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病重
徐庶对郭斌道:“杨老于家中跌倒,身体状况堪忧。天子每日里亲赴杨府探问病情,并延太医问诊,后下旨,除为司空。”
听闻杨赐的消息,郭斌整个人都蒙了。
这位德高望重,名震海内的国朝耄老,忠正谦和,德行高至,精通儒学,虽曾受大将军梁冀的征辟,却并不以此为荣,反而颇有点儿不愿与其同列的味道。出任为陈仓令,因为疾病没有赴任。朝廷派公车特征也不到,又屡次推辞三公的礼命。后来才以司空所举高第,迁为侍中、越骑校尉。
延熹十年,即公元167年十二月,汉桓帝驾崩。桓帝无后,皇后窦妙与其父大将军窦武商议,最终选定年幼的刘宏继位。次年正月,年仅十一岁的刘宏继位,因为天子年幼应当学习儒术,便下诏给太傅胡广及三公,要求他们选精通《欧阳尚书》、《桓君大小太常章句》而素有盛名的人,三公因此举荐杨赐,于是以杨赐及刘宽、张济于华光殿中侍讲,以教授灵帝。后迁任少府、光禄勋。
自此时起,杨赐便极得天子刘宏信任和敬重,故在熹平二年(公元173年)二月,便得任三公之一的司空。虽然当年七月便被免职,可依旧是秩比二千石的光禄大夫,而天子为了彰显对杨赐的特别礼遇,将其官秩提升至中二千石。
要明白这段历史,比对一下这一年的记载,便可知一二。
“春,正月,大疫。”
“丁丑,司空宗俱薨。”
“二月,壬午,赦天下。”
“以光禄勋杨赐为司空。”
“六月,北海地震。”
“秋,七月,司空杨赐免;以太常颍川唐珍为司空。”
从这几句记载中,杨赐在司空任上仅七个月的来龙去脉,便可瞧得一清二楚。当年春天,正月,天下出现极大的疾疫,然后当时任司空的宗俱死亡。到了二月份,天子便大赦天下,顺便宣布以时任光禄勋的杨赐接替司空之职。
当年六月,北海出现地震,到了七月份,司空杨赐便被免职,由时任太常的颍川人唐珍接替其司空的职位。
一般来说,因为天有异象而被免职的高级官员,大多是要赋闲的。因为若是按照天人感应说,天象有异,是因为天子失德,所以他们是替天子承担上天的怒火和天下人的诘问。若是天子将他们从高位上撸下来后,却给他们升了官,这哪里能向上天和天下的臣民交代?
而杨赐这位真正的帝师,虽然被降了职,却依然在朝廷中枢,天子为了安慰他,甚至还破格提升其官秩。这种极为不合常理的事情,体现的便是天子对杨赐的另眼相看。这种另眼相看,可能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是因为杨赐德行高至,名满天下,还是因为弘农杨氏在朝中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所形成的巨大影响力。
当年天子刘宏初一登位,便赶上“九月辛亥政变”,以王甫、曹节为首的宦官组成同盟,将窦武、陈蕃等人灭族,未被处死的族人被流放到交州,窦太后则被迁徙到南宫云台居住。
碰上这风云激荡的年代,对于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天子来说,如何设法保全自身才是重中之重。而其身边亲近之人,除了一干宦官,能够联系外朝的,便只有他的师傅们了。
在三位华光殿侍讲中,刘宽是宗室,汉高祖刘邦十五世孙、司徒刘崎之子。他为人宽恕,海内称之为长者,可毕竟身份所限,性格又过于软弱,况且不掌实权,故帮不了什么忙。而另一位张济,本非势力雄豪的名门大族,他所以能够担任华光殿侍讲,为天子刘宏讲习儒学经典,还是杨赐的推荐,因此他也出不了大力气。
而杨赐则不同了,他本出身弘农杨氏,其祖杨震,其父杨秉,均官至太尉,门生故吏遍天下,可谓树大根深。杨赐本人又数次拒绝朝廷征辟,多年“养势”,无论是才学还是道德水平,都是名震海内。可以说,若能得到杨赐的支持,便是得到了中原士族的支持,那刘宏的天子之位便能坐得稳当。而这种师生关系,使得二人自杨赐担任侍讲时起,便成为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因此,杨赐能得天子如此看重,是有深刻的原因的。而如今杨赐病重,天子便将其升为司空,以示荣宠,可见他的病症确实不轻。若是杨赐终于不治,那朝廷之中必将又有一番惊涛骇浪了。
此时,郭斌的心情是极矛盾的,他既庆幸自己远在颍川,避开了京中的风暴,得以保全自身;又因杨赐的病重而忧心不已。在京中与杨赐时间并不长的接触,对于这位议论切直,为人刚正的君子,郭斌便切切实实因其高尚的德行、睿智的头脑、老辣的手段而产生了高山仰止之感。
思索了片刻,郭斌对戏志才道:“吩咐下去,命前往各地的商队,搜罗良药,尽快送往京师杨司空处。”
见戏志才点头记下,郭斌遂起身来到桌案之后,徐庶忙铺开宣旨,赵云上前几步,倒水磨墨。
郭斌落笔写道:“晚辈郭斌再拜言,杨先生足下:曩者于京师,数度谋面,颇受教益。先生老成持重,品德高致,辅佐两朝,鞠躬尽瘁,实为东都鼎臣、国之柱石。如玉之固,如岳之乔。钻之斯坚,仰之弥高,晚辈尝窃自叹服。近惊闻先生于府中跌倒,偶染微恙,心中焦虑,遂命庄中门客搜罗药品,冀可于先生处有万一之用。书不能悉意,附诗一首,以表仰止之情。”
围观的众人见了,目中露出精芒,每当郭斌要赋诗作词的时候,总是极受人期待的。
只见郭斌饱蘸浓墨,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了“竹石”二字。随即挥毫泼墨,不片刻,一首“独创”的七言绝句便跃然纸上。
戏志才念出声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京城,杨府后堂,杨赐养病处。
天子正在探病,卫尉杨彪自是尽人子之责,在一旁服侍汤药。杨赐刚喝完药睡下,众人方来到外间,便见一个约莫十来岁,却是容貌隽秀,满面透着灵气的少年,手中拿着一个信件疾奔进来。
杨彪见了,心中甚怒,可碍于天子在侧,只得压低声音呵斥道:“冒冒失失,成何体统!还不快拜见天子!”随即对刘宏道:“犬子杨修,年幼不知轻重,冲突了圣驾,尚请恕罪。”
刘宏道:“文先何故小题大做,杨修年纪虽幼,却是聪慧过人,他既前来,自然有事。”随即对杨修道:“你有何事,但说无妨。”文先,正是杨彪的表字。
杨修忙道:“只因阳翟县侯,颍川郡守郭潜阳,有书信一封与祖父,小子方急匆匆而来。”
杨彪喝道:“一封书信而已,岂容你冲撞圣驾!”
杨修听了,一副犹犹豫豫的表情,却不认错,待偷瞧了天子一眼,方嗫嚅道:“只是...只是随着书信前来的,还有好几车名贵药品。祖父如今卧床不起,儿子,儿子只是想着这药品中莫不有得用的也说不定。”
杨彪听了,虽仍恼恨他行止轻佻,做事不够沉稳,可毕竟是一片孝心,再要呵斥的话却怎也说不出口了。随即想到,郭斌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其商队更是遍布天下,说不定还真能找到稀有奇珍的药品,当下亦是满面期待地盯着刘宏。
刘宏摆摆手,道:“文先莫要为难小杨修,既是郭潜阳来信,便拿来吧。”
杨修忙将手中的书信双手举过头顶,由随侍一旁的小黄门接了,方交到刘宏手中。刘宏是杨赐的弟子,二人关系亲如父子,再加上他天子的身份,因此在杨赐身子不适的时候,代杨赐阅信,却也并不僭越。
刘宏将印有火漆的封筒打开,却见信件只有两页纸,却也并不长。
他对郭斌自称晚辈,而以先生称呼杨赐的态度很满意,边看边点头。
待看完了第一页,他抬头对杨彪道:“这是郭潜阳嘱咐手下商队在各地留意药品,运来京师杨府中。”随即面露调侃之色,道:“嘿,别看这个郭潜阳平日里胆大包天,到处惹祸,对师傅却是恭敬得很。”
杨彪却是在一旁等得极为心焦,他是担心郭斌年纪轻轻,不知轻重,若是在信中写了不恰当的言辞,怕是便要惹祸上身了。别看天子对杨家恩宠有加,对于郭斌也极为信任,可一旦在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言语失当处惹怒了天子,两家都要遭殃。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时,却见天子盯着郭斌信中的第二张纸,面现惊异,默然不语。良久,方见天子抬起头来,将手中信件递给杨彪,道:“待师傅醒了,你将这信交给他,嘱咐他老人家好好保重身体,莫辜负了后辈们的一片心意。”
语毕,便将手中信件交给杨彪,起身往外行去。杨彪不明所以,只得诺诺称是,见天子离去,忙起身恭送出府。
待来到府外,却见一侧大街上排着一溜儿马车,怕不有十几辆。上面装得满满的,全是大箱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领着近百身穿阳翟制式军装的家仆站在一旁。
刘宏见状,迈步过来,道:“这可是郭潜阳送给杨司空的药品?”
郭全虽未曾有机会面圣,可他毕竟混迹京师一年多了,人又极机灵,见天子向着自己行来,忙招呼众人一齐拜倒,口称万岁。听清了刘宏的话后,慌忙应道:“小人正是颍川郡守郭潜阳之命运送药品前来的,唐突了圣驾,尚请恕罪。”
刘宏点点头,道:“速速送进去吧。”随即对杨彪道:“请太医来一一验看,若有用得着的,就给师傅用上,也是郭潜阳的一番心意。”
杨彪连忙应诺。
待得杨赐醒了,杨彪将郭斌的信件交给他。杨赐瞧了半晌,方笑道:“这个小郭斌,倒是劝起老头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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