又说:“那么是什么人能为你连战事都耽误得下?看来子安这个地方和你真是有缘,难道又有人会为你弃城吗?”

吕弈本来是说着玩,她也就答着玩,但说到这里他也知道自己失言了,白灵月放下书瞪着他,板着脸半天,说出一句:“将军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攻城。”站起来就要走。

门刚一打开,却正好一个勤卫兵跑过来要敲门,一下差点站不稳。白灵月也是向里退了一步,才问:“怎么回事?”

“子安城里刚刚来了个信使,说是要把信亲自交到白公子手上,我带他到公子房里,见公子不在,就来将军这里看看。”他指了指身后跟着的穿着北方军衣的信使。

白灵月接过信打量了他一下,不是金羽身边的人,她觉得这也正常,如果金羽要给她信的话,不会通过信使的,但是又为什么是给她呢?她刚刚接过信吕弈就已经站在她身后,问:“什么事情?”

她看看他,已经感觉到信封里面是一个沉重的小东西,打开倒出来,白色底带着黄色丝络的玉,一看即知和她腰间的是一对,是金羽派人把这个来还给她。除了这个,信封再也没有什么,半张字条都没有,她微微愣怔,就听到吕弈在耳边问:“什么意思?”

回过神来,收拢手指遮住白玉,她淡淡说:“一个故人。”不再解释。

这时候聂长老大步流星来到门前,见这么多人,叫了声:“公子。”她就略略随他到一边去,他低声对她说:“景姑娘刚刚送来消息,您的孩子生病了。”

她忽然收起手指,紧紧握着那块玉,把手硌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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