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 自我
在看到雨秋平进来后,茶茶立刻意识到了雨秋平亲自来找雨秋殇是为了什么——估计是雨秋殇和雨秋佑之间的事情。茶茶明白,这些东西不是她该听的,于是主动说自己要回天守阁拿点东西,就从道场里离开了。
“这孩子,从小懂事就早…”雨秋平望着茶茶远去的身影,忽然有了一点酸楚,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其他女孩子无忧无虑的年纪,她又要忍受丧父流离之苦,还要安慰母亲照顾妹妹,真的不容易…这懂事,让人心疼啊。我又怎么忍心再剥夺她来之不易的爱呢?”
“父亲,您昨夜才刚回来,这么急着来找我,可是有急事?”雨秋殇向雨秋平行了一礼,低声问道。
“是,而且很急,是你和你弟弟的事。”雨秋平边说边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同时示意雨秋殇和田沈健太郎,“坐吧,慢慢聊,有的聊呢。”
“这…”雨秋殇听说是要聊弟弟的事情,神色立刻一紧,“孩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怎么和佑儿闹得那么僵?据说你们还险些在大军面前大打出手,你更是扬言要把他扣押抓回去?”雨秋平直入主题,略带责备地对雨秋殇说道,“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一点啊。”
“那是原则问题,没有什么好让的。”雨秋殇皱着眉头,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阿佑他对无辜的百姓下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阿佑又不是平白无故地屠杀,他不是为了掩护大军的行踪吗?”雨秋平也跟着雨秋殇一样摇了摇头,“你别把弟弟说得那样十恶不赦。”
“父亲说的是。”雨秋殇叹了口气,低头表示认错。
“而且…说句难听的,脏事总要有人去做的。”雨秋平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我一直不大认同天野大人先乱后治的想法,但是总要有人在阴影里来守护家族。我之所以能保持双手干净,是因为权兵卫他已经把脏事做尽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去瞧不起做脏事的人。”
“可是杀了百姓就是杀了百姓,无论冠以什么借口都一样。”雨秋殇似乎对雨秋平的态度感到有些不满,语气也强硬起来,“父亲难道不是一直这么教导我们的吗?”
“是…”雨秋平被雨秋殇说得有些尴尬。半晌后,还是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没有人愿意滥杀无辜,只是必须要有人为家族做出牺牲。我听他们说,阿佑他之所以这么生气,就是觉得你在逃避责任。”
“为什么说我在逃避责任?”雨秋殇不知为何,居然有些激动地沉声道。
“殇儿,你怎么回事…”雨秋平对雨秋殇的态度也颇有微词,“阿佑的意思是,你既然是雨秋家的少主,就应该负起责任。他作为雨秋家的次子都愿意弄脏自己的手,所以才会对你很不满意。”
“我是为我自己而活,而不是为了什么雨秋家少主的身份?这不是父亲十年前就教导过我的吗?”雨秋殇抬起头,直视着雨秋平的双眸,毅然决然地厉声道,“这是属于我自
己的人生,我不要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他们希望雨秋家的少主该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叫雨秋殇,不叫‘雨秋家的少主’,我想做一个干净正义的人,仅此而已。如果他们不满意的话,就让阿佑去当少主好了,我又不稀罕。”
“你…”雨秋平被雨秋殇离经叛道的话给吓了一跳,“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这不是父亲您教我的吗?这是我自己的路,不比别人好,也不比别人坏,他是独一无二的。可是这条路总归是要走到尽头的,我早晚有要死的一天。扪心自问,我并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如果说,在临死前,回想自己的一生,有什么能够让我自豪的话——”雨秋殇顿了顿,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那就是我一生都是干干净净的好人,没干过坏事。这就是我的人生之路,不为了旁人的期待而活。”
“可是…”雨秋平还想再说,雨秋殇却忽然抬起手,从脖颈间摸出了那条红叶挂坠,把他举到了雨秋平身前,“父亲不是说,不要活成别人的红叶吗?那父亲现在是什么意思?希望我变成只为别人而活的红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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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被自己驳得哑口无言,只得黯然离去的父亲,雨秋殇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缓缓地起身,走到了道场边,拿起自己的竹刀就准备继续练习。却发现,原本应该站在他对面和他摆好架势的田沈健太郎,并没有动的意思。
“先生?”雨秋殇向着田沈健太郎低声问道,“怎么了?”
“嗯…”田沈健太郎微微颔首,沉吟着缓缓走到了雨秋殇身前,右手接过了雨秋殇手里的竹刀,左手则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老夫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尽管直言。”雨秋殇闻言一愣,匆忙俯首答道。
“那我就直说了,孩子,”田沈健太郎叹了口气,搭在雨秋殇肩膀上的手微微使劲捏了捏,“我觉得你活的…很纠结,很弯弯绕,这样会很累的。”
“先生何出此言?”雨秋殇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田沈健太郎浑浊的双眸仿佛能洞穿自己的内心。
“你说那个,‘这是属于自己的人生,不要为了别人而活’,是令尊教导你的?”
“是。”
“你这么多年来,也一直以此为目标在努力?”
“是。”
“你觉得你已经做到了吗?”
“是。”
“你再想想。”田沈健太郎微笑了一下,“然后告诉我一个诚实的答案。”
快节奏的问答戛然而止,空旷的道场里一下子沉默下来。良久后,田沈健太郎见雨秋殇还是没有说,便低声问道:“你觉得你做到了吗?”
雨秋殇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是将视线下移,不敢直视田沈健太郎的双眸。
“孩子,你根本没做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为别人而活着啊。”田沈健太郎苦笑了两声,雨秋殇却是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再次抬
起视线,努力凝视着田沈健太郎,低声道:“我没有在为别人而活了,自从多年前的那个雪夜后,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为了别人而活。”
“不,真正不为别人而活的人,是很自信的。他不会一遍遍地强调自己‘没在为别人而活’。”田沈健太郎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你经常提起自己‘不为别人而活’,一次次地重复,不就是自己心虚吗?你不就是在向别人证明,自己‘不为别人而活吗’?那你不是还是活在别人的眼睛里,不是还在为别人而活?”
“我若是还在为别人而活,还会因为别人对我的看法而担惊受怕,那徒儿就还是十年前那个弱小自卑的残废,怎么会有今天的成就?”雨秋殇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仿佛自己多年的努力被否定了一般,“我能练就一身本事,我能走到今天,就是因为我不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啊!”
“不,恰恰相反。”田沈健太郎的声调却是古井无波般得平淡,并没有因为雨秋殇的激动而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他用手,轻轻地戳了戳雨秋殇心脏的位置,低声道,“你的心里,把你曾经的懦弱和无力归咎于‘为别人而活’。之后,你一直在与这个假象的敌人战斗,你努力地想向别人证明,你已经不再‘为了别人而活’,其实是想证明你不再懦弱和无力。所以你甚至矫枉过正,不仅仅‘不为别人而活’,甚至到了‘不考虑别人’的地步。你若是真的超然世外,又岂会如此般行事?”
“你还是在为别人而活啊…”
田沈健太郎的这番话,让雨秋殇一下子怔在了那里。他有些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盯着田沈健太郎戳着的那个地方看——那是自己的内心。
“我…”
他挣扎了一下,那句话却是没能说出口。
“你的内心很纠结,很矛盾,为此只能在外表上做出极强的态度才能掩饰。可是你的态度,却伤了你的弟弟。”田沈健太郎语重心长地劝道,“有空去和他道个歉吧,他不是坏孩子,他只是为了雨秋家不得不弄脏自己的手。你也知道的,一个家里必须要有这样的人。”
“可是竹中老师说…那些都是歪理邪说。”雨秋殇不禁反驳道,“如果用黑暗的方式取得了天下,早晚还会被黑暗颠覆,到头来不过是治乱循环,一次次苦了天下苍生。”
“竹中大人是了不起的人,他是个光明的人,他有自己要守护的理想。”田沈健太郎似乎对两边的观点不置可否,“但天野大人也是了不起的人,他是个黑暗的人,他有自己要守护的家族。”
“你呢,你要守护什么?”田沈健太郎把竹刀缓缓横了过来,递到了雨秋殇的身前,“武士持刀,是为了守护。若是没有要守护之物,不过是浑浑噩噩地渡过余生。”
雨秋殇愣了半晌,最终叹了口气,没有接过田沈健太郎手里的竹刀。
“为了守护,不就又成了为别人而活吗?”雨秋殇摇了摇头,“我实在是…弄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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