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茶香

就在清风阁火起前，敬仙城观海楼客栈内，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马车中的人，正是方才离开清风阁不久的柳芊芊与小茶。白马拉着车辆从一条幽静小径缓缓驶至山下，柳芊芊按先前孔温交待的地点，正思忖间，这匹白马已极有灵性地悠悠行去。

客栈外，安静如常，倒是一楼大堂还亮着火光，似乎是在特意为二人所留。

见马车缓缓行来，客栈内忙迎出一名掌柜模样打扮、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他将马车拦下，弯腰赔笑道：“这位客官，不好意思，咱这已经被一位公子包下了。”

柳芊芊从旁探出头来，开口道：“本小姐是来找人的。”

“这位姑娘，这里已经被……”

“你口中的那位公子说不定就是本小姐要找的人。”不待中年男子说完，柳芊芊又补了一句。

店掌柜正不知所措间，客栈内似有人听得外面响动，一名年迈的老者随即出现在了门前，一眼便看到这匹白马，嘴角露出一抹温煦的笑容，随即出声道：“掌柜的，让这位姑娘进来吧。”

中年男子一听，立马应了一声，随后闪身退开，不住地向柳芊芊致歉。

柳大小姐自是不在意这些小事，她的目光已被那老者吸引，待马车上前之时，便瞪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仔细地打量了起来。

这老者虽然年迈，面容沧桑，但须发依旧乌黑，老者和善的面容下隐隐有种肃杀之气，不怒自威，身上宽敞的衣物亦是难掩其健硕的身躯，一看便让人觉得有种沙场宿将之感。

而对于柳芊芊这等丝毫不加掩饰的无礼行为，老者也不生气，或者说老年人见到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总是不自觉地会心生偏爱之情，反倒是笑吟吟地拱手行礼，“想必姑娘便是柳大小姐了，老夫黄农，见过大小姐。”

柳芊芊眼珠子转了转，对这个名字并无什么反应，但见一老者在自己面前如此谦卑，当即也忙跳下车来匆匆行礼。她心中明白，这些许许多多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甚至包括孔温，能待她如此，不过都是因父亲柳万里之名，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是。

柳芊芊忽感失落，没了父亲、天心宗的庇护，像自己这等百无一用之人，今后又该何去何从？

黄农并未察觉小姑娘的心思，他斜眼一瞥马车，柳芊芊见状忙道：“小茶在里面，睡的很熟，我不忍把她叫醒。”

黄农点头表示理解，随后叹道，“她也是个苦命的丫头。”

双方客套完后，黄农引着柳芊芊入了客栈内。一旁的掌柜见状，心领神会，打了个招呼便自行退下了，他虽不知这小姑娘什么来头，但面前这位老者和里面那名公子，一看便知不是自己这等小人物能招惹的起的，战战兢兢，万望不要出事才好。

大堂内，一名相貌英武、极其雄壮的年轻公子正环保双臂，靠在一背椅上闭目养神，直至黄农引着柳芊芊行至其面前，也依旧闭着眼睛，没有搭理的打算。

显然，这公子已不似老者那般客气了。

柳芊芊也难免有些大小姐脾气，见对方无礼，自然也不会给好脸色看，她冷哼一声，心道自己虽只是有父名庇护，但你不过也是仗着齐王的威名而已，若非齐王无后，你一个被领养的假子，还真把自己当齐王了？

不过柳芊芊毕竟算半个有求于人，脸色虽不善，嘴上还是要放下身段，老老实实地拱手打了声招呼，“想必殿下便是齐王文道令了，久仰大名。”

说罢，柳芊芊暗暗地撇了撇嘴，显然很不适应说这类话。

文道令闻言，这才睁开眼睛，正视起柳芊芊，但他并未起身，也不还礼，依旧还是叉着那粗壮几如柳芊芊大腿一般的手臂一脸傲然。

柳芊芊心中愠怒，暗道自己见过的大场面可比你这便宜齐王厉害多了，你又凭什么用鼻孔瞪人？当即便毫无惧色地回瞪着文道令，一时剑拔弩张。

黄农在一旁汗颜，忙打起了圆场：“我家公子性格就是傲气刚烈了点，还望大小姐勿怪！”

柳芊芊冷哼一声，顺着台阶就下，心里想着要是此时在这文道令面前的是狐儿看他还敢不敢摆着一张臭脸。

文道令似乎对柳芊芊并没什么兴趣，他转向身旁黄农，问道：“黄老，人呢？”

黄农心知文道令在问小茶，便解释道：“小茶在马车里睡着了，我们直接带她离开便好。”

文道令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落向柳芊芊，起身道：“柳姑娘，我时间有限，若姑娘没什么事的话，我二人便先行离开了。”

柳芊芊气道：“本小姐真的不明白，孔温怎会将小茶托付于你这等无礼之人！”

文道令听得柳芊芊已是直接指着鼻子骂他了，却不恼怒，他沉默片刻，拱手道：“柳姑娘，告辞！”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客栈外走去。

黄农忙在身后替公子向柳芊芊赔罪。

柳芊芊叉着腰对黄农抱怨道：“老先生，你家这公子……平时要得罪不少人吧？”

黄农表情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柳芊芊叹了口气，表示理解，“老先生，平日里倒真是辛苦你了。”

话音刚落，文道令行至门口，脚下忽地一滞，猛然瞪大了眼睛。

似是察觉到了文道令有异，黄农纵身上前，刚欲询问，眼角余光便已察觉到了文道令目之所视，遥望敬仙山上，清晰可见四处燃起了大火。

文道令目光随之上移，黯然叹道：“天梁星也灭了，看来孔兄确实已有死志。”

黄农目光灼灼，慨然道：“殿下，孔温此番弄计，杀戮过重，罪孽太深，他自知天已经容不下他了，如此，也是一个交代。”

文道令低头，默然不语。

柳芊芊后知后觉地跑上来，见得远处火起，惊的花容失色，忙向一旁文道令求助道：“清风阁出事了！你不是孔大哥的兄弟吗？怎么在此袖手旁观？”

文道令犹若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柳芊芊，“柳姑娘，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柳芊芊秀眉一挑，又见文道令眼神极为认真，这才略微有所了悟，但其中缘由，她着实不明白，毕竟柳芊芊确实被蒙在鼓里，孔温也从未对她提起过有关自己的事、有关自己的复仇。

柳芊芊刚欲询问，停靠在一旁的马车忽然也有异动，车内的小茶不知为何醒了过来，踉踉跄跄地爬出车外，似是有感应一般转眼向不远处的火光望去。

她目光顿时呆滞，面孔仿佛映入了火光之中。

火，是火，这火、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茶的瞳孔在那一瞬骤然放大，这一瞬间，无数碎片涌入其脑海之中，搅了个天翻地覆。

小茶捂着脑袋惨叫一声。

“小茶！！！”

文道令与黄农见状一惊，文道令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随后犹豫了一下便退了回来，脸色阴晴不定。

柳芊芊心中不明，上前搀扶住小茶，满脸焦急之色。

眼泪“唰”地自小茶眼眶内决堤而下，只是她此刻脑内一片浑浊，一幕幕似曾相识地片段如浪潮般此起彼伏，涌上后又退下，但那每一次冲击，却真切地掀了波澜，仿佛在向她告之那每一段发生过的故事。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流泪，但内心那种交织繁杂的情绪犹如万千利刃，绞的其内一阵阵抽痛。

直至那一块块的碎片拼凑成完整的一个人，她方才想起了那一张很坏又很欠揍的笑脸。

“老头儿……”表情呆滞的小茶低低地呢喃了一声，她脑海中的那张脸随即变得愈发地清晰，她的眼睛被泪冲刷，此中曾经的污浊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洗去，清明如夜空朗星。

而她的模样，也渐渐地不再复当初那痴儿般憨掬。

“鹤鸣……”

小茶声音哽咽地呢喃着，终于是忆起了那个人的名字，她破涕为笑，眼泪却更如泉涌。

“小茶！你怎么了，没事吧！”柳芊芊心里担忧，眼见着小茶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生怕她生了变故，变得更痴傻了，自己心中难受不说，倒是又该怎么交待？

“柳姐姐，不对，柳妹妹……”小茶转过脸来看着满眼焦急的柳芊芊，露出了一个微笑，这是此前柳芊芊从不曾在她脸上见过的微笑。

曾经的小茶，笑起来很天真，很单纯，如今这个笑容，却莫名让人感到凄美。而小茶，也再对着柳芊芊这名二八少女痴傻地喊着姐姐了。

柳芊芊正被一时发生的事弄的错愕时，已被小茶一把抱住，接着便听到小茶在她耳边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此时的柳芊芊反倒像是痴儿了。

小茶道过一声谢后，一击手刀斩断了那马车上的绳索，随后纵身一跃骑在那白马上，亲昵地揉了揉它的脖子，“小白，走，回去！”

白马前蹄扬起，仰天发出一声兴奋的长鸣。

柳芊芊终于回过神来，忙上前死死地扯住马缰，表情如同在哭，“小茶！”

小茶看着柳芊芊，眼神坚毅决然。

柳芊芊咬唇，一并翻上马背，不甘道：“那我也去！”

小茶抹去眼泪，笑了一声，也不多言，纵马疾驰而去。

客栈外，文道令一直静静地看着，不阻止，也不出声，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两女离去，无动于衷。

身旁黄农于心不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文道令见状，忽然露出了笑容，“黄老杀伐多年，想不到还念着儿女情长。”

黄农表情黯然，辩解道：“只是让小茶回去，感觉自己白跑了一趟罢了。”

文道令嗤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不算白来吧，见到有趣的东西了。”他又忽然叹气。

黄农一愣，星海中忽光芒大作，他这才明白何谓不算白来。

天相，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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