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园中有榆，其上有蝉
这些天以来，牙门殿跟官府的军兵对峙了这么久，几乎是谁也拿谁没办法。官兵冲不上去，天心宗员不愿下来。据石城平时观察，山口处的官兵营地扎的较为随便，且也没放置拒马，阵型松散，若是趁夜奇袭，官兵措手不及，必将溃败。
天心宗全军行至山口前一平坡时，居高临下呈冲锋之势，喊声震天，欲使敌人心慌意乱。石城坐镇中军亲自指挥，李然、徐兴言等人将谭狐和柳芊芊包围起来寻找机会突围。想法周全，本以为势在必得之时……
"等你们很久了！全军！列阵！"
拒马阵一字摆开，拒马后方两排枪兵手执长枪呈半蹲姿势，后方排开一片弓手，皆严阵以待。看这架势，早有准备，正等着天心宗员送上门来。
石城大惊失色，震惊之余暗道牧府之人怎么会有这般先见之明？
只是箭已上弦，不得不发。
此刻的阵型对天心宗的人来说已是极为不妙，官兵们渐渐地展开一个包围网，而天心宗却众毫无章法地冲了进去。石城硬着头皮挥舞令旗，高声喊道："全军突击！"
潘继面色严峻，命令道："弓箭手放箭！枪兵准备突刺，别让敌人突破拒马阵！"
鼓声大作。
冲在最前面天心宗员皆悍不畏死，有些身中数箭，浑身鲜血。自知已必死，仍撑着一口气掩护后方的战友，拉近双方的距离。
惨叫声和怒骂声交织在战场上。
但挨过了一波箭雨，迎面又是一杆杆冰冷的长枪。
冲至拒马阵前的天心宗员们刚刚试图扒上拒马，随即感到腹中一股热流，身上已被戳出数个透明窟窿。有些人哀嚎一声便倒地不起；有些狞笑一声，使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抓紧枪杆拖住不让收回；有的甚至一跃而起，不顾身体疼痛，整个人狠狠趴在拒马上，用身体堵住木栅栏间的窥视孔。
前赴后继间，拒马阵前堆满了尸体，也终是给后面的人铺出一条血路。
杀敌之路。
石城看红了眼，曾经官兵们多次攻打牙门殿，皆是死一些人就往后退去了；要不就是双方躲在远处放火箭，对射半天也没什么结果。没想到此次攻守之势逆转，竟这般惨烈。
李然等人身负保护柳芊芊的重任，虽有心上前，却实在无力。
官兵矩形方阵终与是被天心宗众撕裂出一个缺口，躲在后面的弓箭兵只得拿起佩剑反击，而前排的长枪兵面对近身战实在使不出什么本领，一枪刺出几乎造不成什么伤害，反而被人反手一刀砍的鲜血喷涌。
匆忙应对间，官兵已是伤亡惨重，扛在前方的官兵是正式的郡兵，虽拿着不利的武器与天心宗近身肉搏，倒也没太多惧色，最多只是欠缺江湖蛮子的狠辣之劲；而后排多是一些县衙抽调出来的衙役，若是打群架还行，可哪见过这种阵仗？
于是不少人开始畏惧地往后退去，阵型渐渐地变得散乱不堪，一时间官兵隐隐呈溃败之势。
潘继见状大急，转对身边的叶闻柳道："叶公子，局势不对，快让你的人上！"
叶闻柳本在军中观战，见局势转眼间己方就仿佛溃败一般，甚至后方有人临阵脱逃，心里暗暗鄙视，心道果然是什么将带什么兵。只是他脸上却不曾表现出来，于是轻轻点了点头，一挥手，对身后一群人命令道："留下十人待命，其余人上！不必对他们留手！"
"遵命！"二十余名叶家堡弟子闻言，身形一动便加入了战场之中。
九流之辈的战争一旦有六境高手的介入，平衡瞬间就被打破，局势再次逆转。
二十余名叶家堡弟子各守一道栏口，很快便止住了溃散的阵型，而在其带领下，官兵们重新稳住阵脚，开始反扑，借助双倍的人数优势，几乎呈一个半包围之势将天心宗众蚕食。
石城握紧双拳，暗道果然叶家堡一旦加入战场，实力的差距就显露出来了……这般看来，走官道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
石城大喝一声，如虎啸山林，声势滔天，仅凭一己之力便气盖全场。
"化形境一品！"叶闻柳低声道，脸上露出一丝暗笑："大威德明王终于是坐不住了。"
谭狐、柳芊芊等人躲在人群后方，见到己方渐渐不支，只能干着急。心烦意乱之间，却是想不通为何官府会提前做好准备。
"叶家堡定有问题！"谭狐正沉思间，石城的声音忽然响彻在众人耳边。
石城借着内力传音给人群后的柳芊芊等人，道："一时失策……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若是再在这里纠缠下去，怕是我们得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大小姐快随他们走另一条路，绕横空山走，届时我们在北边谷口处汇合，若是两个时辰内石某没来，就不必再等了……这边交给我来应付！你们定要保护好大小姐。"语罢，只见石城一人一锤，身形飞掠，从空中猛地落入战场，随即如狼入羊群般冲杀起来。
而石城心里也在苦笑，己方折损已经过半，纵是自己有通天之能，面对这漫天的敌人，能不能全身而退还真是个问题……若他们真不怕死，自己可真就麻烦了。
但断后，是他的责任，保护大小姐，义不容辞。
徐兴言怒急，气急，忽然冲着谭狐与柳芊芊大骂："都怪你们两个废物！若不是明王大人命令洒家保护你们，洒家就是死，也要跟他们拼命！别愣着了！还不快走！"说完，徐兴言狠狠地对着地面"呸"了一声。
柳芊芊惭愧不已，虽然徐兴言出口无礼，也不敢反驳。
自己总是在拖累别人。
李然四人自是对徐兴言怒目而视，陈荣急忙打圆场。
谭狐跟着他们往山上跑，恍然间抬头一看，那只不详的黑鸦仍在他们附近盘旋。
战场上，纵使石城勇不可当，但终究是被叶家堡弟子多人围攻，虽说双方境界颇有差距，但这些弟子们张弛有度，配合无间，门派功法施展的滴水不漏，硬是将石城牢牢牵制住。石城稍有大意，身上便已见红。
石城虽急，却无可奈何。
叶闻柳见石城加入战场后，便一直眯着眼睛看着山口处，见几人往山上跑去，露出一丝冷笑，起身道："时机已到……其余人随我来！"
此景，如同螳螂捕蝉。
柳芊芊一行人开始往北谷口处逃亡，林间四周杂草丛生；山间羊肠小道阡陌纵横；两旁尽是高大树木，枝干交错遮天蔽日，唯有月光穿过叶间洒落，让众人能稍微看清一些路。偶然间感受到一丝丝山间晚风，才能微微安抚一下众人烦躁的心情。
几经兜转，终是到了一处峡谷口 。
横空山之大，若是要在这找人，谈何容易？
本该是如此的，可是……
"妈的！第三个！"又是一支响箭在空中炸开，李然瞬间判断出发号之人所处位置，身形一动便已取下那人性命。
"是叶家堡的人！他们怎么找到咱们的。"陈荣扶额，头疼不已。
气有两种，一是灵气，二是杀气。
六境高手通过对方展现出来的"气"，判断出对方的境界；二是在寻人追人或是躲避仇家方面，则是须通过将自身的灵气散发融于天地，感应附近事物的气息是否有发生位置的变化，从而找出其中的异常。
只是众人一路上敛气屏息，全靠体力在支撑着自己逃跑，却仍然被穷追不舍。
叶家堡这群人，显然超出他们的认知了。
"这帮人从我们进山开始就一直在紧紧跟着……一开始我还不敢确定，现在看来是真的。"李然喘了口气，古怪道："这帮人修为并不高，但是有十几人，我能感应到他们的大概位置，站的比较分散，像个半圆一般合围而来，而且越缩越小！"
"你是说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了？"谭狐靠在一颗树上，喘着粗气问道，这一路跑来，确实把他累的够呛。
李然默默点了点头。
"这到底怎么回事！"徐兴言一拳砸在树干上，道："咱们都敛息静待，洒家就不信了，凭他们能发现咱们！"
众人默认了这个建议，各找了个位置休息。
不到半刻，李然先是脸色微变，接着其余人脸色也是变得很难看。叶家堡的人正飞速接近他们，这躁动的杀气甚至连柳芊芊都隐隐感觉到了，而那帮人所指的方向正是他们所处的位置！
"哇--哇--"那只黑鸦又出现在上空，发出如同小儿哭泣般的叫声，听得是格外刺耳。
柳芊芊忽感头皮发麻，一阵害怕，下意识地便往谭狐身边靠。
这一瞬间，谭狐又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异香。
"这香味真的好熟悉，好多年前似乎闻到过！"谭狐愈感心焦意燥，拼命地想要回忆起这香味来源。
他心里有种预感，这香味并不一般。
只是越往深处想，脑子就越疼。
忽感脑内灵光一现，接着便是一阵钻心刺骨，头疼欲裂，如万蚁蚀脑。
谭狐双手抱头强自忍耐，紧咬牙关，汗如雨下，眼前一阵恍惚，耳晕目眩。
"呃啊！"痛感越来越强烈，谭狐抱着头，终是忍不住大叫一声便往旁边栽倒。
柳芊芊在侧早就注意到谭狐浑身大汗，眼神恍惚，表情痛苦万分。此刻见谭狐倒下，急忙扶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略带哭腔问道："狐儿你怎么啦？别吓我啊！"
"谭大夫怎么啦！"众人听得谭狐大叫一声，急忙围了过来。
片刻后，谭狐又忽如从噩梦苏醒般，双手猛地撑地支起身子坐直来，扶额大口喘气，却已是头疼尽祛。
谭狐擦了擦脸上的汗，心有余悸道："没……没事。"
柳芊芊仍是不放心，掏出手帕帮他擦了擦汗，又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担心的地问道："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像做了个梦。"谭狐长吐一口气，平静心神，他终于是记起来那香味究竟是何物了。
百里香。
几年前在京城，谭狐见识过此物。
朝中尚书令荀无琊，正直高洁，姿容出众，喜好熏香。每每拜访别人府上，离开之后，他坐过的地方便会留下一阵异香，好几天都不会散去，风雅的紧，世称"荀令留香"。
一时各门大吏争相模仿，熏香这种行为也在京城之中也成为了一种潮流。
只是，若是要达到荀无琊的那种效果，过程却是比较繁琐，而且香料也很有讲究，并不好选。况且当时还在战时，很多臣子并不敢触皇帝逆鳞，行奢靡之风，久而久之，这熏香之事便冷了下来。
后来有人弄来了一种名为百里香的粉末，只需口服，便可达到同样的效果，一时间这种风雅之事又再次流行起来。
但人们又发现了百里香的缺点。
一是香味较之于普通的香料有些特殊，更为刺鼻，不少敏感之人受不了这种味道；二是这种气味极其容易吸引乌鸦，弄的院子里都是这种不详的黑鸟，惹人生厌；三便是这百里香不知因何故，渐渐地断货了。
这股风气，便再次慢慢地冷了下去。
相传此物产自叶家堡，也有不少不死心的儒士打算找些渠道，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谭狐思索片刻，便理清了头绪，不禁暗笑一声："叶闻柳，好手段。"
徐兴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见谭狐好像真的是无恙，便放下心来。只是嘴上急道："没事就别在这磨叽了……叶家堡那帮人马上就追上来了，咱们得快逃！他妈的！到底怎么发现咱们的！"说罢愤怒地瞪了一眼远处，转身欲走。
"等等！"谭狐拍了拍身上尘土，故作潇洒般地站了起来，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那副狼狈的样子。
"还等什么！小子你想死别拖着咱们！"徐兴言怒道。
谭狐轻嚅嘴唇，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电："诸位，狐有一计。"
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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