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寻玉者（下）
面对荀无双的发问，宋安士稍感意外，他本以为凭大小姐的性子，在大公子道歉之前是绝不会主动提及这个人的，想不到竟还有转机。
宋安士心里窃喜，刚欲回答，怎料荀无双又道：“咱们败下阵来，那家伙可要笑话咱们了吧，这下可算让他称心如意了。”
荀无双坐在床上，环抱双膝，将脸埋在两臂间，语气忧闷。
姜灵一脸鄙夷，宽慰道：“大小姐放心，大公子他还没这个胆量……再说了，他哪配笑话我们！”
“灵儿，别放肆！”宋安士忙使了个眼色，出声制止。
姜灵吐了吐舌头，乖巧地闭上了嘴。
但荀无双丝毫没有受此影响，心情依旧十分低落。
宋安士叹了口气，随即苦笑道：“大小姐也别多想，自我们回来时，大公子便已不在门中了。”
荀无双秀眉微蹙，疑惑道：“他一个整日只会待在家里看书呆子，还能去哪？该不会是逃了吧？这个懦夫！”
荀无双登时变得咬牙切齿。她下意识的认为，荀玉展定是不敢再跟她们见面，直接就逃离荀门了，就如当时他从云仙阁中逃出去一般，没有担当。拿不起，也放不下。
这道理本就如此，荀无双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若那个不知深浅的姓谭的小子不在，凭他们荀门的实力，是绝不可能在大秋会中夺魁的。因此，荀玉展是否拖了后腿，并不重要，重要的只在于，让她这个窝囊的大哥站在台上。
这理应是一介宗门大公子应有的门面和担当，也是掌门继任人应有的胆气，无论成败与否。但是这结果，实在是让人失望透顶。
荀无双并非蠢人，她能看出那个姓谭的小子敢自信地在大秋会中带上自己的大哥，便足以证明两人的关系不一般，至少绝非表面上所说的那种“素不相识”。而那姓谭的带上大哥，定是出于此种目的。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简单的荀玉宁能够明白，简单的荀无意也暂且应承了下来，简单的整个荀门都将之看在眼里；却唯独在荀玉展面前是那么地困难。
荀无双突然泄了气，又变得垂头丧气起来。
宋安士忙解释道：“并非如此，只因我门中今日出了些状况，大公子他……或许是有自己的想法吧。”
宋安士说的很委婉，但荀无双也就自然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她还是捕捉到了重点：“出什么状况了？”
宋安士忽感头皮发麻，斜眼一瞥便见姜灵向他投来愤怒的目光，那眼神仿佛恨不得把他撕了。在荀无双醒来之前，姜灵便叮嘱过今日荀门之事，能瞒住大小姐就瞒，别再给她添烦心事了，怎地宋安士这一张嘴，马上就泄露了呢？
“呃……”宋安士一时语塞，一双眼珠子贼溜溜地打转。
荀无双见状更加焦急：“快说！”
宋安士向姜灵抛去一个这不怪我的眼神，随即选择无视后者的怒意，向荀无双解释起来。
很显然，这个消息还是颇具冲击性的，荀无双登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过后，荀无双方才抬眼直视着宋安士，用一种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质问地口吻说道：“荀玉宁……他是这种人？”
宋安士对自家大小姐直呼长兄姓名已然习以为常，但此刻面对着她的发问，便显
得有些不知所措。
对宋安士来说，他虽也不齿二公子的品行，但在心底里终究还是相信二公子为人的底线，无论如何，他都是掌门的儿子、是荀门的二公子。关他禁闭的命令是掌门发出的，目的也不过是让他老老实实地待上几日而已，二公子心中纵然再不忿，又怎会做出这种如同背叛师门一般的行为呢？
“若这真是二公子所为，其中定有隐情。”宋安士这般答道，随即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此事颇为蹊跷，平心而论，我是不愿相信二公子会无端做出这种事的，因此便询问了几名昨夜值守的师弟，想着能不能套出些内情……”
“结果呢？”不止是荀无双，姜灵也迫不及待地出声追问道。
而宋安士的表情也在那时慢慢变得凝重起来：“负责看守二公子的两位师弟告诉我，昨夜大公子回来时，二公子曾去见过他。”
“荀玉展这混账到底跑哪去了！”荀无双扬起小拳头狠狠地砸在床板上泄愤道。
姜灵看着荀无双，想要伸手阻止已然来不及了，她的表情一阵抽搐，仿佛疼的是自己一般。
宋安士依旧只能苦笑着摇头：“谁知道呢？”
荀无双凝目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她一把抓起床边的衣衫便爬了起来，冲着另外两人一甩头，果断道：“走，找他去！”
宋安士并没有动，他犹豫道：“大小姐，今夜好好地休息一晚，明日我们还得回云仙阁，荀门中的事，交给魏老便可……何况，魏老有令，近日为了封闭消息和防止再有意外，门内弟子不得随意外出，也禁止外人入内了。”
“这是魏伯的命令？”荀无双皱起眉头，似是有些不解。
宋安士点了点头。
“为何荀玉展出得去，咱们出不得！”荀无双不服气道。
宋安士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搬出了他先前安慰自己的理由：“大小姐，我相信魏老的判断，也……相信大公子。”
“魏伯也就算了，那个懦夫有什么值得信赖的！”荀无双啐了一声，虽表面依旧不忿，但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
她挠了挠脏乱的头发，显得有些不安分：“那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宋安士默然。
荀无双又看向姜灵，后者亦是垂下了头。
荀无双无奈地叹息一声，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身心俱疲。
“你们等着吧，我自己出去看看。”
说罢，她迅速穿好外衣，起身向门外走去。
“大小姐！”宋安士一惊，试图将其拦下，却反被荀无双一掌逼退。
荀无双推开屋门，回首一笑：“大师兄、灵儿姐，你们应该知道，我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人，师门里发生这种事，我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待着，又怎么可能睡得着？虽然，我很讨厌那两个家伙就是了。”
宋安士、姜灵两人闻言一滞，本欲阻拦荀无双的动作在那时停了下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用力握了握双拳，随后道：“那我们也去！”
荀无双摆手拒绝道：“我一人去就行，三人一起行动，目标有些大了，你们留在这里，也算有个照应，以防我荀门之中，还有不安分的人在。”
“那……大小姐
，您小心！”
二人犹豫片刻，应了下来。
荀无双点点头，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像极了书中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女侠。
宋安士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目光呆滞。
姜灵用手肘撞了撞宋安士，戏谑道：“怎么？迷上大小姐了？”
但宋安士的表情却丝毫没有玩笑的欲望，他面色黯然地摇头道：“不，只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乌鸦嘴！这琅琊郡内可没几个人能把大小姐怎样！”姜灵气道。
“不止是大小姐……”宋安士望向那片好似陷入了混沌之中的夜空，喃喃道：“还有我荀门……”
哗啦。
屋外突然刮起了大风，迎面扑来，满庭枝柳摇曳，声声作响。
狂风穿过此间未合上的屋门，在屋内肆虐一番，熄灭了烛火。
两人狼狈地向外跑去，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宋安士全身忽地一个激灵，他一把按着门外长廊的栏杆，向半空中探出身子。
“怎么了？”姜灵疑惑道。
“刚刚那一瞬，我好像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姜灵仍是不解。
“不知道，或许是错觉，好像有什么……藏在风声里。”
宋安士举目眺望，目光之中满是迷茫。
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连荀无双，也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他。
在醒来之前，荀无双做了一个梦。
她素来不信鬼神，更是嘲笑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偏偏这个梦，竟有种让她身临其境的错觉，恍然的那般真实。
这个梦，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那是一件很遥远的事，遥远的已让她的记忆十分模糊了，但她还清晰地记得一个顶天立地的身影。
那年，荀家还未在琅琊立足，父亲荀无琊只身闯江湖，留下荀无双的母亲与他们兄妹待在乡下的家中。
但那时的天下，极为混乱，一伙流寇途径此地，在乡里大肆洗劫，夜袭了她们的村庄。
三名劫匪闯入了她们家中，母亲将她们兄妹藏在草垛之中，随即倒在了劫匪的刀下。
荀无双不明事理，从缝隙中瞥见那穷凶极恶的匪寇还欲侮辱母亲的遗体，吓得大哭了起来。
哭声惊动了劫匪，他们顺势找了过来，手中扬着沾血的大刀，嚣张至极。
那时，荀无双记得，她的兄长挡在她的身前，而她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记得，他的手中拿着一柄木剑。
劫匪们狞笑着，举起刀，毫不留情地向他砍去。
荀无双吓得失了神，脑中一片空白，只会哭喊着，发出嘶哑的尖叫。
再回过神时，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回归平静了，而脑海中的记忆也仿佛消失了。
只记得那时，残月似血，染红了瞳孔中倒映的一切。
犹记得，还有一道执剑而立的身影，目视着苍天。
在风中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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