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年年知为谁生
小茶将那件绣着白色丹鹤的红衣轻轻地披在孔温身上，随后皱起眉头想了想，又取下来仔细地为孔温穿戴整齐。
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只夸好看。
孔温无奈地摇头，仿佛看不透姑娘心思。
小茶将两袖茶花的嫁衣抱在怀中，心中羞赧，她低垂着头咬唇等了半刻，却不见孔温反应，便悄悄抬眼一瞥，只觉眼前是人是木头桩子。
“鹤鸣，你说这件衣服适合我吗？”她咬了咬牙，小声问道，眼中满是希冀。
孔温好似在梦中，表情呆滞，半天过后方才后知后觉地答道：“适合。”
小茶又等了半晌，不见下文，鼓着两腮自顾地地披上，随后将头盖掀起，瞪着水灵的眼睛，楚楚动人。
孔温的身体忽然重重地向下栽去。
四周的火焰早已等候多时，刹那间猛地腾起，火夹风势，犹如猛虎咆哮。
小茶慌忙托住孔温下坠的身体，泪眼婆娑，嘴上无言，心中暗恨自己。
孔温倒在小茶怀中，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般，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着对方，勉力支起一抹笑，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小茶紧紧地抱着他，死死地咬住牙关，不然自己哭出声来，但那抽泣怎么也止不住。
“好……看……”孔温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道，纵然他心中有万千情绪，纵然满腹经纶尽数溢美之词，但这一刻，却只会夸的出一句好看。
“那还用你说？”
小茶会心一笑，脸上挂着满足的表情，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俯下脸，挂着泪珠，在对方的唇上轻轻一点，两颊飞起两朵红晕。这一吻，却道永恒，却道不尽二人的命运。
孔温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那红润可爱的脸庞，但却在将要触碰到的最后一刻，他的命星终归寂灭。
他的表情、动作在那一刻戛然，还有不舍，亦有不甘，手，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弥留之际，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场幻梦，梦中，正是他与小茶新婚之时，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宛如堂前的茶花一般娇嫩迷醉，美不胜收；堂下，高朋满座，四海三千客共贺；堂外，一只通体雪白的丹鹤落下，留恋片刻后，又展翅离去。
其后，这梦境般的画面便在丹鹤的背影中渐渐飘远，余下无尽白芒。
孔温嘴角上扬，生机在那时消散，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明月轩轰然倒塌，满地残垣碎屑崩裂炸飞，与赤炎相融，火焰旋涡之中，呜呜风声响起，如泣如诉，仿佛是在为此间悲鸣。
“孔温！”
“小茶！”
轩外，白衣红裙的短发少女惊呼两声，便不顾一切地欲往火中冲去。
墨君一手扬起，将飞射而来的残骸尽数震开，一手忙拽住少女的胳膊，厉声制止道：“大小姐，你也要去送死吗？”
柳芊芊如何挣脱得了墨君，拼命甩动无果后，鼻子一酸便蹲在地上呜咽了起来。她回到这里，本以为要把孔温带出来的，却怎料小茶孤身闯入后，二人居然就此一同葬身于火海之中。而观他们最后的表情，又更像是心甘情愿。
柳芊芊不明白，孔温教她唯心，让她忘记仇恨，为何他自己却不将这些放下，为何他自己的心却向着那个死字。
墨君轻轻地撒了手，见柳芊芊哭的可怜，不忍打扰，又念及此处火势，犹豫再三后，还是出声劝了一句，但对方只顾着蹲在地上伤心。
身旁白马仰天发出一声绵长的悲鸣，尔后缓缓上前，用脸蹭了蹭哭泣的少女。
柳芊芊抱着它，哭的更伤心了。
墨君见一人一畜在这同病相怜互相取暖，心中焦急，上前一把将少女拦腰抱起。
谁知柳芊芊拼命挣扎，挣脱了墨君的怀抱，随后对着他便是一通拳打脚踢。
墨君不便太过强硬，又架不住少女这般挣扎，只能再次苦言相劝：“大小姐，再不走便不妙了！”
“我不走！放开！”柳芊芊仿佛又使起了大小姐性子，铁了心一般不愿挪动半步。
“大小姐，你这是何苦！”
柳芊芊眼睛泛红，咬牙切齿，她挥起一巴掌砸来，哭喊道：“我的父母死了！我的家也被毁了！现在，连我仅有的朋友也……你凭什么来劝我！你又怎么明白我的感受！”
啪！
这一掌结结实实地落在墨君的脸颊上，清脆响亮。
墨君面露无奈之色，随后抓住对方打在自己脸上手，顺势一拉，将她拥抱在怀中，苦涩地说道：“我……当然懂。”
柳芊芊泪眼一滞。
“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更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世……后来，我又结识许多如亲人般的长辈、朋友，但他们又先后离我而去。好在，我自始至终，都非孤身一人。”
“大小姐，你也是，从前是，今后也永远都是。”
话音落下，柳芊芊哭的更加伤心了，唯一不同的是，她已不再反抗，乖巧地立着，任凭墨君将其抱到马背上。这个过程中，那匹白马却像个人一般愕然地瞪大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墨君，好像在说，高手。
墨君方才松了口气，便被这畜生盯的发毛，他虽不明所以，却也感觉得到这匹白马颇有灵性也颇为有趣。于是他亲昵地摸了摸白马的脖子，试探性地问道：“伙计，你能带我们下山吗？”
白马竟老实地点了点头。
墨君顿感惊奇，当即不再多问，翻身上马，将柳芊芊护在身前，手中攥紧马缰，高喝一声，“走！”
白马潇洒一转，绝尘而去。
马背上的少女似乎还未从悲伤中恢复过来，她揉了揉眼睛，抽泣一声，问道：“墨君，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墨君皱眉，叹了一声：“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短不了，以后若是有机会，再告诉你。”
柳芊芊又吸了吸鼻子，陷入了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墨君认为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一番绞尽脑汁后，问道：“大小姐，你……今后如何打算？”
柳芊芊愣了愣，她确实没有好好考虑过这个问题，本不想在墨君前表现的太过懦弱，打算随便编个去处，又一犹豫，还是老实地回答，“不知道。”
这三个字直接终结了交谈。
墨君陷入了沉默，又在绞尽脑汁地考虑自己是不是该帮帮她。
柳芊芊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不会聊天，嚅嗫半晌，小声地问道：“墨君，你……知不知道我三叔去了哪里？”
这是柳芊芊唯一可依靠的亲人，因此少女觉得自己这一问十分有水准。
“不知道。”
而墨君也如先前那般回了三个铿锵有力的大字。
气氛变得更为尴尬。
“呃……大小姐，谢谢你把我从成州救了回来。”墨君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那三个字不可触碰，急中生智之下，立即想到了一个话题，势要夺回先机。
“嗯。”柳芊芊点了点头。
墨君顿时语塞，心中叫苦不迭，只道出师不利。
柳芊芊亦是后知后觉，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救你没有别的原因，我、我发过誓了，你、你的命是我的，在我、我……杀、杀、杀你之前，不准死！”
“嗯。”
……
墨君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即弃马而逃，又或是飞来一剑，干净利落地将他就地正法，以免再受这无法言喻的罪。
马背颠簸，少女将脸埋下，情绪逐渐平稳，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正紧贴着墨君的胸膛，传来温热的触感，心中那早已不安分的小鹿在此时终于开始乱撞，将少女搅的七荤八素。
两片红晕飞来，攀上脸颊，柳芊芊脑中开始胡思乱想，曾经那些与狐儿相处的画面不断地闪烁着，一幕幕地在她眼前浮现，直至方才那刻才戛然停歇。而那时的那句话，此时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回响。
“什么叫我今后永远都不是孤身一人？”
柳芊芊头晕目眩，无处安放的双手几将自己的红裙一角撕碎，俏脸娇嫩欲滴，熟透可人。她本以为这话自己只是在脑中乱想，却不知自己已然下意识地问出口来。
身后墨君见总算有了话题，迫不及待地向少女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以求得对方谅解：“大小姐，无论你是否恨我，我也会永远将你当做朋友，你永远都是大小姐！”
柳芊芊勃然大怒，回身恶狠狠地瞪着墨君，乌黑明亮的杏眼一片猩红，可爱圆润的俏脸宛若恶鬼附体，狰狞可怖。
墨君看的心惊胆战，实是不知大小姐何故发怒。
柳芊芊终于开始强硬起来，她怒声道：“那时的话，本小姐再问你一遍！”
“江南！去不去！”
墨君心中叫苦，暗道那时你哪是这么问的，但这他只感心里抱怨，可万万不敢说出来。
他轻咳了一声，脸上露出笑容，“大小姐，那时我就想给你答复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这是他的真心话。
“那里，我很想去，更乐意陪你，但不是现在。”
“而我发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哀，她终于等来了答复，可是这答复也告诉了她一个答案，虽然，这答案之中还藏着少女小小的期待、或是一丝侥幸。
她挽起袖子擦拭着眼角，美目化开，弯弯似月。
一如当初桃花纷飞时，秀色嫣然，却又梨花带雨。
“好！一言为定！”
她这般笑着回答，笑颜却那般朦胧，不见喜悲。
心念红药
永道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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