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双剑

两股力量碰撞在了一起，然而这却是一面倒的碾压。

魏定山右手高举，一剑劈下，荀玉展架起双剑迎上，拼死方才挡下一击，而在这一击后，他已然气力尽失。魏定山根本不可能给他丝毫喘息之机，紧接着左手又是一挥，第二剑已刹那袭来。

眼见荀玉展即将在此一剑下身首异处，那百道被击散的剑灵虚影整齐地发出一道嘹亮的剑鸣声，尔后便是一道接一道地重新汇聚，执兵拦在了荀玉展面前，只为一阻魏定山的剑锋。

第一道，还未触及那剑锋时，便已被剑气余波震了个粉碎；第二道紧随其后，眼见它手中兵刃便要与剑锋相接，却随即步了前者的后尘；虚影震碎，第三道早已迎上，手中刀兵相交，仅是阻得了剑锋一滞，便化作漫天尘埃。

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百道影子宛若百道剑光，前赴后继、有死无生，每一道皆是那么的渺小，但每一道却又有那般强大的力量。

魏定山又怒又骇，他这一剑在白般阻挠下，似沉千斤，落下的极为缓慢；同时这一剑又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一般，抽不开，转不动，眼前只见得无数刺眼的剑光在他面前绽放，直至他的剑势颓尽，那仍旧不肯停歇的剑光竟隐隐有了反击之势。

这落下的一剑，终在距离荀玉展穹顶不足一尺间，停了下来，再难进分毫。

魏定山如同丧失理智了一般高声咆哮，体内灵气被其疯狂催动倾泻，势如席卷、排山倒海，誓要借此一剑将天相斩断，怎奈天相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横亘在前。

天空中那颗蔚蓝色的星辰愈发地闪耀，只是那种闪耀却非寻常星光，而是宛若火焰在燃烧着一般的光芒，夺目绚烂。

狂风四起，飞沙走石，整个大地仿佛都在为之颤抖。最终，两股相持不下的力量达到了某种临界，在那一瞬引爆，发出了一阵刺耳的轰鸣，刹那间整个天地为一片白芒覆盖。

那百道虚影剑灵在这白芒之中渐渐消逝，它们相互对视一眼，并肩站立，整齐地向光芒外荀玉展所在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其后便随着这白芒彻底飘散。

魏定山被这股力量的反噬顺着剑刃冲进了体内，那所剩无几的气力根本无法与之对抗，只见他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衣衫尽碎，发髻断裂，黑白交织的头发倒竖而起，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后方飞去，最终重重地砸落在地，咔擦一声，仿佛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荀玉展亦不好过，在两股力量的冲击之下，几欲丧命，还能尚存意识已然是天神庇佑了，而他也再拿不起剑了。两臂内的那种灼烧感已不再是感觉，此刻彷如真正地着了火一般，只见他两条手臂经脉几乎爆裂，一片焦黑，皮肤表面碎裂，渗出血来，不多时已彻底将之淋成了两条血臂，疼痛与麻痹之感几乎让他丧失了对手臂的知觉。

而那种锥心般的绞痛，也化为了现实，荀玉展的脑海中已不止是不断地重复那年母亲与妹妹倒在刀下的画面，就连今夜发生的一幕幕惨状，也不停地交织其中，那些哭喊、哀嚎、挣扎着的声音，回荡、交响，宛若一片人间炼狱。

荀玉展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双剑自他手中滑落，两臂无力地垂下，他跪倒在地，用头拼命地撞击着地面，试图以疼痛来让自己看不到、忘掉这些画面，或者说……在这一刻他甘愿就此死去。

“荀玉展！”

就在荀玉展即将绝望之时，那熟悉的声音蓦地再度响起，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脑海。

荀玉展涕泗横流的面容上忽见一滞，但随后痛苦再度袭来，这本就微弱的声音在其中显得更为渺小不堪，以至于他根本无法细究这声音来源，甚至认为这不过是幻听。

“荀玉展……”这声音越发地微弱，在他的脑海中渐行渐远，宛如无尽黑夜中亮起的那一瞬的白光，最后又重归于黑暗。

直至那喊叫的声音变不再盛气凌人，变得稚嫩，变成了颤抖着的哭腔，变成了对他最为亲切的那一声呼唤，“兄长……”

“大哥……”

那像是孩童的啼哭，像是那一年那一声悲恸的叫唤，令人动容、扼腕，但却又是那般动听、潸然。

“哥哥……”

荀玉展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面前的黑暗仿佛走到了尽头，他看见，荀无双同样跪倒在他的面前，双手捧着他的脸，不住地叫嚷着，泪眼婆娑，尽是伤心痕。

“无双……”荀玉展挤出了一张极为难看的笑脸，却笑得那般灿烂，这道曾被他唤回来的灵魂，是如此的透明、清晰，又是如此的丑陋、可爱。

“对不起……”

两人同时道出了这饱含无数情感的一句话，其后，荀无双已然泣不成声，而荀玉展却还在笑着，哭着，“我又没能保护好你……”

“对不起。”

荀无双咬着嘴唇唇，不住地摇头，她紧紧地抱着荀玉展，只是不停地哭，她明明没有身体，只是一道灵魂，却能真切地与荀玉展触碰，真切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暖。

荀玉展想要伸出手揉一揉小妹的脑袋，像当年一样安慰这个总爱哭的小鬼，只可惜此刻的他已做不到这一点了，他已经彻底感觉不到自己双臂的存在了。

夜空中的天相星在那一霎的燃烧后，终变得暗淡，隐没于漫天星海，重归平静，仿佛宣告着一切的结束。呜呜风声回荡，愀然空灵，仿佛连天也在为此间垂泪。

荀玉展将脸搭在无双的肩膀上，大口地喘息着，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今后该如何，经逢大变的荀门又该如何，尽皆抛之脑后，此刻的他累的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再也不愿轻易醒来。

不过这只是想想而已。

他看向魏定山倒在地上的身影，满是苦涩心酸，一切仿佛落幕，但他根本笑不出来，渐渐冷静下来后，那些曾经与魏定山经历过的一切画面缓缓浮现，那是魏定山日夜为荀门操劳的身影，还有他对自己等一众晚辈的敦敦教诲。对荀玉展而言，他在荀门之中受尽了冷眼，唯有魏定山能待他至善，毫不吝啬地予以他关怀，甚至……要比他的父亲还要亲切，二人之间，如同真正的亲人。

因此，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魏定山为何会做出这样癫狂的事。

“魏伯他……就这样死了吗？”

荀玉展低声喃喃，泪眼中尽是迷茫，情绪涌上，又让他特别想哭，他有很多话想要质问魏定山，只是这些话，可能永远也说不出口了。

荀无双默然不语，心中恨意未消，她虽素来敬重魏定山，但那也只是出于对一位德高望重师长的尊敬，而非荀玉展这般将其视作依靠。况且，荀无双犹记得魏定山屠戮荀门时的残忍，和向她举起长剑时眼中那目空一切的漠然。

荀无双虽恨，但她同时也理解自己的阿哥，因此并未多言什么，她只是劝道：“你别想这些了，先好好休息，安心养伤吧……”

荀玉展黯然道：“无双，别管我了，去找下还有谁活着的，能救一个是一个，还有，你的身体……”

荀玉展望向不远处，眼中满是担忧，那用桃木剑所塑的身体已被彻底毁去，而面前的这具灵魂，根本不知还能停留多久。

荀无双擦了一把眼泪，起身将荀玉展扶起，撑起笑容打趣道：“你还活着，当然是先把你救了，至于我……本姑娘早就已经死了，此番见到荀大公子成才，内心欣慰，对人间也没有太多留恋了。”

她说的确是实话，亲眼见到了那星光中的画面后，她能真切地明白荀玉展究竟为她付出了多少，每一件事都有代价，运天相之力将灵魂与躯壳相融这等逆天之法，又何尝不会付出些什么呢？只不过没有流于表面罢了，但荀无双从那时天机的眼神中能看得出，他一定还隐瞒了些什么。因此，荀无双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荀玉展再为她做些什么了，荀玉展从不曾亏欠她，反倒是自己，一直以来又是何等的幼稚。

此后，只要能见到荀玉展无恙，她也就能笑着安心离去了。

荀玉展摇头道：“我一定会让你活着的。”

“你敢！”荀无双勃然大怒，当即撒手便不愿再搭理荀玉展，怎料此刻对方的身体就如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欲坠，失去了支撑力，当即便往一旁歪倒栽去，吓得荀无双又重新抱紧了他，想要像以前那般斥责他，但触碰到这一身的伤痕血污，又让荀无双心疼的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荀玉展固执地说道：“我要救，就一定要救！”

荀无双拿他无法，嘴上忙应承，心里寻思着得找个机会把自己超度了。

“无双，放我下来，让我自己坐一会吧……总被自己妹妹抱着，怪不好意思的。”荀玉展表情疲倦，黯然说道，“去看看大师兄他们……还有苏姑娘，一点还有人活着的，我实在是累的动不了了，不然……”

“好了，闭嘴！”

荀无双责怪一声，将荀玉展搀扶着坐下，随后转身便欲查看其他人的情况。

而她的眼睛在下一刻骤然瞪大。

不知何时，魏定山已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的手中，还提着那对双剑。此时的他，也同样浑身带血，气息紊乱，似乎伤的极为严重，但这一切对他而言似乎都算不了什么。

因为那一双剑，再度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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