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晴天霹雳
下午四点,江边寒风渐冷渐急,江边的路人无一例外都拢紧了衣领、手揣在兜里。
莫春山却喜欢这样的温度,因为寒冷总能让人脑袋清醒一点。只是已经四小时了,他的脑袋还没能清醒到解决横亘在眼前的技术性难题。
他轻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伏在江边的栏杆上,视线落在在远处曲陵江大桥的轮廓上。
两年前他收拾掉桐城路桥一帮子老东西后接的第一个大工程,一座特大的跨江大桥,目前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期。
无人机可以牵引绳索,隧道式锚碇能解决拉索生根的问题,然而在高海拔、高地震烈度带、复杂风场环境下的修一座主桥跨度近两千米的跨径钢桁梁悬索桥,施工难度超过在庆州这样一座山城修一座一百五十层高的楼。
前期,桥高、边坡高、风大、温差大、承台大、重力式锚碇大的问题接踵而来,虽然已经解决掉,但工期已经延误。
现在,又有一个问题横亘在面前,解决不了就赶不上工期。
那地方地震烈度高,而这座造价十亿的桥如果一场地震就跨了,那像什么话?
他要造的桥,可是要屹立百年不倒的,否则怎么对得起长眠于地下的亲人?
想起往事,莫春山的思维忍不住发散,视线落在了脚下滚滚的江流上。
他记得他离开庆州那年,还是曲陵江污染最严重的时候,河道转弯的地段由于水的冲击力不够,往往会留下一湾铺天盖地的垃圾,最夸张的时候甚至能遮掉半条江。
于是空气臭不可闻,江水也是混浊恶心的颜色。
过往的时光里,当然也有美好的存在。
他想起自己家的后院,梧桐树下的白色秋千。
那是他四五岁的时候,妈妈特意找人给他做的,然而七八年过去,他上那秋千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还都是看在妈妈面子上勉为其难上去哄一哄她开心的。
他对小孩子喜欢玩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相比而言,还是爸爸书房里的书,更能勾起他的兴趣。
于是妈妈经常无比落寞地抱怨他们父子俩,一个醉心于工作,一个痴迷于数字,谁都不需要她一样,显得她在家里就是个多余的人。
她有时候发脾气,嗔怪起来的口气,其实就像小女孩撒娇。
他嘴角泛起微笑,心里半是怀念,半是苦涩。怎么会多余呢?有了她,世界才有了色彩,家里才多了温暖。
只可惜好人难得能有好报,倒是人善被人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
他的父亲因为信任朋友招来杀身之祸,他的母亲,又因为信任家人,被害得客死他乡。
十几年的时光,就如这江水一般,抹去了曾经污秽的痕迹,却在看似平静的江面下,隐藏着噬人的暗流和漩涡。
想起往事,莫春山干净利落的眉眼,染上了些微悲伤的神色,但那一丝悲伤转瞬即逝,脑海里的片段定格于他之前怀念过的小小的秋千。
修秋千的时候,父亲考虑着他一年年地长大,想要秋千用得更久一些,于是当初制作秋千的材质,也比较特殊。
材质上的刚柔结合,让看起来小而纤弱的秋,能够承受他们一家三口的重量。
为了能抵抗三个地震断裂带交汇的风险,如果无法从结构上改善,那么,似乎可以在材料上下功夫?
莫春山手指摸了摸下巴,目光炯炯、
波形钢腹板与混凝土顶底板的组合结构作为桥塔横梁是可行的,至于其他部分,似乎还有更大胆的想法。
如果大桥主缆和钢桁梁锁在一起的中央扣,如果采用半钢半柔性材质,既够硬,又能将两者紧紧扣住;又较软、遇地震时能有效缓解震动波。
他眼睛一亮——是了,就是这样,刚柔并济,比一味地死扛好。
比如说某人,明明有更轻松更愉快更省力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她非要选不走寻常路,然后磕磕碰碰滚到终点,傻得可以。
不过,某人傻是真傻,拼也是真的拼,至少肚子里还有点货。
至少那篇关于P2P报道,还是能入眼的——甚至好些关于未来P2P走向的观点,和他的一致。
心头大石放下,莫春山嘴角抹过一丝笑意,转身、回头,背着风朝临江公寓的方向走去。
周一的例会过得无惊无险,有了P2P爆雷这个爆炸性事件,何莞尔的版块点击率毫无疑问是最高的。
这倒是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预料之外的倒是没了莫春山这种话题颇丰的人物撑场,聂芸的人物志竟然还能排在第二。
要知道,她这一期的采访对象是个四十来岁其貌不扬的企业家,从事的行业也是广大群众提不起兴趣的农业。把这样一个采访做到喜闻乐见,倒是让人想不到。
何莞尔嘴上不说,其实也早就好好看过聂芸出品的东西。大概是采访莫春山这一波三折的经历,聂芸竟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现在是脱胎换骨,势不可挡,写出来的东西分量十足,早没了前两年的软筋软骨。
这样的聂芸,才是于伟安想要看到的吧?
何莞尔想到这里,视线特意在于伟安身上停留了几秒,等转过头的时候却发现聂芸也正在看他,嘴角着带笑,表情极其柔和。
何莞尔低下头,眼里一抹笑意快速地掠过,等再抬头时,又是一贯的严肃正经。
开完会回到部门,小雷一关门就不服气地和何莞尔嚷嚷起来:“我们的点击率明明高很多,凭什么这次让点评表态都去拍对面的马屁?”
知道小雷是习惯性吐槽聂芸的部门,何莞尔微笑:“大家都是识货的,与其不服气,不如想想怎么做好自己的事。”
“我就是气那个王八蛋!又不是他的功劳,结果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还天天和我吹嘘。”小雷噘着嘴,满眼的愤愤不平。
何莞尔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上次被她俩揍了的特别策划的新人小子,倒是来了些兴趣:“我怎么闻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听起来你和那个王八蛋经常来往?怎么?上演欢喜冤家剧本了?”
她等着小雷跳起来反驳她的调笑,没想到一向大咧咧的小雷竟然声音小了许多:“突然想起来他们交了三篇新东西,老大我去校稿子了。”
何莞尔看她慌张忸怩的背影,呆了一呆——难道还真被她说中,有情况?
她还来不及深想,忽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师兄?”何莞尔看到屏幕上“林枫”两个字,马上接了起来。
还没等到她问好,对面的声音已经急急响了起来:“小何,有件事我必须通知你!”
他的声音又急又重,何莞尔心里一沉,莫名想起了泛诚聚宝和顾念。
“怎么了?泛诚聚宝出事了?”何莞尔忙问道。桐城路桥的事已经了了,而她拜托林枫的只有这件事而已。
“不是,”林枫回答,声音愈发沉重,“出事的是顾念。”
十分钟后,何莞尔推开办公室门,看着眼前忙碌一片的工作室,却什么都听不见。
耳朵里是连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啸音,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响,身体发冷颤抖,连指尖都没了知觉。
她呆呆站在原地半分钟,还是小雷看到她脸色苍白,走上去叫她:“老大?老大?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你脸色好差劲。”
好一阵子,何莞尔才注意到眼前晃着的一张小脸,看到小雷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耳里的啸音终于渐渐消失,她只觉得眼前发黑,扶着门框才勉强站住。
“老大,你怎么了?”小雷忙扶住她的手,却忽然惊叫起来,“怎么这么凉”
何莞尔终于能听到她的声音了,反过来紧抓着她的腕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小雷,你陪我出去一趟。”
小雷忙点头:“哦,好的。去哪里?”
“殡仪馆。”何莞尔闭着眼,眼角一滴泪滑下,“警察说顾念死了,你陪我去认尸。”
一天后,庆州火车南站,何莞尔接到了从几百公里外赶来的顾念母亲。
她从火车站接到人的时候,只觉得顾伯母五十来岁的年纪,却和城里七十来岁的老太太差不多的状态,满脸的沟壑,腰背都已经挺不起来,手粗糙地像是砂纸。
顾伯母话很少,带着浓重的乡下口音,何莞尔一直都在听惯了普通话的环境,好些时候得想好一阵子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她是一个人来的,因为顾念爸爸心脏不好受不得刺激,目前顾念的死讯还瞒着他的。
至于顾念的兄姐,一个在外打工成了家,多年都没有回家,一个电话刚刚打通,这一时半刻的都没法赶过来。
所以这天大的噩耗,竟然只能一个农村妇女默默地承受。
不过何莞尔有几分庆幸。
至少顾念不是顾家唯一的孩子,这也许是不幸中最幸运的事了。
何莞尔上午接到顾伯母,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去了殡仪馆。
这是她二十四小时内二次到这个地方,第一次时她脆弱到需要小雷陪她过来,一路上身体不住地颤抖,泪流不止。
然而等她看清楚那具安安静静躺着毫无声息的躯体确实是顾念的时候,她反而平静下来了。
警察说,顾念是在离市区两公里地方曲陵江的支流里被发现的。被发现时,她还没被泡到面目全非,应该是落水不久。而贴身衣物的袋子里的驾照,证明了她的身份。
初步看来,顾念尸体表面特征符合溺亡的死因,至于溺亡的原因无非三个——自杀、他杀以及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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