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旧情
当雨秋平被从禁闭出放出来时,他就已经猜到战局不妙——不然以织田信长的脾气,怎么会轻易绕过他?在他前世的历史上,当时的羽柴秀吉就因为在和上杉家作战时不服从指挥、临阵撤离,而被织田信长下令关禁闭,眼看小命不保。还是松永久秀忽然反叛,给了羽柴秀吉将功补过的机会——因为当时织田信长能动用的最近的军团就是他了。
可是等雨秋平亲自当上营门,向东望去时,他才意识到战局已经恶劣到什么程度。他也明白了,为何织田信长给他的命令不是向东增援,而是固守本阵。
短短一个上午不到,浅井长政已经靠着1000人的备队连破织田家十一阵5000战兵。这样的武勇,就算是源义经在世估计也会献上一句赞叹吧。
“铁炮手,立刻登上营墙,躲在女墙后隐蔽,准备突然射击!”雨秋平来不及解释,随手接过龙子递来的头盔往头上一扣,连披甲都没来得及,就跑下营墙开始指挥,“步兵扼住营寨东门、南门和北门三个砦门,严禁一切溃兵从这三个门闯入,让他们绕一圈从西门进入!违者,杀无赦!”
雨秋平看了一眼织田家大军崩溃的样子,就明白他们是怎么输的了!由于从贱岳到长法寺的官道狭窄,织田家本打算在这里节节抵抗,力量耗尽的备队就退下来,换第二阵营地。然而,由于坂井政尚的备队在浅井长政的猛攻下意外崩溃,导致了一系列溃兵反卷的连锁反应。
如果任由这四千多溃兵冲入大营,浅井家在趁势掩杀,那本阵马上也要守不住了。因此,雨秋平下达了前所未有的严厉命令。十年前,在引马城下,他就因为不肯下令攻击友军和百姓,导致溃兵和乱民反卷,全军崩溃,常磐备损伤近半。这样惨痛的教训,他无论如何不能忘记。
于是,当丢盔弃甲的织田家溃兵退到营门口后,立刻就被常磐备雪亮的枪阵给镇住了。常磐备的战兵们一个个面色冷酷,排着整齐的队列,一言不发地超前挺着长枪。这股无形之中散发出的肃杀之气,让溃兵们为之一震——他们先前溃逃时,其他的友军看到山呼海啸一般逃来的溃兵时,大多数都不敢站在阵前,害怕被踩踏,都是匆匆躲避。然而,常磐备的长枪兵们却面不改色,毫无畏惧地直面人流。
有几个胆大的溃兵在犹豫片刻后,就试图朝着长枪林里挤来。位于东门外的连,是福岛安成的部署。而处在第一线的水原子经毫不客气地怒喝道:“全部止步!再有敢冲击军阵者,杀无赦!”
这声嘶力竭的怒吼,和他脸上那斜着的刀把,一下子把乱兵吓得半死。他们不知道这个平日里面色和气的武士,此刻为何如此暴躁。局面一下子僵持下来,溃兵不再敢妄自向前。
因为,他正是在十年前的引马城大败里,因为不忍心攻击乱民,导致他的排崩溃——还失去了他的弟弟水原子平,他脸上的刀疤也是拜那次妇人之仁所致。
然而,局面没能维持
多久。随着越来越多的溃兵逃到东门门口,在一片嘈杂和混乱里,溃兵们不知道前面的状况,只知道身后的雄鹰备马上就要杀上来了。于是,他们哭嚎着推搡眼前的每一个人,试图把自己的身体往前面挤去,让同伴挡在后面。人潮涌动之下,前排的溃兵也被拥挤着向东门冲来。
水原子经毫不客气,立刻下令第一排的长枪兵突刺。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瞬间就是三十几个织田家溃兵被长枪无情洞穿。水原子经甚至能认出其中的几个人,估计是森家和池田家的战友。但是此刻,为了对得起雨秋平,为了对得起他的侍大将福岛安成,为了对得起常磐备上上下下无数人的性命,他必须下令攻击。
随着眼前血花四溅,哀嚎声四期,织田家靠近东门外的那些人瞬间都慌了神。眼前的常磐备,似乎是比身后的浅井军更为可怕的杀神。在死亡的威慑下,他们不管不顾地顶住了身后的压力,挣扎着朝着两侧涌去。庞大的溃兵潮流在东门外被分开,在南门和北门也纷纷被禁止入内,只得绕着大营转了半个圈,才从西门逃进了营寨或者直接西向逃离战场。而他们被堵在营门外的这段时间,又有数百人被追上的浅井家击杀或者俘虏。
·
雨秋平看着眼前织田家溃兵逐渐散去,雄鹰备则出现在眼前,那面白鹰马印依旧高高地飘扬在军阵中。而在雄鹰备身后的官道上,浅井家剩余的4000战兵正鱼贯而来,不时就将加入战场。
看着雄鹰备熟悉的军阵出现在自己的对面,雨秋平忽然感觉一阵心酸。往日的几场合战中,每当看到雄鹰备的军势,看到浅井长政的马印,他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因为这说明靠谱的强援即将抵达。这么多年来,即使雨秋平改换门庭,颠沛流离,可是浅井长政却始终是他的挚友,浅井家也始终站在他的一边。可是今天,他却要亲手去击杀浅井家的部队,要亲手对阵自己开创的那支强军,要和自己相交十多年的义兄弟对决疆场,雨秋平就止不住地感到唏嘘。
这样的情景,让他回忆起了他当年第一次向着今川家的大高城,向着二引两的旗帜发起进攻时,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
同袍作仇敌,再无情义,且将往事封印。
战国乱世,这也是身不由己啊。
雨秋平看了一眼白鹰马印所在之处,却并没有看到一个骑马的武将。难道长政他没有骑马,而是步行跟在队列里吗?还是负伤了,已经退下去了?
不过,雨秋平没有多少时间发呆了,雄鹰备此刻已经大踏步地走向了营寨,进入了常磐备铁炮手的射击范围。照着他们这股气势,似乎是想直接冲击营门。不过,由于雄鹰备训练有素,队列整齐,他们排出的冲锋阵型比常规军队要密集许多,如果被常磐备的450把铁炮直接轰击的话,伤亡肯定会十分巨大,甚至有可能一次齐射给雄鹰备带来超过一成的减员。
而现在,雄鹰备显然没有猜到营墙的墙垛后
正藏着450个装弹完毕的铁炮手。只要雨秋平一声令下,这些铁炮手翻身一轮齐射,雄鹰备的第一排和第二排估计就要倒下一片。雄鹰备在之前一上午的奋战中,伤亡已经超过两成,如果再遭到这样一轮重创,估计就无力进攻了吧。
“传令!铁炮手,全体起立!”雨秋平高声下令,他的命令也被隔层军官一层层地立刻传了下去。片刻后,营墙上的450铁炮手整齐地翻身而起,点燃了手中的火绳,冷酷地举起早已装填好的铁炮,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营门外一百米左右的雄鹰备。
雨秋平的手已经高高举起,正准备快速甩下,同时喊出那声齐射。而在这一瞬,他也看到了营门外雄鹰备的武士足轻们脸上的慌张和惶恐——这是他们在今天的大战中第一次停下了脚步。在他们面前的,也是他们老朋友雨秋平的枫鸟马印,和如同他们孪生兄弟一般的常磐备军阵。
以及,那450把点着火的铁炮。
·
在雄鹰备战士们感到唏嘘和悲伤之前,死亡的恐惧已经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他们甚至可以看到营墙中央,雨秋平高高举起的手臂。只要那个手臂麾下,铁炮的轰鸣声就会在他们耳边响起。硝烟腾起后,可能前两排一半的人都会倒下。
走在队伍第一排的一个浅井家足轻此刻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等待着下一秒命运的抉择——生或者死,他们的命运,完全掌握在铁炮手的准头上了。下一刻,轰鸣声就会响起了吧。
没有。
又过了一瞬。
还是没有。
那个足轻只觉得这几瞬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嘴巴里干涩地让人觉得像喝了中药一样苦,浑身上下瞬间满是冷汗,连呼吸都呼吸不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要把耳膜震烈。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断头台上等待被处决的犯人,在死亡前的几个瞬间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即因为死亡迟到了一刻感到庆幸,又盼着死亡赶紧降临,结束这该死的等待。
又过了一瞬,还是没有。
又过了一瞬,还是没有。
没有。
没有。
怎么回事?
那足轻讶异地睁开了眼,发现雨秋平高高举在空中的手并没有甩下,而是痛苦的握成了拳,剧烈地颤抖着。
·
因为营墙上的雨秋平,在他下令开火前的最后一刻,朝着雄鹰备的军阵随意瞄了一眼。
而不幸或者幸运的是,他正巧看到了昂首挺胸走在第一排的浅井长政。他还是老样子,一如既往地英姿飒爽,一如既往地不畏死亡,英勇地冲在第一线。
他的义弟。他那个热血白痴的义弟,那个脑子里只有正义的义弟,那个愿意为了报恩,为了雨秋平的天下大义,赌上身家性命的义弟。
那个好人,傻瓜。
老天啊,我也是个烂好人啊,这让我如何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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