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送黎兄一程
石城扬了扬身上的灰尘,默默地站了起来。
他此战虽说只受了点轻伤,但也心知若不是因为客栈那个狭窄的地形,自己绝不可能轻易地重伤这个灵活的小子。虽然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但是另一方面来说,还是很欣赏这小子的……
“天心宗的中流砥柱……唉。”石城突然有些多愁善感。
“明王大人!不好了!”石城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他的部下骑着马满脸焦急地靠了过来。
“怎么了?”
“城外传来消息,李然在那边惊动了官兵,已经逃回牙门殿了。城里也涌现了大量官兵,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来者焦急道。
石城瞟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黎琮,沉声道:“带上他,你们先走,官府这些家伙交给我来对付。”
“喏!”
牙门殿外,幽幽空谷,雨后一片清新。
只是殿内的气氛却与景色格格不入。
“这人什么都不肯说。”石城叹道。
石城在天南郡内大闹一番,逼得官府派兵捉拿,然而在石城逃到横空山后,官兵就不敢再追半步了。
石城轻松地跑了回来,看来应付这些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而接下来,就要审讯黎琮。
在柳芊芊,石城均无功而返后,谭狐提出想要和他聊聊,石城并不抱太大希望,也就随谭狐去了。
黎琮猛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四处闪烁着几缕火光。忽感一阵头疼,黎琮拍了拍脑袋,使劲晃了一晃,才渐渐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仍然心有余悸。黎琮四下一望,发觉自己好像身处一所牢房内,身上虽有些疼痛,却都有被简单包扎过,内伤想必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手腕有点沉重,冰冷的触感传来,自己已被黝黑的镣铐锁住,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黎琮凝视天花板半晌,长叹一声,怕是自己已经逃不出去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死。
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轻轻摸了摸面前的铁栅栏,心里忽感一阵惆怅。黎琮背靠着栅栏颓然坐下,内心苦涩,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突然的让自己无法接受,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暴露了。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青年……演技了得啊。
黎琮瘫坐在地上,然后迎来了柳芊芊和石城的审讯。
只是他一言不发,已有死志。
他心里如跑马灯般回放着自己的过去。
他是江南人氏。
十年前,八王之乱的战火从江南烧到了中原,放眼整个天下,几乎没有一方净土,横尸遍野,饿殍满地。
苍生涂炭,神灵震怒,降下天灾。
随之而来的,便是饥荒和瘟疫。
那年他只有十岁,正是一个少年最美好的年华,本应在学院习武识字,然后考取功名,报效国家。但只能随着家人,变卖了家产,一直往西边流浪,他们听说,蜀中是唯一的净土。
汉中王下令封锁了关口,将无数的灾民拒之门外。他不帮朝廷,也不取天下,作壁上观。
数以万计的灾民在琅琊关外失声痛哭,苦苦哀求。哭声之大,声色之悲,令关隘守军无不动容,令蜀人深夜无法安眠。
但汉中王心如铁石。
灾民在琅琊关外跪了十日,其中饿死、累死、冷死者不计其数。最终,有一部分人放弃了入蜀,转而往北走。
那个时候,钱不值钱,一百两买不到一个馒头。黎琮的父母把最后一口粮、一口水留给了他,但是他守不住,还没来得及吃,就被人抢了。
再后来,灾民们逃到了成州,碰到了叛军的溃兵,他们向军队求粮,很显然,溃兵也没有粮。于是那个将领下了一个决定,一个令天下不齿的决定。
将灾民做成粮食。
天心宗出手了,成州是他们的地盘,岂能容忍有军队做这种背人伦之事?
“踏踏踏”,又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黎琮的思绪。他微微侧过头一看,却发现来人是那名叫谭狐的大夫。
“聊一聊?”
黎琮见到这人,苦笑一声:“谭大夫,又见面了。”
只不过,这次他是阶下囚。
“怎么是你?”
“因为只剩我了。”谭狐诡异地笑了笑,隔着栅栏面对着黎琮坐了下来,道:“黎兄,在下对天心宗内发生的事……颇感兴趣啊。”
黎琮道:“你一个外人,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么?”黎琮不禁讽刺道。
谭狐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就当做是闲聊吧。”
黎琮叹道:“也罢,告诉你也无妨,这事说来确实有些蹊跷,而你……想必以后也与天心宗脱不了干系了,这件事后,他们不会轻易地放你离开的。如果是你……说不定能帮助我们天心宗。”
“黎某素来尊敬强者。”
谭狐笑道:“在下可不会放着好好的大夫不做,跑去当个山贼。”
黎琮不置可否。
整理了一下思绪,他慢慢道:“我是个流民,亦是孤儿,后来被天心宗收养了,二爷看出我有天赋,待我恩重如山,拿我当自己儿子一般培养。我在天心宗习武,长大,那里也是躲避战乱的一方净土,因此我绝不会做出损害天心宗的事。”
“五年前,宗主游历归来。每隔一段时间,宗主都会离开几日,而且回来的时候……变的特别虚弱,也越来越苍老。可这是宗主的私事,我们也不应过问,可是后来……”
“宗主一天不如一天,不但修为下降,人也老的特别快,完全看不出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二爷非常担心,问他到底去做什么了。宗主让二爷不要管,两人经常因此大发脾气。后来二爷偷偷跟踪宗主,发现他去的地方是总坛断崖峰后山,那边有道禁制,宗主转眼间就不见了,而二爷完全没法接近。”
“宗主平时也不轻易见人,宗内一切事物都是二爷在处理。后来有一天,宗主突然现身说天心宗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从此不应再存在,并且要亲手毁了天心宗。”
谭狐大惊,不禁问道:“这是为什么?”
黎琮苦笑道:“这谁又知道?宗主从来不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到底在干什么。整个宗门只有一个人和宗主私下有交往。”
“谁?”谭狐不禁问道,内心已是疑云密布。
“不动明王。”黎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四个字,顿了顿,又恨道:“五年前宗主回来的时候,就是带他来的,一起而来的还有降三世明王。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的地位一般……举行了比武大会,将其抬到了宗主之下的最高位置。三爷也因为三招败给不动明王,受到刺激后外出游历。总之,这两个人特别神秘,我甚至没见过他们的长相,但宗主却对他们无比信任。
黎琮一时有些苦涩,心有不甘。天心宗内这么多人,竟比不过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
“最后一次见到宗主,他已经快不行了,气若悬丝,就剩一口气了。但他还是说,天心宗使命已经完成,不应该再存在了,并且挣扎着想要起身,想要摧毁宗门天心印。二爷异常气愤,一时失手误杀了宗主。临死时,宗主挂着满脸的泪……可是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是死了不甘?还是放不下亲人?或是……真的想毁了天心宗却还有一丝感情?”
黎琮开始剧烈地咳嗽,情绪也略微激动,继而愤恨道:“不动明王和降三世明王本来就经常不在,后来就彻底消失不见了。宗主的变故,怎么想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既然你们二爷这么深明大义,为何又会陷害大小姐?”谭狐不解道。
“咳、咳咳”黎琮一时脸有些微红,叹道:“我们都为二爷不值,包括二爷自己也有些愤恨。宗主死后,二爷秘不发丧,很多人并不知道宗主已亡,只要大小姐一死……二爷就名正言顺了。我们可不想听命于一个毫无贡献的小丫头片子。”
谭狐讥笑一声,道:“可笑,说不定大小姐根本就对宗主之位毫无兴趣。”
黎琮不置可否:“可是,大小姐她恨二爷。后来大小姐发现宗主早就死了,认为是被二爷害死的……虽然宗主确实是二爷杀的,但是我并不认为二爷有做错。大小姐后来带人逃了出来,二爷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派了我和高虎秘密把她们抓回来……但是我们做下人的,绝不会让一个对二爷有威胁的人活着。但是,大小姐中毒这件事,并不是我们做的。”
“什么?”谭狐惊道:“那毒不是你们下的?”
黎琮点了点头道:“我只知道那李然痛斥我们,说什么大小姐中了剧毒,定是我等蓄谋已久了……现在看来,还有别人想要大小姐的命呢。”
谭狐默然。
这趟水不是一般的浑。
黎琮突然想起一个人,问道:“高虎呢?”
谭狐平静道:“我们抓你回来后,高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后大叫一声自杀了。”
黎琮笑道:“这么说,高虎被李然杀了果真是你骗我的。”随即又哀叹一声,黯然道:“都怪我,二爷和高虎都被我害了……”
谭狐平静地看着他,两人无话。
“你接下来……打算怎样。”
黎琮轻笑一声,靠坐在门栏上,倚望着一片漆黑的墙壁,眼神坚决,道:“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我,而我……更不会背叛二爷的。”
谭狐一惊,心道黎琮莫非已有去意,于是开口劝道:“黎兄,前路漫漫,莫要辜负一身本领啊,若是有人替你求情,说不定还要一线生机,黎兄也是早日回归正途才是……”
黎琮讥笑一声,不屑道:“正途?何谓正途?是投身朝廷鱼肉百姓?还是与江湖各派狼狈为奸?我黎琮这辈子只服宗主和二爷,宗主最后做的事却让我无比失望!我跟着二爷,我帮二爷做事,是在守护天心宗!这在我看来,就是正途!而在你们这些人看来,天心宗只不过是离经叛道的山贼罢了!江湖上那些自诩正义的门派,背后却不知有多少背德之事,而我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朝廷讨伐。”
谭狐无言以对。
黎琮平定了一下情绪,又道:“谭兄,你是个聪明人,须得知道,马上又要打仗了,这次……来了个大将军,朝廷道也是大手笔啊。只是可惜,我再也不能为天心宗杀敌了,而你却有这个机会。”
谭狐突然笑了一声,不可思议道:“黎兄这是要劝我加入天心宗吗?”
“天心宗不缺武夫……”黎琮沉声道:“而站在最高位的,往往是一些文人,当然我不是说那些腐臭的酸儒和无能的才子。此番我也能感觉的到……你一定藏着些什么吧。”
“黎兄折杀在下了,不敢当。”
“原本,我是很期待会会这位天下第一的大将军的……现在却是没有机会了。”黎琮叹了一口气,随后眯着眼睛盯着谭狐道:“莫非谭兄不感兴趣?”
“黎兄言重了,谭狐不过一介布衣罢了。”
黎琮笑笑,不置可否。接着缓缓地转过身去,怅然道:“时候不早了,谭兄请回吧,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我也累了……”随后不再理会谭狐。
谭狐见状,心下明了,站起身轻轻一鞠躬,有些感慨。虽是敌人,但谭狐却还是颇为尊敬他的,不为别的,就冲一个“义”字,也值得这一拜。
谭狐缓缓离开,心道黎琮也会像高虎一般自行了断吧,毕竟……这应是最有尊严的死法了。
门外,艳阳高照。
谭狐抬头看了看天空,深吸一口气,迎面走来几名天心宗成员,对着谭狐略一施礼,恭敬道:“谭大夫,明王大人他们还在等着呢,请随我来吧。”
谭狐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带路。随后回头望了一眼阴暗的地牢,轻笑一声。
“尘埃落定?一切,才刚开始呢。”
谭狐一挥衣袖,跟了上去。
探虎,还在继续。
看谁,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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